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死亡谷(一)
彭彧說完這話, 本來也沒指望他能答應,正等着他回一句“你養得起嗎”“你有病吧”或者幹脆什麽都不說,卻不想這厮竟眉尖微動, 嘴角輕輕地翹了起來:“好啊。”
彭彧:“……”
彭少爺一天之內第二次被龍王的坦誠擊敗, 只覺內心那棵參天大樹嘩啦啦一抖葉子,差點把他整顆心髒都震出地動來, 他艱難地吞咽一口唾沫,頓覺之前被打斷的那一番熱情有重新冒頭的趨勢。
李祎倚在床頭, 一只手抵着太陽穴, 唇邊笑意又加深了一點:“你說的, 可不要反悔。”
“那當然,”彭彧一挺腰把自己板得筆直,“少爺我可是一諾千金的, 自然不會反悔。”
李祎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那好,到時候我就帶着龍族舉族搬遷彭宅,把分散各處的龍蛋撿回來給你養……”
“不是,你等等, ”彭彧忙不疊打了個“停”的手勢,“你這可就犯規了,我說養你, 可沒說養你們整個龍族,還龍蛋……你快拉倒吧,之前孵了黃豆又孵了紅豆,我都已經夠煩了。”
他正說着, 黃豆已經十分配合地飛出來,在他肩頭叽喳了一陣。
兩人趁着啓程前的時間各自休整,第三天傍晚十分,李祎接到一封來自天界的信。
這信沒名沒款,但出場方式跟彭彧被劫走那次幾乎一模一樣——一道金光自窗口飛入,徐徐展開成仙氣缭繞的信紙,紙上天界字跡一氣呵成,彭彧湊過去瞧了一眼,頓時吊起兩邊長眉,從鼻子發出一聲不屑的輕噴。
那信中大致是說天界覺察到白虎神封印已破,鬼族出逃,遂降下吞日箭協助,不料吞日神弓太沉難以上手,倉促之間失手,才在地上開出地壑,害彭彧和龍王遇險。
緊接着是一大段三紙無驢的道歉,彭彧看了半天愣是沒找着這“歉意”在哪個犄角旮旯裏嵌着,轉眼信紙已經翻篇,再後面是說他們又看到有鬼族在其中渾水摸魚,趁亂偷了彭彧身上的白虎爪,見龍王負傷一時無暇顧及,遂派人下界攔截,斬殺鬼族,将白虎爪奪了回來。
彭彧忍不住瞅了一眼李祎,心說這龍猜得還真準,怕不是已經被天界坑過無數次了。他抱着自己才好的胳膊,十分不忿地一倚:“我可真的是服了,他們這颠倒黑白的本事,究竟是從哪位神那裏繼承過來的?他們天界全都這個德性嗎?”
“習慣就好,”李祎面色平靜地随手把那信紙搓成粉末,“既然白虎爪确在他們手中,那我們可安心去尋白虎族的蹤跡了。”
彭彧不情不願地說:“那這爪子咱們就不要了?好歹咱們也費了一番力氣才拿到啊。”
李祎:“不礙事,反正要給聖物重新灌注神力,須得白虎族親自來才行,他們總歸是要把白虎爪還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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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彧還是頗為不爽,可事已至此,也無暇再去天界讨要。翌日清晨,四人收拾行裝在神宮外與白澤墨理道別,跟着頭狼下山,在山腳彙合上等待的狼群。
他粗略數了數,發現這群雪狼竟有二十來只,個個膘肥體壯,皮毛油光水滑,顯然日子過得非常滋潤。
他忍不住舉目四顧,瞅了瞅冬日裏一派肅殺的昆侖山,一扯龍王的袖子,問他說:“這四下裏也沒什麽動物,這群狼是怎麽找到食物的?”
龍王心思顯然并不在他身上,随口敷衍:“狼群自然有狼群的辦法,昆侖的狼是有靈性的,而且它們在這裏少說也縱橫數千年,這種事情還難不倒它們。”
頭狼又颠颠地跑到彭彧腳下繞了一圈,似乎在向他确定要不要出發,彭彧順勢一拍它的背,那狼便仰頭“嗷嗚”一聲,緊接着狼群也嗷嗚起來,狼嚎此起彼伏,直嚎得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兩只人類登上龍背,向着那所謂“死亡谷”飛去,真龍腳程瞬息千裏,趕至也不過一念之間,而狼群神駿非常,很快便已奔赴峽谷西邊的入口,與衆人再次彙合。
兩條龍暫且落地,彭彧擡頭遠望,只見前方一片視野極開闊,一條峽谷直通天際,北接天山,南挨昆侖,積攢一冬的雪還未消融,遙遙鋪展百裏,視線所及處滿目銀白。
峽谷中少有高大的植物,矮草悉數淹沒在雪被裏,偶爾露出一點尚未吐新的草尖。一條長河自峽谷中縱穿而過,河面并未結冰,河水奔湧着向東流淌。
“這就是那所謂的……死亡谷?”彭彧摸着下巴,“這風景還不錯啊。”
幾人紛紛在打量附近環境,一時間無人接話,頭狼走到他腳邊抖了抖毛,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李祎視線在四下逡巡一圈,忽然發現什麽似的,徑自走向一邊,伸手招風拂開一片積雪,只見地上橫陳着一表面平整的巨石,巨石表面有一些抓刻痕跡,像是被某種野獸的利爪撓出來的。
彭彧湊到他身邊,覺得那些爪痕似乎組成某種意味不明的圖案,不禁問:“這上面畫的什麽?”
“不是畫,是字,‘龍虎之地,凡人止步’。”
“字?”彭彧瞪眼盯着那爪痕看了半天,愣是沒瞧出哪裏有橫豎撇捺來,怎麽看都既不像人間的文字,也不像天界的文字。
“這是白虎族特有的文字……或者也不能稱之為文字,就是一種表達的方法。”李祎說,“因為龍虎二族關系不錯,以前經常往來,所以我們龍族可以看懂他們的字,不過這種文字也很久不用了,這應該是很早以前刻下的,石頭都已經磨損得不像話。”
“開什麽玩笑,”彭彧指着那石頭說,“這分明就是瞎撓撓出來的,而且既然寫‘凡人止步’,那就是寫給我們凡人看的,關鍵你說這哪個凡人看得懂?這不自相矛盾嗎?”
李祎聞言笑說:“所以這石頭才躺在地上,而不是高高挂起來供人瞻仰。”
彭彧一時間找不上話來,只覺白虎族是腦子有病,撇了撇嘴,便聽他又說:“我大概知道白虎族為什麽會進峽谷了,這裏有異常的力量波動,外人很難進來,于熟悉此地的白虎族來說卻是個絕佳的避難所。”
“避難所?”彭彧瞬間抓住重點,“你是說白虎族有危險?”
“我只是猜測。”
“可是王,”始終悶聲不吭的九淵突然插話進來,“白虎族在四靈之中最為骁勇善戰,什麽危險能讓它們都避之不及?”
李祎向他戳去一個無奈的眼神:“我要是什麽都知道,還用得着待在這裏嗎?不管怎麽說,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說着看了一眼狼群,頭狼似乎接受到他的信號,撒開四爪便向峽谷內奔去,其餘的狼緊随其後,浩浩蕩蕩像卷起了一道白色的風。
彭彧:“我們真的不飛進去嗎?這峽谷看着還挺長,我們要走多久啊?”
“我倒是很願意飛進去,”李祎一點頭,“可惜狼群沒長翅膀。”
彭彧只好閉嘴,一行四人跟在狼群身後,正式向谷內進發。
還沒走出多遠,彭少爺這張嘴就又閑不住了:“哎對了潛岳,你們這兩天不是去追殺逃跑的鬼族,後來怎麽樣,除幹淨了嗎?”
潛岳正拿着斬鬼刀四處比劃,九淵似乎是對這刀有心理陰影,竟然躲得遠遠的。潛岳看向自家少爺,說:“我也不太清楚,我感覺是沒有,但後來我們一連好幾天沒能找到他們的蹤跡,也就只好放棄了。”
彭彧還沒說話,她又拿着斬鬼刀在手心裏敲了敲,兀自憤憤不平:“我還沒殺夠呢,之前不能随便殺人,這回好不容易能殺鬼,居然都不讓我殺過瘾。”
彭彧:“……”
他爹到底是撿了個什麽玩意回來的。
天性仁厚的灰龍九淵似乎是被她這話驚到,竟然不動聲色地又躲遠了些,潛岳兩眼放光地盯着前方不知哪裏,完全沒有在意到他,手裏的刀往虛空之中走了幾招:“其實我一直都想跟甲子商隊的,葉大哥當年手刃仇家十數口,一定特別過瘾,不知道老爺為什麽一定把我放在乙醜商隊。”
彭彧心說把你放甲子商隊那還了得,本來就有個作天作地的花飛,一個看着就兇神惡煞的葉榮,再添個隐藏屬性為嗜殺的潛岳……那他還做生意嗎,是行商呢還是打劫呢。
他驚疑不定地咽了口唾沫,忽然感嘆自個兒那已故的老爹是如此英明神武——可憐彭老爺生前沒能在兒子心目中留下什麽好印象,死後反而被捧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可見世事難料。
狼群在峽谷內分散開來,十分賣力地搜尋白虎族留下的氣味,四人跟在後面反倒清閑,一路插科打诨,傳言中再危險的峽谷在這種輕松的氛圍中,也不得已撕下“詭谲”的面具,披上千岩競秀的外衣。
潛岳姑娘可能是這些天殺鬼殺得有點魔障,此處連個兔子都看不見,她居然還在對着空氣過招,美其名曰練功不可懈怠,須得日日磨練,方能功力精進。
九淵滿臉一言難盡地綴在她身後,看上去是很想随時逃命的。
彭彧則跟龍王勾肩搭背,很沒形象地在他身邊撩來逗去,頭頂上還懸着一只叽喳亂飛的黃豆。龍王今天心情似乎頗不錯,竟然不厭其煩地保持着眉目含笑,好脾氣地沒有讓他一邊呆着去。
彭少爺貌似是自我感覺過于良好,居然還開始倒着走,結果腳下不知讓什麽一絆,差點摔個仰倒。
李祎連忙伸手一拽挽救了他的屁股,正在這時餘光忽見潛岳突兀地停下腳步,整個人繃緊了,輕聲問:“什麽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