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早上一睜眼,竟已快到巳時,好久沒有睡這麽沉了。這幾日病患少,難得偷閑,伸個懶腰,嗯……。
經過一個寒冬,終于又到春暖花開時節。屋前的花已然随風綻放,也不知是什麽花,只覺得很美。此花為岐國特有,在我故土并不多見。
算一算,到岐國竟已有六個年頭了,時光荏苒啊。
想當初初來岐國,水土不适,病了很久,我這副身板,總是弱弱的。之後,廣平世子,啊,如今已是岐國國君了,為我請了位老先生來專門調養身體。
老先生醫術高超、懸壺濟世,為我診治期間還要日日到普通百姓家去無償診治。
那時岐國突發疫情,國都也不能幸免,看着老先生終日操勞,救百姓于危難,讓陷入私情無法自拔,從未為百姓做過任何事的我無地自容。
我終下定決心不再胡思亂想,随老先生潛心學醫,能救一命也好,能解一苦也罷,總是比那個癱在床榻上如廢人一般的我強多了。
後來醫術漸精,身子骨也漸硬朗,老先生去雲游四海了,而我也不想總待在世子府裏,我又不是真的廢人,總不能老是靠着皇子王子庇護才能過活。
于是,我在岐國國都開了個小小的醫館。
小,是因為我沒銀兩,廣平要無償給我,可我堅持用借的。他拗不過我,于是約定每年春分時節還一些錢。明年,應該就可以把債還清了。
我這醫館在國都的一個小角落,很不起眼,是廣平選定的地方。畢竟我對這裏不熟,又沒錢租大的好的鋪面,只能任廣平決定。
廣平本要給我一群仆人使喚,我統統拒絕了,這鋪面本就小,哪裏裝得下這麽多人。不過随着來問診的人多了起來,我一人确實忙不開,就向廣平借了一個小仆,名喚青兒,是個任勞任怨的老實孩子。
說起廣平呢,哼,給錢很大方,借錢卻很小氣,總是擔心我還不上錢,三天兩頭往我這小醫館跑,說是擔心我生意差賺不到錢沒得還他。
我這醫館雖比不上名醫的生意旺盛,但平時人也是不少的,不過因都是些平常百姓來求醫,并非富裕之人,藥錢診費什麽的能少向他們要一分絕不多加一厘,所以這債還的是慢了些。
想想近日好像又到該還錢的時候了。但廣平去年底已繼任國君,政事繁忙,會忘了這收債的日子也說不定。
哎,該起了,肚子都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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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您可算起了。“青兒一看劉汐從裏屋出來就迎了上前來。
“有病人?“劉汐懶洋洋地問道。
“不是病人,”青兒朝外面努努嘴,悄悄地說,“國君來了,在院子裏等您半天了。國君不讓我叫您,非要等您自己醒。”
劉汐心裏暗笑原來當了國君也不妨礙廣平來催債。吩咐青兒去備好今年該還的銀兩,自己則趕緊出去見廣平。
正在院中擺弄藥臼的廣平看見開門出來的劉汐因突然步入陽光刺的眼睛緊閉,趕忙擡起衣袖擋了擋,确定自己的方向後才慢慢走過來。
廣平放下杵臼,面對劉汐,“喲,日上三竿了,劉公子才起床呢?做了什麽美夢舍不得醒啊?”
劉汐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着廣平依如往常一般着便裝前來,只是這次多帶了幾個随從。
自廣平繼任國君後,劉汐總覺得廣平身份已不同,禮數不應如以往那樣随便,剛欲行見君之禮,就被廣平攔下,“你又來,都說你見我無需行禮。”
劉汐不再堅持,“你既來了為何不進屋去,在這院中做什麽?”
“你那屋子藥味太濃,難聞得很,我才不要進去。”
“難聞也不見你來得少啊?總覺得你這個國君比我這個郎中還清閑。”劉汐帶着睡腔調侃起廣平。
“閑?那是你沒看見我……不說了,我來的早,還沒用早飯,你這也剛起,同我一起吃吧。”說着廣平命人去取食盒送進屋裏。
“你是專門過來跟我吃早飯的?”劉汐在一旁看着幾個随從拎着食盒進進出出。
廣平邊拉劉汐進屋邊說道,“嗯,上次青兒說平日病人來得早,你都是起床就開始診治,很少得空好好吃頓早飯。”
劉汐跟在廣平身後,心裏滿是感動,這人平日裏總愛戲弄自己,卻又實實在在地關心着自己,“可這些也太豐盛了,夠吃好多天了,還有這麽多葷腥,哪有人晨起後就吃這些。”
廣平聞言楞了一下,“宮裏都是吃這麽多,那幾盤葷菜是我讓人專門加的,你若不愛吃,我讓人……”
劉汐立刻打斷廣平,“我愛吃!”若是說不愛,廣平必又要讓人重新準備,“你先坐着,我去晨洗,去去就回。”
再回來時,劉汐已将青兒備好的銀兩帶了過來,遞給廣平,“喏,飯錢。”
“哈哈,收下收下。”廣平大笑。
“果然見錢眼開。”劉汐嘟囔着坐下,開心地享用起這滿桌的佳肴。
“我做了國君,不比以前自由,無法如以往般常來看你咯,你可想我?”廣平露出一副委屈的樣子。
“都是國君了,還是口無遮攔。你三天兩頭往我這裏跑,不明狀況的人以為你有頑疾需要我醫治呢。”
“是有啊,相思之疾。”
劉汐放下筷子,佯怒地看着廣平。
“行行行,我不說了。你快好好吃飯。”廣平覺得劉汐又瘦了,“我命人給你送的補品你可都吃了?”
“給病人了。”
“什麽!哎喲,你知道找那些補品有多費勁麽?你看你弱不禁風的樣子,我專門讓人找來給你補身子的。你竟然如此糟蹋我的好意,氣死我了。”
“我身強體健無需進補,你別費心了。”
“好,補品你不吃,那你把這些都給我吃光了!”廣平遞給劉汐滿滿一碗親自為他夾的各種肉。
劉汐不喜吃肉,但看着廣平堅定的樣子,只好勉強接過來。廣平終于心滿意足,繼續吃起來。
“那個……他最近如何?可有什麽消息?”劉汐漫不經心地問道。
“嗯,他不日将被冊封為太子。”
他是誰,廣平當然知道,這麽多年劉汐和廣平達成的默契便是在提到李語時從不說名字,都用“他”來代指。一般來說,劉汐不問,廣平不會提,劉汐若問,廣平也必會說。
當年劉汐因突然被送到岐國而驚慌不已,起初劉汐并沒有怪李語,只是努力适應周遭的陌生,因李語說過送走自己是為了保護自己,劉汐相信他。
可令劉汐不解的是自己一直在等李語的來信,卻從未等到一封,難道傳遞一封書信也不可,即便不是書信,派人捎個口信也不行麽?
日複一日,李語依舊全無音信,劉汐終于抵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離鄉之愁再加相思之苦使劉汐日益悲觀,他終認定自己應是被遺忘在千裏之外了。思念成疾,思勞過度,無法釋懷,終使劉汐一病不起。
然而時間總會愈合很多事,也會讓人遺忘很多事。漸漸地,劉汐雖依然對李語有所惦念,但每次向廣平打探李語的消息時已不會再有過多情緒的起伏,劉汐覺得自己似乎已從那段戛然而止的愛戀中解脫了出來。
“嗯,他應可成一代明君。”劉汐不緊不慢地說着。
“還有一事我不知當說不當說。”廣平用筷子夾起一片菜放下又夾起再放下。
劉汐知道廣平若出現反複的動作即表明他真的難以抉擇,“說吧,他還有什麽事我接受不了呢。”
“千陽前一陣誕下一個小世子。”
劉汐停頓了一下,但很快又繼續平靜地吃起飯菜來,“好事啊,看來他雙喜臨門,可惜我無法當面恭賀他。”
之後劉汐又同廣平東扯西扯了半天,當然幾乎都是廣平在說,劉汐在聽。
午時過半,朝中有急報傳來,廣平才依依不舍地準備回宮。
臨走時遞給劉汐一塊令牌,告訴劉汐持此令牌可随時出入王宮尋他,以往劉汐可随便出入世子府,如今廣平依舊不忘給劉汐出入王宮的特權。
劉汐心存感激,他明白這個令牌代表廣平對自己的絕對信任,雖然廣平應清楚自己是不會主動去王宮找他的。但這份信任對劉汐來說彌足珍貴,自己在岐國這些年,若非有廣平在自己身邊,自己恐怕真的不知道應如何活下去。
他接過令牌,小心翼翼地收好,望着廣平遠去的背影,心裏暗道“多謝。”
……
送走廣平,劉汐坐在院子裏晾曬草藥,曬着曬着,又想起了李語,想起了這幾年從廣平那裏獲知的李語種種。
廣平說這些年裏懷陽王李謝被廢,遭驅逐出京。安陽王李誠亦于去年失勢,安陽王一黨的官員紛紛下野,權勢大減。李語則趁機上位。
廣平雖未同自己講明李謝和李誠失勢的具體緣由,卻直言這些皆為李語籌謀。
自己并不關心朝堂之争,也不願追究這些事的前因後果。都是與自己無關的人,得勢失勢又如何?
與自己有關的只有李語一人,有關?好似也談不上,自己只是想知道一點他的消息,也并不做什麽,只是想知道。
如今李語步步為營,即任太子,這是他所求麽?如是,心願達成,他應是開心的。如不是,可他已做出如此選擇,應當知曉其中得失,即便非他所求,也只能往前走了。
何況,他與千陽喜得麟兒,怎麽想現在的他都應是過着幸福的日子。
幸福就好,總比過得苦澀自己也跟着憂心的強。
如此看來,果然離開李語是對的,沒有了自己,李語如今朝堂之上大權在握,家室之內夫妻和睦,樂享天倫,應是羨煞衆人。
相比之下,自己與李語曾經的情分簡直是荒唐,若李語和自己在一起,恐怕不僅什麽都得不到,反而會失去很多。
如若當初的自己就能明白這點,無需他為難,自己也會決然離開他的。
果然,年少哪懂何為情,何為愛,任憑心血來潮,竟膽敢與皇子言說愛慕。随口便是地久天長,滿心想着永不分離,以為天高海闊情深意久,以為天涯海角與君心同,可如今呢,我不知他的悲喜,他不知我在何處,呵,可笑……
幸好以往的放肆任性未惹出大禍,未殃及他人,這樣想來自己反應感謝李語懸崖勒馬,毅然将自己送離,畢竟他一向比自己想得多看得遠。
哎,都是年少過往事,緣分既已斷,情也好,愛也罷,都散了吧……
劉汐因心又隐痛起來,不得不強迫自己停下思慮。
起身回屋,“青兒,這幾日趁天好,把藥材都拿出去輪番曬曬。這幾日應來取的藥我都包好挂起來了,上面有姓氏,到時你就直接交予他們便是。我要出去行醫幾日,你好生在家看家吧。”
“公子要去何處?要去多久?去做什麽?”青兒聞話趕緊放下手中的藥簿,兩步就竄到劉汐身邊,慌張地詢問。
廣平曾明令劉汐不得離開岐國國都,怕他離自己太遠無法護他周全,雖然劉汐已身處岐國,廣平仍無法對京城那邊的人完全放心。
劉汐雖理解廣平用意,但自從醫以來,時常羨慕師傅他老人家可以四海游醫,廣施醫德,于是他也偷偷溜出城幾次去為城外百姓診治。
一次廣平來尋劉汐時他正好不在,廣平氣急便重罰了青兒,劉汐得知後認為廣平小題大做,兩人為這事鬧過一段別扭。
最後廣平妥協,劉汐可以出都城但僅限于京郊,且必七日之內回來,走前必将所有事一一向青兒交代清楚,青兒需立刻通報當時的世子府。為了讓劉汐有所顧忌,廣平下令若劉汐超出七日不回,青兒要受重罰,多超一日,責罰加倍。
不過後來劉汐發現游醫還有一個好處,便是能讓他暫時忘卻李語。每當在醫館閑來無事時,劉汐就會不自覺地想李語,越想越難以停下,劉汐只能靠出門走走給人看看病平複心情。
“你無需如此緊張。我就在京郊走走,絕不走遠,七日左右也就回來了。國君剛來過,近期不會再來,你都無需通報他知曉。”劉汐一邊說着一邊收拾背簍。
“青兒可不敢。公子你還是早些回來吧,青兒的屁股不夠國君打的啊。” 青兒急得小臉都擰巴在了一塊兒。想起有次劉汐遲了一日才回來,青兒的屁股挨了十大板子,三天沒下床,光想着屁股都疼。
劉汐背好簍,戴上鬥笠,“好了,我會早些回來的,絕不連累你的屁股。”說完又交代了一遍自己離開後青兒要做的事就出門去了,留青兒一人在醫館裏焦慮度日。
作者有話要說:
劉汐和李語分別了六年,于是停更了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