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鎖龍(一)
昆侖山上擎着天, 下接着地,不周之風自西北來,呼號經年, 肅殺萬裏。
第一股暖流還沒能卷上廣袤的西北大地, 幾人已經從溫暖的騰陽一頭紮進了雪被綿延的昆侖山脈。
彭彧讓凜冽的北風刮了一路,只覺禦寒的龍氣都不大夠用了, 哆哆嗦嗦地拍了拍龍背:“我說,昆侖山這範圍也太大了, 那個什麽白虎爪……到底多大一點啊?你可別告訴我我們要在這麽大的範圍內找一個小小的老虎爪子。”
“恐怕還不止, ”李祎說, “我們與白虎族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絡了,如今一點他們的消息都沒有,近年來也一直未曾聽聞有白虎出沒。”
彭彧一聽就發了愁:“那可怎麽辦?我們就這麽沒頭蒼蠅似的瞎找?就算我能看破那東西的僞裝, 可也不能直接透過雪山看到地底下吧。”
座下的龍沒再接話,九淵卻忽然靠上來:“王,我之前忘了跟您說,前些天墨龍族來信, 說他們近日偶爾經過昆侖上空,似乎發現了墨龍王的氣息,但再仔細查看時又不見了。西方不是他們的管轄範疇, 他們不敢妄加搜尋,叫我們如有機會留意一下。”
“有這等事?”李祎瞧他一眼,“具體在什麽地方?”
九淵:“他們也判斷不出在什麽地方,但兩個月前昆侖突然有座山山體無故開裂, 出現一條長達數十裏的裂隙直通地底,很可能與此有關。”
李祎沉吟片刻,似乎覺得除了這唯一的線索也沒別處可去,雖然跟白虎爪無甚關系,可如果真能救出墨龍王,倒也不虧。
于是他龍尾輕輕一擺:“去找,我們兵分兩路。”
二龍一左一右分頭而出,彭彧雙手環胸,一邊在千篇一律的雪峰中不停尋找,一邊百無聊賴地沒話找話:“那裂隙長什麽樣子?橫着裂的,還是豎着裂的?這麽多山,這麽多裂隙,我哪知道那一條是最新的?”
他本以為龍王要罵他廢話真多,讓他趕緊閉嘴,誰成想這厮居然和顏悅色地說:“我也不知道,憑你的直覺吧。”
“……你這麽随便的啊,”彭彧只好幹笑一聲,恭敬不如從命地伸出一根手指,閉着眼在空中亂點一氣,“那麽就它吧。”
他睜眼一瞧,發現自己指尖所指的地方還真的有一座山,山體上蜿蜒着一道細如發絲的裂隙。
身下的龍陡然降低高度,朝着那條裂隙俯沖而去。
“不是吧!”彭彧哀叫一聲,抓緊了龍背,“我就随口一說,你別當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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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龍王并沒有理他,咆哮一聲召回九淵,十分“當真”地飛到那座山體上空繞行一圈,随後找到裂隙入口,徐徐落了地。
彭彧:“……”
李祎面朝着裂隙的方向負手而立,只見遠處群山高聳入雲,這裂隙雖然裸露在山體外的部分不長,可走勢赫然是正朝着最高峰去的!
他皺眉思索片刻,突然擡腳往前走去。
彭彧連忙追在他身後,也不知道此處究竟是多高,但顯然未到終年積雪的高度,地上積雪并不深,雪下面就是灰黑色的岩石。
他低頭瞅了瞅四人留下的腳印,果然兩條龍的腳印要比兩個人的深許多,九淵留下的尤其深,幾乎每一腳都能踩到底。
他一直低着頭,一不留神就撞上了前面那人的脊背。
“有東西來過這裏。”李祎不等他問,已經率先開了口。
彭彧忙從他背後繞出來,往前一看,果然看到地上有一排新鮮的腳印,他托着下巴打量半天:“什麽東西?鹿嗎?還是羊?”
那腳印落得非常淺,似乎只輕輕地碰了一下地,他蹲身比劃了一下,發現一個腳印大概有半個手掌大,一直通到那裂隙之前。
幾人一直走到腳印延伸的盡頭,發現那東西似乎在這裏徘徊了好一陣,地上留下了一大片淩亂的腳印,再往前看竟然空無一物,蹤跡就這麽斷了。
彭彧疑惑地前後打量半天:“怎麽就沒了?到底是什麽東西?”
“是白澤,昆侖山的守護獸,”李祎擡頭往遙遙雪峰上看了一眼,“它沒有進去,應該是飛走了——既然白澤來過這裏,就說明這裂隙一定有問題,我們走吧。”
四人按往常的順序往裂隙裏縱入,那裂隙非常窄,雖然不至于側身才能過,但成年男人若想進去,也得縮着胳膊才行。彭彧擡頭向上望,只見兩側石壁如刀刻斧鑿,唯頭頂一線天光乍洩,好像随時要往中間傾倒。
他莫名打了個寒噤,不再擡頭看天,而是專注于腳下,發現越往前走地勢就越低,長長一條路也不知要通到哪裏去。
幾人走了不知道多久,彭彧兩條腿都酸了,忽覺前方的路逐漸開闊,而頭頂的天空卻越來越窄。待那一線天光徹底消失,兩側山體重新合二為一,就只剩下這條一人多高的通路,蜿蜒通向看不見的黑暗裏。
李祎正打算招一簇龍火,忽見有什麽東西先他一步亮了起來,還是從彭彧衣服裏散發出來的。
彭彧低頭拉開自己的衣襟,放出一只正在發光的黃豆。
一行四人齊刷刷盯緊了它,黃豆“叽”一聲撲扇翅膀飛到前面,周身散發出柔和的黃光,小小一團居然将整條通道都照得亮起來。
“王,”落在最後的九淵忽然開口,“您聽到什麽聲音了嗎?”
李祎凝神細聽了一會兒:“沒有,怎麽了?”
“我好像聽到有喘息聲,”九淵說着伸手攤在虛空中,“而且有風從深處吹出來。”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随即互換位置,由九淵打頭陣。
彭彧拽住龍王的胳膊,小聲問:“為什麽他聽見了,你反而沒有?”
“他有一半的墨龍血脈,對墨龍王的感應自然強一些。”
“也就是說……”彭彧摸了摸下巴,“失蹤的墨龍王真的有可能在這裏?就這麽被我們誤打誤撞地找到了?”
李祎聽了他這話,似乎覺得十分好笑:“誤打誤撞?這裂隙可是你震出來的,也算是有因有果,怎麽能說是‘誤打誤撞’?”
彭彧聞言不禁微微愣住,腳步倏地一頓:“啥?什麽是我弄出來的?”
李祎推他一把示意他別掉隊:“你忘了兩個月前昆侖山開裂的時候,我們在哪裏?”
“在……跟巫族打架啊?”彭彧一臉找不着北,“怎麽了?”
李祎:“你忘了當時你幹了什麽?”
彭彧認真思考好一會兒,不确定地問:“你是指……我一不小心把蟲子震死,還把那小姑娘震飛的事?這跟昆侖山有什麽關系,這中間隔着幾萬裏……”
“大地是相通的,”李祎說,“假設你的力量足夠大,我的感知也足夠敏銳,中途又沒有消耗的話,你在登州跺一跺腳,我在騰陽也能感覺得到,不是嗎?”
“可是……”
“可是你覺得那一下的威力沒有那麽大,”李祎打斷他說,“實際上只是表現出來的沒有那麽強烈,可它真正傳了有多遠,走了有多深,我們誰也不知道。”
他緩緩地說着,聲音在攏音的裂隙通道裏來回回蕩,顯得有些失真:“昆侖山為‘萬山之祖’,一切從這裏起源,所以那震動回歸本源,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即便沒有你那一下,天将大亂之時,昆侖也不能幸免于難。”
彭彧接不上話,莫名覺得有哪裏怪怪的,卻又說不出來是哪裏奇怪。
再往前走,這條仿佛能直通地底的裂隙終于變得複雜起來,空間逐漸開闊,他們似乎是進入了山體內部的洞穴裏,岔道越來越多,開始有水聲,并偶爾有暗河經過。
這裏的水并不像彭彧想的那樣冷得刺骨,水質非常清,應該是積雪融化後滲透進來的,随便掬起一捧便可用來解渴,甚至有一點甜。
幾人已經走了相當長一段距離,往前往後都看不到頭,暫且停下來休息一陣,彭彧沒忍住多掬了幾口水喝,忽見李祎皺着眉頭,抹去唇邊水漬:“這水裏……好像有龍血的味道。”
他說着目光一沉,迅速起身:“走。”
彭彧兩條腿還沒從酸痛狀态中緩過來,一聽說他又要走,只好愁眉苦臉地跟上,心說這龍體力未免也太好了,都不嫌累的嗎。
前方的風聲越來越大,在錯綜複雜的山穴中竟隐隐像是鬼號,彭彧無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覺得時有時無的水聲也莫名恐怖起來。
最淡定的大概莫過于黃豆,那一小團黃光不停往更深出飄去,将洞內嶙峋的怪石照得影影幢幢,顯得變幻莫測。
借着兩條龍的感應,幾人在無數岔道之中一路往深處而去,彭彧幾乎懷疑他們就要走到地底去了。正在此時最前面的黃豆突然旋了個圈,九淵也緊跟着停下腳步。
幾人紛紛上前,便見前方視野驟然開闊,一個看不見邊際的山洞赫然在目,彭彧微微睜大雙眼,只見山洞中央似乎豎着一頂天立地的巨物,下窄上寬,不見頭尾,像一深插的巨錐,通體漆黑如墨,上面紋路縱橫,捆着無數手臂粗的鐵索,延伸下來,鎖着一條渾身黑色的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