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送子廟(三)
“怎麽了?”
李祎見他捂眼,竟沒由來有些緊張。彭彧卻搖了搖頭,用力揉着眼睛,支吾道:“沒事,好像進了沙子。”
這風也沒有,哪來的沙子?
彭彧一言不發,方才眼睛裏像被什麽東西蟄了一下,再眨眨眼,那刺痛又沒了。李祎看着他的側臉,忽然想到了什麽,拿出那袖珍的小司南,只見勺子輕輕動了動,偏轉了一個角度。
東南方,上風處,花香似乎就是從那裏飄來的。
他神色一沉,扣住彭彧的手腕:“走。”
進入安平之前時,這司南就有一些反應,方向确指安平,可等他們真正進入安平境內,司南又沒了動靜。此刻重獲指向,他不敢耽擱,立刻叫上衆人奔赴東南。
這司南不知是粗制濫造還是靈力缺乏,着實不太好用,一路上時靈時不靈的,帶着他們走了許多彎路,到最後更是滴溜溜地亂轉起來。李祎面無表情地收起司南,終于默認了“他親手制作的司南既難看又難用”的事實。
他頭痛地捂了捂額頭,在前面探路的九淵折返回來,湊在他耳邊道:“王,那邊有片花田,我覺得有點可疑,要過去看看嗎?”
彭彧不知怎麽落在了最後,一路上不停地揉眼,眼皮讓他揉厚了一層,眼角也紅了一片。潛岳有些擔憂地問:“少爺,您沒事吧?要不我們回客棧,讓那兩條龍自己找好了。”
彭彧搖了搖頭:“沒事。”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那司南每動一下,他的眼睛就莫名刺痛一下,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他定睛朝李祎所在的方向望去,只見更遠處是一大片乳白色的花田,在酷暑下招搖地盛開。偶有微風帶來花香,那香味甜得發膩,莫名叫人不太舒服。
他追上兩條龍的腳步,九淵正蹲身掐了一朵拿在手裏,翻開白色的花瓣,花芯竟是紫色的,透着一股妖豔的詭谲。
“我還從沒見過這種花……嗯?”
九淵整個人突兀地僵住,瞳孔微微一縮,猛地起身将手裏的花甩脫出去。
與此同時,身後“嗆啷”一響,潛岳的刀毫無征兆地出了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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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
李祎跟彭彧一樣不明所以,只見九淵後退着甩頭,而潛岳渾身緊繃地注視着遠處某一點,仿佛那裏站着什麽人。他瞬間意識到了什麽,面色驟變,擡手招風的同時沖衆人喝道:“快離開這!”
乍起的狂風把花田掀得搖擺不定,暫時吹薄了濃烈的花香。他倏地伸手去抓彭彧的手腕,卻出乎意料地撲了個空——原本應站在那裏的人竟然在三尺開外,他的手徑直穿過了那道虛影!
李祎心下一沉,再次出手終于成功摸到了人,他拖着彭彧穿過花田,往更上風的地方走。幾人終于擺脫了如影随形的花香,喘了好一會兒氣,潛岳道:“怎麽回事啊?我剛好像看到有十來個黑衣人,還以為誰找我們尋仇呢。”
九淵的視線在她臉上轉了半圈,才說:“那花在我手裏變成了蟲……也可能是我的錯覺。”
李祎用力地咬了下舌尖,覺得自己完全清醒了:“其實什麽都沒有,那花香可能有致幻的作用。你看到什麽了嗎?”
最後一句是沖彭彧說的,彭彧搖了搖頭:“沒有,就是覺得胸口有點悶。”
“那你為什麽站在那裏不動?”
還害他擔心了半天。
彭彧對上他略顯責備的目光,有些心不在焉地錯開視線:“我當時在想,我好像在哪裏見過這種花,但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而且,”他指了指那片詭異的花田,“我覺得那下面可能埋着什麽東西,也許跟你要找的麒麟角有關。”
李祎有些驚詫:“為什麽這麽說?”
“來的路上我的眼睛一直在痛,越靠近那花田就越劇烈,”他輕輕跺了一下腳,“在這裏反而沒有感覺了。”
李祎皺着眉頭想了想,忽然伸手扣住彭彧的下巴,強迫他面向自己,借着身高優勢在他眼中仔細打量,依然沒看出任何不妥。
“……喂,”彭彧撤開一步,搓了搓自己被對方冰涼手指鉗制半晌的下巴,“你這樣盯着我看,我可要認為你對我有意思了。”
李祎面不改色地扭轉了頭,并不想搭理這茬。
他将視線投向遠處,天邊雲層厚重,因為沒有太陽,天黑得格外早。不知為何他隐隐從這天色裏覺出幾分不祥,似乎伴随着這場即将到來的大雨,會降臨什麽不可預料的危機。
“王,我們現在怎麽辦?要把這花田翻開看看嗎?”
“不了,”李祎輕輕搖了搖頭,“今日天色已晚,大家也都累了,我們早些回去歇息。而且這花田顯然是人為種植,不管目的為何,少給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煩。”
彭彧又遠遠地看了一眼在微風中搖曳的花,微微眯起雙眼,視線不知透過那些茂盛的枝葉看到了什麽。
空氣中潮氣行将滴落,四人緊趕慢趕終于在大雨到來之前返回了客棧,疾風飛沙幾乎追随着他們的腳步抵達安平縣城,被客棧結實的大門拍在了門外。
“幾位回來得真是時候。”店小二滿臉笑容地迎上來,引着他們往二樓走,“今兒個客人多,大堂已經滿了,幾位不如回房用餐?還圖個清靜。您要吃點什麽,小的馬上給您送去!”
飯點碰上驟雨,客棧無疑是個落腳的好去處,大堂裏沸反盈天,似乎為了蓋過雷雨聲,個個都要扯着嗓子說話。一行四人上了樓,簡單吃喝洗涮,彭彧便十分疲憊似的往床上一賴,不動彈了。
“要睡回你那睡去,這是我房間。”李祎睨了他一眼。
彭彧在床上打了個滾,拿後背對着他,叽叽歪歪地說:“什麽你的我的……客棧還分得那麽清楚幹嘛,你去我屋睡不得了。我累……哎呦我眼睛好痛,動不了了動不了了。”
李祎:“……”
這凡人到底什麽毛病!
龍王終于拜倒在了這個凡人三尺厚的臉皮之下,默默嘆了口氣,轉身沖九淵遞了個眼色,便推門而出。
也因此沒有留意到彭彧伸手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太陽穴,眉頭痛苦地擰作一團,額頭沁出了一層薄汗。
因為下雨,客棧早早打烊,樓下的客人們漸漸散去,或回房歇息,或三兩成群圍坐一桌醉酒劃拳。鼎沸的人聲偃旗息鼓,雷雨嘶鳴又卷土重來,擊潰了夏日蒸騰的暑氣,絲絲涼風從客棧關不嚴的門縫裏鑽入,輕輕撥動了燃亮油燈的燈芯。
勤勞的店小二樓上樓下的跑着,正端着一盆熱水給樓上的客人送去,與剛從房間裏出來的九淵狹路相逢。小二熱情的笑容頓時挂滿眼角眉梢,他側身往旁邊一讓叫客人先走,問道:“客官,要洗腳水嗎您哪?”
“不必了,多謝。”
九淵與他擦身而過,下到一樓找掌櫃的讨了一把結實的大傘,後者好心地提醒他說:“這麽大雨,您還是別出去了吧?”
“有點急事。”
九淵惜字如金地結束了短暫的攀談,撐開大傘,頭也不回地邁進了雨幕。
大堂裏僅剩的客人醉得酩酊亂倒,橫七豎八躺了一地。慈眉善目的掌櫃挺着個招財進寶的将軍肚,親手給他們一人蓋上一條毛毯。
這時,上樓送洗腳水的小二蹬蹬蹬跑下了樓,湊到掌櫃的身邊,壓低聲音:“今天的名單送來了嗎?”
掌櫃朝他招了招手,從櫃臺後拿出一沓疊好的紅紙,紙上透出一股劣質的香火味。他從紅紙裏抽出了一張,寫的是龍飛鳳舞的“彭彧”二字。
小二眉頭一跳,聲音更低了:“這是冼州彭家那個‘彭彧’?”
掌櫃神色沉重地一點頭,把那張紅紙擱在火上燒了:“姓彭的咱們惹不起,這次就跳過他。”
“那跟他同行的人?”
“不認得,沒聽過那彭少爺有這麽個朋友,”掌櫃把剩下的紅紙和登記入住的冊子一并交給小二,白天那“八仙”也赫然在冊,“一視同仁。剛才那灰衣服的出門了,是個好機會,快去。”
小二點點頭,飛快地跑了。
九淵冒雨重返花田,花香被大雨沖散,暫時不能為非作歹。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潮濕的泥土裏似乎夾雜着若有若無的腥味,讓人無端覺得渾身都不舒服起來。
“轟——”
雷聲自天邊響徹進耳畔,閃電劈下刺眼的光。借着那一瞬間的亮如白晝,九淵倏地睜大雙眼,不知看清了什麽東西,手中的傘一歪掉在地上。他來不及捏個法術隔絕開雨幕,瞬間被從頭澆到了腳,濕透的衣衫貼着後背,讓冷風一吹,自脊椎竄起一股寒意。
彭彧皺了皺眉。
他睡得并不安穩,窗外電閃雷鳴,時不時透過眼皮落入夢裏。九淵那好死不死的玩意居然沒給他留燈,屋子裏漆黑一片,他很想翻身起來把燈點着,可腦子昏沉困頓,無邊的夢境像個沼澤,把他死死黏在裏面無法脫身。
忽然,似乎有一雙手拽住了他,那手指冰冷,觸感有一點熟悉。他本能地回握,試圖讓對方将自己拉離沼澤,可那人并不配合,慢慢掰開他的手指,并環抱住了他。
他聞到那人身上若有若無的香味,很熟悉,好像在哪裏聞過。可還不等他琢磨出個所以然,那雙冰涼的手又探進他的衣服,一點點摸索過他的腰身、脊背,甚至向更私密處探去。
有什麽柔軟的東西落在了頰邊耳側,脖頸鎖骨,伴随着羽毛般輕柔的鼻息,涼絲絲的,像是溫柔的挑逗與撩撥。他很想看看那人到底是誰,可眼皮沉重逾千斤,身體疲軟得仿佛被抽走了骨頭,一切推搡都變成了綿軟無力的欲迎還拒。
他幾乎精疲力竭,只能任由那人在自己身上胡作非為。終于,那雙手仿佛圖窮匕見,急不可耐地撕破了溫柔的僞裝,一把攥了上來。
敏感部位遭這冰涼的一握,彭彧在刺激之下總算恢複了一點意識,腦中警鈴大作,不知從哪拾回力氣,他一把推開了來人——
不對。
這人絕對不是李祎,且不說龍王不會做出這麽出格的事,那雙手腕骨細弱,絕不是一雙男人的手!
對方被他推開,踉跄着後退了一步,他自己也被慣勢所帶撲出了床榻,悶哼一聲跪倒在地。甜膩的香味無孔不入地往鼻腔裏鑽,根本不是那人身上傳來的,而是整個房間都充滿了這種味道!
他渾身虛軟燥熱,心髒砰咚亂跳,幾乎不受控制地心猿意馬,本能地渴望起對方身上的涼意來。漆黑之中他無法視物,只感覺那人竟賊心不死地繼續上前,慌亂之中他猛地後撤,肩膀徑直撞上床頭小櫃,茶杯傾倒下來,稀裏嘩啦地碎了一地——
一牆之隔的李祎從打坐狀态中驚醒,倏地睜開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