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李風起初來到歐向奕的別墅時,很不習慣。
他不明白一個年紀輕輕又身手不錯的男人為什麽在家裏安置那麽多的保镖,好像深怕丢失什麽似的。每個人臉上都寫着緊張,感染他的情緒。
直到有一天,他發現了被藏在潘多拉盒子裏的人,才明白原來這裏面真的有貓膩。
躺在床上的男孩面色蒼白,一雙無神的大眼無意識地盯着天花板。
斐然。
聽別人說起這個名字時,他不可置信地挑高眉。
歲月讓男孩的面貌有了許多改變,但卻仍能找出些小時候的影子。
男孩勾起了他對家鄉的回憶,曾經那個天藍水清的地方留下太多美好與傷感。一身破衣的小男孩仰起頭,天真地問他要去哪裏。
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啊!
風哥還回來嗎?
不回來了,沒什麽要回來的理由。
怎麽沒有,這裏是風哥的故鄉啊!
二十歲的他低頭看看一臉認真的小男孩,笑着撫上他的頭,小然,好好讀書,長大了,你也要走出這裏的。那個時候,你也會像風哥一樣不想再回來。
斐然不懂,搖搖頭。
他背起行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生活二十年的地方。
靠着努力和機遇在唐門站穩了腳跟,小少爺一回國便選了他做随身保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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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該趁着這次機會讓自己爬得更高才對,卻沒料又被像踢皮球似的踢到了歐向奕這裏。
他其實已經無所謂名與利了,在看透一切的今天卻碰到了年少時期家鄉的小男孩。
斐然,他記憶中一個早早懂事的男孩。
他不知道他為什麽被軟禁在這裏,帶着一身的傷和無奈。
李風本沒打算和他相認,十幾年的磨砺把他打造得深沉、穩重很多,不再是當年毛躁的小夥子。
他站在主屋前修剪得漂亮精致的庭院裏,有條不紊地安排着今日的工作。
轉過頭,那間上了無形鎖的房間在陽光下也透不出半點生機。
歐向奕的脾氣很不好,他經常聽見從那間房裏傳出暴怒的吼聲以及摔砸東西的聲音,緊接着,男人鐵青着臉走出房的同時,對一衆手下确定“鎖”的安全可靠。
他冷冷地回應男人,瞟一眼房門,那裏的男孩一直很安靜。
日複一日,也許是男孩太過安靜,也許是男孩在用極低的聲音抗議将他鎖在這裏的男人,他不得而知。總之,在這個大屋子裏的每一個人都能看到男人逐漸陰沉的臉,空氣逐步壓抑。似乎有什麽将要一觸即發。
終于有一天,他聽到從那間房裏傳出撕心裂肺的吼聲。
這一次,不是常聽到的聲音,而是另外一種,讓人絕望到冰點的吼聲,男孩瘋狂地大叫着男人的名字,帶着無以複加的憤怒。
他看到斐然沖出那間房,看到幾個保镖幾乎按不住他,看到他赤紅的雙眼和光裸的腳。
歐向奕緊跟着走出房間,嘴角挂着冷笑。
“斐然,我早說過你不該那麽倔,有今天,也是你自找的。”
斐然腹部挨了一拳,被保镖按壓着倒在地上時還在歇斯底裏地怒吼。他臉上的傷一直沒好過,也許該說是來不及好便有新傷增加。這是他不停挑釁男人的代價。
歐向奕擡起他的臉,端詳一番,“別怪我,毀了你我也很心疼。不過,為了讓你聽話點,這點代價也值得。”擡起頭對着衆人,“給我看好他。”
斐然仍在哀嚎着掙紮,身上迎來更多拳腳也不在意般死命地掙紮。
李風不知道他為何如此抗拒,卻從他臉上看出堅決的兩個字,離開!
他想離開,就算死也要逃出這裏。
“啊!!!”一聲粗啞的悲吼,劃傷李風多年來築起的堅固心牆。
四個保镖各擡着斐然的手腳将他帶回房間。男孩的雙腳在大力的掙紮中被石子磨破,血跡斑斑。男孩痛苦的吼聲不絕于耳,卻有一群面無表情的人置若罔聞。
歐向奕整整衣袖,“阿風。”
李風上前一步,雙眼緊盯地面。
“交代你辦的事怎麽樣了。”
“林爺那邊的動靜很大,幫裏的人對他最近的表現很不滿意,小輩們蠢蠢欲動。副總還是那樣,為召開董事會做準備。可靠的消息是,他已經拉攏了不少人。”
歐向奕嘴角一挑,“讓他繼續忙吧!他能忙的也只有這段時間了。”
手下人拉開車門,自信的男人坐進後座,高昂起頭等待勝利的時刻。
事業和男孩,他等着雙收。
李風在他離去後轉身上了樓,不知為何,他總是挂念着斐然。
打開房門,他壓低眉目,有些心痛地看着男孩四肢大開的被綁在床上,拉緊的粗繩不留餘地地将他限制在床中央,連稍微換個姿勢也辦不到。
男孩卻無所覺般盯着每天都在看的天花板,情緒有所好轉,不再失控的尖叫。
李風上前一步,他清楚地看到繩索在他手腕腳踝處留下的紅痕。
他張了張嘴,卻最終沒有喊出那個名字。轉回樓下時,他命令自己冷靜些。這個男孩,他幫不了。
既然不能給他實質性的幫助,那麽相認也只是徒增傷感,緩解不了半點男孩的痛苦。
所以,所以……
他不自覺地攥緊拳頭,斐然,你到底做了什麽,得罪了那個如狼一般的男人。
一個月後,李風在看到真實地發生在斐然身上的事時,才明白那個男人究竟有多狠。
毒品,一輩子甩脫不掉的東西纏住了相貌清秀的男孩。
他這一生,已經完了。
斐然被人帶出那個屋子時還是渾渾噩噩的,分不清真實和虛幻。
直到站在人潮湧動的街頭,聽着過往車輛和行人的吵雜聲,他才下意識地擡起頭。
眼前站着一個面無表情的男人,從口袋裏掏出幾張百元鈔票遞給他,告訴他快點離開這個城市,走得越遠越好。
斐然搖搖頭,再次看向男人,有幾分熟悉感在心頭,他試着喚出一個稱呼,“風……風哥?”
幼年時期那個常常照顧自己的大哥哥,那個扛着簡單行囊義無反顧離家的男孩,如今……真的是他嗎?
男人擡了一下眉,側過臉,“斐然,走吧!”
斐然了然地低下頭,輕輕道一聲,“謝謝。”再擡頭時,男人已經不見了。
擦幹臉上鼻涕和淚水,他奔向霓虹閃爍的都市。
陰暗的小巷後,男人注視着那道飛奔而去的身影。有人站在他背後,平靜地說:“你做得很好。”
男人沒有回頭,語氣淡漠地答道,“很感謝您的幫助。”
“你不用謝我。那是他應得的,算是對他們的一種補償吧!我能做的,只有這麽多了,至于能不能逃得掉,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那人轉過身,走向巷子另一頭,很快,傳來車子發動的聲音。
男人走出巷子,朝着斐然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十幾年來第一次,他發自內心地祈求一件事。
斐然,你是在跟時間賽跑,無論如何,不要回頭。
回頭,是萬丈深淵。
房門被人大力敲響,窩在角落裏的言研下意識地一驚,急忙縮了縮身子。
明知不會有人闖進來,卻還是極力想把自己掩進黑暗中。
房東來了無數次,肮髒的謾罵一次次洗滌他的耳朵,言研不想再聽到那些難聽的詞語,他堵住耳朵。
“研。”
“……研……”
有風聲灌進耳朵,有心跳聲在一次次震顫,有低低的男聲在回蕩。
言研睜大眼睛捂緊耳朵仔細聽。
“研……言研……言研……”
捂緊的耳朵堵不住焦急的呼喚,一聲聲傳進耳膜。
言研猛地站起身,一陣眩暈,他摔倒在地上。
他聽到了什麽?
然哥,他的然哥,然哥來找他了!
不是夢,不是幻聽,是然哥!
言研欣喜若狂,手腳并用快速爬到門口,扶着門站起身,打開門來。
門外站着他熟悉的人,汗浸濕了頭發,閃着光的眼裏有自己的身影。
“然哥……”
斐然深吸一口氣,嘴角扯出笑,上前一步将他緊緊摟進懷中。“言研,我……我回來了。”
一句我回來了,一段艱難的路。
“然哥……真的是你……然哥……”
“是我,言研,是我。”
“然哥……”
言研只會叫然哥,淚布滿了整張臉,他還是不敢相信他的然哥真的回來了。
他在做夢嗎?他不是在做夢吧!他還活着嗎?活着會見到然哥嗎?
他緊緊抱着斐然,一遍遍叫然哥,他希望男孩能給他切實的答案,然哥回來了,然哥來找他了,然哥永遠不離開他。
斐然明白他的意思,将他摟在懷裏,一遍遍喚他言研,大掌撫上他的短發,來來回回,給他安心。
有生之年,他們還能在一起。
有生之年,他們還能續寫永遠。
這樣,就夠了。
沒有太多讓他們感懷的時間,斐然幫着言研快速收拾了些許重要的東西,紮成個包裹,便匆匆趕往火車站。
跳上火車,躲在沒什麽人的小過道,兩個人抱在一起大口喘氣。
言研說,然哥,我們真的逃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