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二叔!”歐向奕及時出現在樓頂,抱臂環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這麽想不開?為了名利,值得嗎?”
歐榮澤不想再搭理他,閉起眼睛。
“二叔啊!不為自己想,也該為我堂弟,堂妹們想想啊!他們還小,如果你不在了,誰來管他們呢?”
歐榮澤睜開眼睛。“就請歐二少賞他們口飯吃吧,我想歐家應該不缺這點糧食。”
歐向奕笑笑。“你覺得我家會養兩只小狼崽子好讓他們長大後反咬我們一口嗎?”
歐榮澤轉過身,下了臺階,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看在我是你們二叔的面子上,給他們一條活路。”
歐向奕說:“那要看你怎麽做了。”
“向奕,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
“二叔,人是會變的,你以前也沒說想要歐氏的寶座啊!為什麽這麽急功近利,一定要得到呢?”
歐榮澤瞥向遠處的大樓。“那個位子,我想了一輩子。”
“那,是我看走眼了,二叔,你隐藏得可真好。這樣的人生,不累嗎?”
歐榮澤笑了,笑得很凄涼。“累?累,的确很累。向往了一輩子,等待了一輩子。小心翼翼,步步為營,誰想到,還是敗了。敗給了我那個一介莽夫的大哥。不過,他有兩個很優秀的兒子,知道聯合起來對付我。向奕,我小看了你們。我需要為自己的失誤付出代價。”男人轉過身。
歐向奕還打算說些什麽以打消他尋死的念頭時,歐向煜快步走上了天臺,看向背對着他們的男人,喊了一聲。“二叔。”
歐榮澤沒有回頭。
歐向煜不死心地喚他,“我把向寧、向偉帶來了,你看看他們。”
歐向奕不解,回頭望一眼身後,并沒見堂弟妹跟來,心裏正罵着大哥這個騙子又搞什麽花樣時。再轉回頭卻看見歐向煜從懷裏掏出一把手槍,槍口指向歐榮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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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向奕大驚,剛想開口。
對面男人正因這話而有所觸,慢慢轉過頭。
“呯!”槍聲響起,男人發出悶哼聲。
歐向奕朝二叔看過去,只見他倒在地上,所幸有欄杆護着沒有摔下樓頂。
“你瘋了嗎?!”歐向奕怒喝。
站在他面前的歐向煜平靜地把槍收回口袋中,踱步上前來到歐榮澤身邊。
歐向奕擔心地跟上去,發現二叔只是腿部受傷,便拉住大哥胳膊,“算了大哥,二叔已經不可能再損害你的利益了,放他一條生路。”
歐向煜瞟他一眼,抽回手臂,蹲下,将正捂着腿呻吟的男人打橫抱起。
“大哥!”
歐向煜擡眼看他,“記得我們商量的事嗎?我把江山讓給你,只有一個條件,把這個男人交給我。”說完,抱着歐榮澤走下天臺。
歐向奕不明所以,愣怔地看着他們離去。
言研最終辜負了房東大哥的信任,帶着斐然悄悄離開了小鎮,坐在拉煤的火車上,看着不斷朝後退的小鎮,他想了很多。
他想,總有一天,他會回到這裏,帶着比三千塊多上幾倍的錢來到房東大哥家裏,親手交給他。
一路上,他對着空氣說了很多遍對不起。
斐然坐在他身邊,明白他的心思,愧疚感讓他把頭垂得很低很低。
火車不知道開了多久,等兩人醒來時,火車已經停了,有幾個身強體壯的男人在拿着鐵鍁一鏟一鏟地往下鏟煤。
斐然明白,那些人是偷煤的,不敢聲張,拉着言研跳下火車,偷偷跑遠。
所幸是夏天,在無人的花園勉強睡了一覺,第二天兩個人又開始為了生活奔波。
沒錢租房子,他們便在橋墩下用揀來的紙箱壘出一個不夠堅固的臨時住所。言研像揀到寶一般欣喜地炫耀着他拾來的可用之物。幾塊磚頭墊底上面加上廢棄的床板,修修釘釘便是他們的床。破席子刷刷洗洗縫縫還可以用。有一天言研從垃圾堆拾回來一個外殼掉皮上鏽的煤球爐和一個報廢的電飯鍋,開心地蹦上了天。晚上兩個人點着蠟燭鼓搗了很久才算大功告成,天亮時點着爐子取出電飯鍋內膽倒上水和米,吃着現煮出來的香噴噴的稀粥,言研像一個幾歲的孩子般興奮地直嚷嚷着還要還要。
斐然心裏一陣陣發酸,言研為了他,竟只能過着流浪漢一般的生活,竟因一碗稀粥而得到這麽大的滿足和快樂。
他的罪孽為何要加在他愛人的身上。
可是他沒辦法,戒不了毒,也戒不了言研。
他的毒瘾時而發作,沒錢時他便去偷去搶,換來更深的堕落。
直到有一天他毒瘾發作時,用搶來的錢換了一丁點白粉,躲在陰暗的後巷吸取那罪惡的快樂時,眼角瞟到對面小飯店裏的一道人影,他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言研在忙碌着,顧不得擦汗,端着一盤盤菜在廚房和前廳之間來回穿梭。
突然一個不小心,言研摔在了地上,端着的菜灑在一個客人身上。
客人看上去很氣憤,夥同一桌子的朋友,看來是要找言研麻煩。
斐然傾身上前,想要去解圍,奇癢不止的心卻離不開錫紙上正烤着的糖稀,随着火烤邊滾動邊冒煙。斐然禁不住誘惑,瞅了一眼被人揪住領子正不住求饒的言研----
等一等,言研,你再等等,再等等,然哥馬上來救你,再等等,很快……
斐然湊上前,動動鼻子,滿足地吸取那一縷縷煙。
睜開眼時,卻發現言研已被人扔出了小飯店,幾個男人對着他拳打腳踢的。
斐然怒火急竄,卻----
動不了,他動不了,罪惡的煙像毒蛇一樣緊緊纏着他的身體,他離不開。
一個男人上前揪住倒在地上的言研的領子,不停地扇他耳光。處在驚恐中的男孩只會抓着那只揪住他衣領的手腕,不停求饒。
斐然哭了,哭得眼淚一滴滴淌在錫紙上,哭得鼻水進了嘴巴。
他多想去救言研,他多想打倒那些該死的男人,他----
他兩眼緊盯着被不停毆打的言研,一邊悲傷的痛哭一邊快樂地吸進白粉。
他,已經再也不能保護言研了。
晚上躺在破席子上,他抓着言研的手,對着滿天的繁星說:“言研,幫我戒毒吧!”
戒毒有多麽困難,不言而喻。
戒毒有多麽可怕,言研領教了。
被繩子綁在欄杆上的斐然像一頭受了強烈刺激的野獸,發狂地怒吼,腳下不停地踹着地面。使勁全身力氣扭動身子以擺脫繩索。
他求言研把他放開,求言研讓他再吸一口就一口,從此以後一定戒毒,他發誓。
他不停地說着愛他,永遠愛他,這一輩子都只愛他一個,只求一件事,解開他的繩索。
言研感受不到他身體上的疼痛,卻在心裏受着更大的煎熬。
一次兩次,他都心軟了,看到然哥扭曲着臉,喊啞了嗓子,被痛苦折磨得死去活來。他松開了繩子,斐然像脫缰的野馬飛奔出去,消失在街頭。
第三次第四次,他狠下心腸,拿兩團棉花塞在耳朵裏,背對着斐然。
他流着眼淚數時間,一秒兩秒三秒……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然哥,然哥,對不起,可是,你必須戒掉毒,才能好好活着。對不起,然哥……
戒掉毒,言研還給你包餃子吃,豬肉芹菜餡,你最愛吃的;戒掉毒,言研還會努力掙錢,幫你重新回到大學校園;戒掉毒,我們還可以一起回家鄉看看,大哥家的胖小子該有八九個月大了,不知道像誰多些。我好想給他買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好想抱抱他,親親他,讓他喚我小叔叔。戒掉毒,戒掉毒,言研等着你帶我過越來越好的生活。
淚流幹,言研拿掉棉花,轉過頭,斐然頭耷拉在胸前,身子前傾若不是雙手被綁在身後欄杆上便要倒下去了。
然哥。
言研跑上前,擡起他滿是汗水的臉,斐然閉着眼睛,臉色蒼白。
然哥。
言研解開他身後的繩子,将他摟進懷中,扯袖子擦擦他滿頭滿臉的汗。然哥,你醒醒,然哥……
言……研……
斐然緩緩睜開眼睛,發出微弱的聲音,幾乎被掏空的身子虛弱地倒在言研懷裏。
這一次……多久……
言研笑着說,比上次多挺了十分鐘,然哥,有進步啊!
斐然也笑了,笑容很蒼白。
言研……我想……睡一會……
嗯,睡吧,然哥,我在這陪着你。
言研扶着他倒在床板上,取來毛巾擦幹他的汗,蓋上薄被。
言研很開心,臉上帶着笑跑到爐子前煮上稀飯,看那一粒粒米被開水泡成小白胖子,軟軟的身子在鍋中翻滾嬉戲。
言研想,可以的,然哥可以的,他一定能戰勝毒品,他們一定可以,過上好日子。
言研為斐然的每一點進步而開心。
今天回來時,他特意買了一只雞大腿裝在盤子裏,炒好青菜他瞅着那只雞腿吃了兩大碗飯,最後把雞腿貼在唇邊沾了沾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