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李語一行人出發前往南方六郡,一路馬不停蹄,日出即走,日落才宿。終于快趕到距離南方災區最近的一座規模較大的城邑——宋城。而現時天色已晚,一行四人在距宋城北郊六十裏的官驿住下。
難得出京的吾言感覺一切都很新鮮,原來萬裏江山,真的是天大地大,京城外的景色別有一番滋味。然而天天騎馬奔波,體力消耗巨大,少爺身子的吾言漸漸吃不消了,臉色很差。進了驿站,吾言沒有胃口吃飯就直接去房間休息了。
李語看吾言的樣子,知道他不能再連續奔波了,決定到前方宋城後,大家休息整頓一下。正好李語需要部署宋城接納從南方逃來的災民事宜。
吃完晚飯的李語,去廚房盛了一小碗鹹粥,端到了吾言的房裏。吾言并未睡着,只是在床上閉眼歇着,頭微微做痛。
李語輕輕走過來,坐在吾言身邊,“身體好點了麽?起來吃點粥吧,不吃飯不行。”
吾言閉着眼睛搖搖頭。
“你看,都說路途勞苦了,你卻非要來。還說照顧我呢,如今不知道誰在照顧誰。”李語伸手摸了摸吾言的頭,略微有些發熱。“不行,你至少要喝些水。再這樣下去要發燒了。”起身去倒水,過來把吾言硬扶起來,逼他把水喝下。“下次可不敢帶你出門了,這身板,還真是個書生啊。”
突然,房門被打開,沖進來一位黑衣人,提着長刀便向床上砍過去,李語由于之前姿勢側坐,處于劣勢,只能費力拽過吾言護在身後,另一只胳膊擡起擋住一刀,李語吃痛,血瞬間染紅了刀口附近的衣袖。
黑衣人擡刀再次向下砍去,吾言卻一把推開李語,這一刀砍在吾言的右肩。突然傳來的痛楚讓吾言本就虛弱的臉變得慘白。李語急忙上前奪刀,但因已負傷處于下風,黑衣人輕松找到機會,繼續向床上的吾言砍去。就在此時,吾銳和吾銘沖進屋,吾銘持刀擋下黑衣人,與黑衣人纏鬥,黑衣人見勢不妙即刻撤退,吾銘繼續追了出去。
吾銳焦急地去查看李語的傷勢,李語卻只顧着看吾言,吼着吾銘快去找郎中!
“吾言!吾言,你怎麽樣?你別動,郎中馬上就來。”吾言疼的滿頭大汗,嘴唇蒼白,試圖調整姿勢,但右肩劇痛,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你怎麽這麽傻!你就是個書生擋什麽刀,書生就該做書生的事,逞什麽能!”李語看着吾言右肩傷口的血把白色中衣染紅了一大半,想去止血,卻又不敢碰他,焦急之下只能沖着門口大吼,“郎中為什麽還不來!”,似乎全然忘了自己胳膊上的傷。
吾銳領着驿站的掌櫃跑進來,手裏拿着藥箱,這驿站周圍都是小村落,一時半會兒找不到郎中,掌櫃略懂些醫術,就被臨時抓過來了。吾銳讓掌櫃先給李語包紮,李語卻吼着讓掌櫃先管吾言。
給吾言清理傷口的過程伴随着李語的吼叫,輕點!你沒看到他很疼麽!你能不能快點!···掌櫃被李語吼的心驚膽戰,實在受不了轉頭跟吾銳說,“你能把這位公子先請出去麽?他再吼我心疾要犯了。”吾銳哪敢請殿下出去,一副為難的樣子看向李語。李語嘆了口氣,表示自己不吼了,請掌櫃快點包紮。等清理好傷口,上好藥,包紮完畢,吾言已經疼的昏過去了。李語這才坐下,讓掌櫃給自己包紮。
包紮好後,吾銳讓李語回房休息,李語不聽,搬了把椅子到床邊,坐着看着吾言。吾銳也沒辦法,只能在旁邊守着。
“殿下,”吾銘跑進屋來,李語暗示他小點聲。吾銳壓低聲音,“屬下無能,讓賊人跑了。但是賊人掉了這個。”向前把一個楠木牌子遞給李語。
李語拿過牌子一看,上面刻着“寸於”,這是懷陽王府人取名的方式,又回想起之前懷陽王來的時候,身邊的随從腰上确實也挂着一個模樣相同的楠木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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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是懷陽王?”吾銳在旁邊問道。
“也許。你倆出去吧,今晚辛苦些,輪班守着這個屋子,除了本王和你們倆,不許讓任何人進來。吾銳你再去弄一輛馬車,明天無務必趕到宋城。”吾銳和吾銘領命出了房門。
李語回頭看着吾言脖子上和右臉都是血跡,拿起巾帕沾濕了水給吾言輕輕擦着。今日這刺客,很是蹊跷,他如果是想殺我,為何直奔吾言房間,走錯了?看見我進這個屋子了?即使如此,為何最後一刀竟然是向吾言砍去,認錯了?哪有這麽笨的殺手。所以他的目标是吾言,而不是我。是什麽人要殺吾言呢?這腰牌,如果真的是懷陽王派人幹的,怎麽可能這麽容易就讓我知道。太多的疑問,讓李語腦子漸漸發沉,不自覺地睡了過去。
半夜吾言傷口疼痛發作醒了過來,出了很多汗,中衣全都濕了,口幹舌燥,十分難受,沒想到睜開眼看到了靠着椅背睡着的李語,那睡容因為姿勢不舒服而略顯痛苦,左前臂上纏着的布有滲出的血跡。他竟然一直在守着自己,吾言心裏有些感動。
回想起自己昏厥前發生的事,吾言感覺腦子很亂,人生中第一次見到刺客。為何會有刺客呢?他是皇子,又是欽差大臣,何人如此膽大?不過那時眼前這人護住自己的樣子,他是真的關心自己的吧,可是他為何要對自己這麽好呢?當然,自己的所為也是出乎自己意料,自己竟然會去救他,推開他的那一剎那,內心沒有猶豫,甚至心甘情願,自己又是怎麽了?
右肩又是一陣悶疼,打斷了吾言的思路,他悶哼一聲。李語立刻驚醒,眼睛還睜不太開,隐約看到吾言痛苦的樣子,帶着睡腔問道,“是不是傷口疼?”。
“無妨,扯到了而已,無需擔心。”吾言用沙啞的聲音反過來安慰李語。“我…打擾你休息了。”
吾言客氣的語氣讓李語很不适應。“沒有。我給你端些水。”李語想做點什麽,以免尴尬。
“為何會有人想殺你?知道是何人派來的刺客麽?”吾言虛弱地問。
“現在還不能确定。吾銘追刺客的過程中,撿到了一塊懷陽王府的腰牌。”李語端着水走過來。
“懷陽王?”吾言心裏虛的厲害,難道表兄讓我跟來,是要用半路殺了李語的方式救我?可是李語是他的兄長,這種做法會不會太過分了?李語對自己又不壞,自己實在不想成為他倆兄弟之間的裂痕。也許自己應該找機會向表兄解釋清楚真實情況,讓他不必再為難李語。
“思慮何事呢?起來喝水。”李語輕輕擡起吾言的頭,生怕扯到傷口,慢慢給他喂水。
“咳,咳。”
“慢點慢點。”
“你知道他為何要殺你麽?”吾言依舊心虛,他想試探一下李語,看看他是否知道了什麽。
“殺我?”放下茶碗,李語坐在床邊看着吾言,吾言的眼神依然清澈,可是有一點點閃爍,也許是太疼了吧。“劉國舅以前應該很疼愛你吧?”
“嗯?”吾言不知道李語何出此言。
“他應該是很疼愛你這個兒子,所以才會把你保護的很好。讓你能夠每日只讀聖賢書,無須過問窗外事。然後,腦子都讀愚了,把所有人想的都如此簡單,把所有事都想得那麽直接。說你少不經事吧,可你都快十六了,我那些皇弟,比你小的都一肚子精明,再看看你。”李語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
“你什麽意思?”吾言越來越糊塗。
“這個刺客,不是來殺我的,是來殺你的。”李語一語道破,留下吾言驚訝萬分。“別驚訝了,就知道你看不明白。”李語雲淡風輕地說這,順手給吾言掩了一下被子。
“你如何得知是殺我的?”吾言仍不敢相信。
“首先,那個刺客沒有去我的房間,而是直接跑來你的房間殺人。其次,當我去奪刀時,他并沒有攻擊我的意圖,只是想越過我,發現我無力阻攔,便向你砍下去。如果他是要殺我,早就得逞了。”
吾言不再說話,他覺得後背陣陣發涼。殺我?表兄為何要派人殺我?他信上不是說要救我麽?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是他的表親啊,父親是他的親舅舅,我與他素來無仇怨?我竟然還信了他,以為他真的要救我們。吾言越想越難受,眼睛泛了紅,“你說得對,我是笨。對我真的好的人,我懷疑、糾結、不肯相信,而對我壞的人,我卻偏偏又以為是真的對我好。呵,愚蠢之極。”
“哎,我不是說你笨。”看着吾言快哭了,李語心有不舍。“說實話,我寧可你永遠不懂這些,繼續無憂無慮地讀着你的聖賢書。可是這不現實。你本就是皇親,也算皇族一員,就注定你這一生都逃不開爾虞我詐。如今你家族又遭遇覆巢的變故,你不能再如往常一樣看不清楚人心和形勢了,否則你只會不知不覺中被人利用。而你的所有看似善良無辜的行為,都可能會成為你不願意看到的結果的幫兇。”
“可是我如何才能看清楚人心和形勢?”吾言覺得李語說得對,他現在急切地想實現搞清楚一切。
“這個…多動腦子吧,少爺。”李語開個玩笑,轉而又無奈地說,“經歷的多了,也許你就會了。”
“可是,可是我做不到去誣陷別人,也見不得別人被冤枉。”聽得出吾言很糾結。
李語知道吾言本性向善,而且讀書人都有君子夢。“你啊,你可以繼續堅守你的原則,但是記住,不能愚蠢。”
不能愚蠢,不能愚蠢,吾言在努力地反思自己愚蠢的地方。他終于體會到本以為遠離權力糾紛的自己,因為父親的謀逆和李語的相救,已然夾在皇子之間,站在了權力漩渦的中心,成了争權奪利的工具,一不小心,可能就粉身碎骨,今日被刺殺就是明證。
“澤兒,澤兒會不會有危險?”吾言激動地起身問李語,如果刺客前來殺他,也一定會去殺澤兒。
“你躺好!”見不得吾言亂動,“我已讓先生保護澤兒了,放心吧。”李語趕緊安慰他,“受了傷還不老實。”
“你早就知道我們會有危險?”吾言驚訝于眼前這個人為什麽城府這麽深。
“我預感到會有人在我離京期間找你們麻煩,所以做了準備。只是沒想到竟然有人要你的命。”
知道澤兒沒事,吾言安心不少,“所以,你也有看不明白的時候麽?”
“有啊,很多時候都看不透看不懂。我只能盡力做我能做的事。”李語對吾言笑了笑。“好啦,再睡一會吧,天亮我們就出發去宋城,到城裏給你找好的郎中。明天坐馬車,你可不會像現在躺的這麽舒服了。”
“好。你呢?也回房睡吧。”吾言看李語也是滿臉疲憊,況且他也有傷。
“不了,我就坐這睡。”李語說着又坐回椅子上。
“那樣睡不好。要不…要不你來裏面湊合一下?裏面還有很大地方,我左邊又沒事。”吾言不知道為什麽感覺有點緊張,畢竟自小獨睡慣了,未同任何人一起睡過一張床,難免覺得不适應。
李語想了想,也好,這椅子确實很難睡。于是脫鞋爬到床榻裏面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怕踩到、碰到、擠到吾言。側身躺好後,給自己蓋好被子又去給吾言蓋,才發現吾言表情奇怪,頭上微微有汗。“不舒服?”“沒,沒有。”“快睡吧,別胡思亂想了。”
李語很快睡着了。吾言聽着李語的呼吸聲在耳邊起伏,之前被刺殺的震驚被一種莫名的安全感慢慢代替,漸漸眼皮發沉,也睡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