第82章 白虎旗(二)
白卓看着那面白虎旗, 目光倏地一沉:“不對,白虎旗不是這個樣子,你們拿它做了什麽?”
沈成鈞一臉茫然:“我們拿到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那它應當是怎樣的?”
白卓緩緩将旗子拿在手中, 接觸到的一瞬間旗子微微顫動起來, 似乎隐約能聽到無數白虎的咆哮:“白虎旗自然是白色的,而且連我族都不知道, 這旗子什麽時候還能納鬼。”
現在的白虎旗怎麽看上去都是烏漆嘛黑的一片,彭彧心說不如叫它黑虎旗更加合适。白卓重新将旗子放下:“現在它恐怕不能叫白虎旗, 應該叫‘鬼旗’。”
她說着擡眼看向沈成鈞:“麻煩你将旗中的虎族放出來, 我要仔細詢問他們究竟是怎麽遇險的。”
不料沈成鈞一搖頭:“實在抱歉, 所有在我撿到旗子之前就被封進旗中的亡魂,已經全部沒有神智了,他們只能聽白虎旗號令, 也只能在旗子裏寄身。”
“……怎能如此!”白卓聽罷勃然大怒,“這到底是什麽妖法!人族未免做得也太絕,害死我族衆,甚至連完整的魂魄都不給留下?有我白虎族相助他們才得以攻破大胤軍隊, 怎麽能恩将仇報!”
李祎伸手在她腕子上一扣,示意她稍安勿躁:“大周皇室不僅對你們虎族恩将仇報,對我們龍族也是如此, 墨龍族派去保護皇帝的龍被他們抽筋扒骨……抽筋扒骨?”
他不知想起什麽,目光一動,問白卓說:“你們死去族人的屍身呢?你們有找到嗎?”
白卓搖頭說:“沒有,什麽都沒有!”
李祎起身背着手在原地踱了一圈:“虎骨……龍骨……他們到底想做什麽?”
彭彧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轉, 簡直頭都要大了,攤手說:“這都什麽跟什麽,所以我們到底是怎樣啊?下冥界?”
“不急,”李祎重新坐下來,“事出蹊跷,不管是人族還是冥府舉動都過于詭異,讓我好好思考一番。”
彭彧無聲地翻個白眼,心說那您老思考吧,我要睡了。正在此時潛岳抱着才順好毛的小虎崽走過來,伸手一指白虎旗,輕聲問白卓說:“我可以看看嗎?”
白卓斂去滿面怒容,勉強笑了一下:“姑娘請便。”
也不知道那黑乎乎的白虎旗有什麽好看的,潛岳小心将它拾起,仔細地認真打量,她懷裏的小虎崽也不安分,突然張牙舞爪地嘶叫起來,一爪子拍上那面旗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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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爪子接觸到白虎旗的一瞬間,彭彧莫名覺得周圍的東西凝滞了一下,緊接着是突如其來的失重感,慌亂之中他下意識地一把拽住李祎往自己這邊帶,兩人全部腳下不穩,直接撞在了一起。
兩人還沒鬧明白這突發異動是怎麽回事,失重感已完全消失,他們又重新踩在了地面上,可再定睛細看,赫然發覺周圍景致已然改頭換面——他們竟不在那山洞裏了!
二人驚疑不定地對視一眼,随後與同樣一頭霧水的潛岳白卓等人面面相觑——在場的一個不少,只有周遭景致完全改換,好像是他們被某種力量直接從一處搬到了另一處!
“白虎旗不見了!”
潛岳怔然望着自己空蕩蕩的手心,還沒回神,小虎崽已經迫不及待地從她懷裏掙脫出去,低吼着向某個方向狂奔。
“阿岩!等等,阿岩!”
人形顯然追不上老虎,哪怕對方是個小虎崽——白卓咆哮一聲也化為虎形,身側兩翼打開,連跑帶颠地追了出去。
她這一動,其他虎族也跟着動了,彭彧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群白虎絕塵而去,只感覺地面都被踩得咚咚作響。
說來白虎族雖然身形碩大,可行動起來卻十分迅捷,幾乎一眨眼的功夫就跑沒了影。彭彧還處在茫然狀态沒能回神,忽覺身邊掀起一陣狂風,兩條龍化作原形,白龍不由分說地一爪子把他勾上龍背。
兩人兩龍朝着白虎族消失的方向追去,真龍的腳程自然不輸于白虎,一眨眼又已經趕上。彭彧瞧着那些一路揚塵的白虎,忍不住問:“他們不是有翅膀嗎?所以為什麽要用跑的,飛豈不更快?”
“白虎族的翅膀不是用來飛的,”李祎耐心地解釋說,“他們體型太過龐大,翅膀承擔不起那樣沉重的身軀,一般只能在從高處向低處跳躍時滑翔來用,可以維持平衡,也能跳得更遠。”
彭彧心說這倆看上去還很神異的翅膀合着只是擺設,又聽某龍哼了一聲:“不然他們就要跟我們和朱雀族‘三分天下’了,那樣朱雀族沒準第一個騷擾的不是我們,而是白虎族。”
彭彧:“……”
這龍居然還記着這茬呢。
二龍繼續向前飛去,彭彧一扭頭居然發現沈成鈞坐在九淵背上,正疑惑說一只鬼還需要乘龍?對方不知發現什麽,臉色驟然大變:“這裏……這裏是當年兩軍最終交戰的地方!”
直覺告訴彭彧當年兩軍大戰肯定不在昆侖,心想他們竟然轉瞬之間被送出去那麽遠?就聽沈成鈞又說:“怎麽可能,我們怎麽會回到這裏!”
“我們恐怕是被拉到白虎旗裏來了,”李祎說,“你看這周圍的景物,分明是夏天的樣子,就算有什麽力量能把我們瞬間轉移千裏,也總不能更改時間季節。”
彭彧擡頭望去,果然看到沿途各處植被蒼翠,卻莫名感覺不到夏天的熱度——像是戲臺上的布景。
“拉到白虎旗裏來了?”他說,“那白虎旗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居然這麽厲害?”
李祎還沒來得及接他的話,沈成鈞又叫起來:“那裏!此處是冼州城外四十裏,當年我們在這裏迎上大周軍隊,那些白虎簡直太快了,我們根本沒看清是什麽東西,已經被他們撕破陣型,全無抵抗之力!”
像是為了應和他的話,前方兩邊忽各刺出一片烏壓壓的軍隊,馬蹄如山響,眨眼間已兩軍相接,喊殺之聲不絕于耳。
百年前的戰場就這麽在眼前重現,彭彧不由自主地屏氣凝神——這原本應是一場正常的交鋒,他看到左側大概是大胤的軍隊,沖在前面的精銳鐵騎宛如利箭,即将刺入敵軍的陣型,然而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右側軍隊的将領忽一揮手中旗幟——那時的白虎旗還是白色的,無端卷起一陣罡烈的狂風,數十只體型碩大的白虎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眨眼已闖入玄甲軍中,生生撕裂鐵騎堅硬的铠甲,一時間人仰馬翻,血肉橫飛。
彭彧有些目不忍視地別過眼去,他也知道一只成年老虎的利爪有多可怕,一擊甚至能擊碎人的頭骨,更不用說是體型重量都是它們兩倍的白虎。那些白虎迎擊人馬簡直如狼入羊群,這場仗根本沒有任何懸念,完全是單方面的屠殺!
“這根本不公平的好吧!”彭彧一想玄甲軍保護的是冼州舊都,就渾身不可抑制地難受起來,“他們白虎不是四靈嗎?不是應當守護人族嗎?怎麽反而……”
“他們也沒有不守護人類,大周大胤不都是‘人’?”李祎說,“歷朝歷代,也許不止大周借過白虎助戰,所謂那些作戰如神的傳聞,你知道其中有沒有異常?天下總歸是要變動的,各族都會為了争奪一個王位頭破血流、兄弟反目,本來就好戰的白虎族自然會推波助瀾。”
彭彧聽罷似乎找不上話來反駁,只好緊緊抿住了嘴。
這裏的時間似乎比外界過得要快,轉眼之間那場慘無人道的屠殺已經結束,“胤”字大旗倒,而“周”字大旗立,沈成鈞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當年那一戰我們潰敗數十裏,直接退到了渭陽城外,整個大胤幾乎沒有抵抗力量了。那時的皇上為了保住全城的百姓,主動請降,最後在……城牆上自刎謝罪。”
彭彧素來不關心這些國事,可現在強行被人塞了一耳朵,還是不免皺起眉,再一想當年遭殃的就是他家門口,頓時渾身難受得像有螞蟻在爬,莫名又聯想起顏老先生。
說書人口中描述的場景仿佛活生生出現在他眼前,他默默攥起了拳頭,也不知接下來是否就要上演亡國之君自刎城牆的一幕,索性把臉別向一邊,眼不見為淨。
然而他終于被一聲虎嘯扯回視線,只看見前方戰争似乎已經結束,數十個白虎族人化作人形混跡大周軍中,正和士兵們飲酒慶賀,軍營之中一片歡騰。
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讓人始料未及——豪爽的白虎族人幾乎人人連幹數碗好酒,卻随即接二連三地倒了下去,終于有人察覺出異狀,憤怒地化為白虎真身,又不知從哪射出無數毒箭,将餘下的白虎一一斬殺。
白卓他們看到了這一切,發出凄厲的咆哮,幾只白虎沖入軍營,一爪子拍下去卻拍不死那些恩将仇報的人類,眼前場景就這麽在虎爪下碎了,什麽人族虎族全部消弭無形,城樓也不複存在,只餘一片殘存着血跡的空地。
再接着血跡也一點點消失,空地變成麥田,長勢喜人的麥子被軍隊的鐵蹄無情踏爛,辛勤耕耘的百姓失去了越冬的口糧,哭號着撲上來,被馬背上的士兵一鞭子抽飛,就此一命嗚呼。
所有慘相在眼前一一上演——被破壞的田地、被洗劫的城池、流離失所的百姓、被糟蹋的婦女、活活餓死的孩子……彭彧已經完全看不下去,可那些場景卻沒完沒了地放着,他一顆心仿佛沉進冰冷的雪水裏,同時被灼熱的火焰炙烤。
白虎已經停止咆哮,所有場面走過一遭終于停了下來,周圍的全部景致在瞬間凝為一點,一線展開抽出無數黑影,而其餘皆褪為一塵不染的白。
一切在戰争中慘死的士兵、百姓,連同那些死去的白虎,全部在這蒼白一片中化作漆黑的鬼影,重現在他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