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求你快回來
夜色昏暗, 那群莽漢穿着官服手持鋼刀舉着火把, 竟是一票捕快!
衙役讓開, 一男子走了進來, 錦衣華服麒麟靴,翡翠扇墜玉扳指, 任誰看都是個風度翩翩的大家公子。
然而光鮮的外表下,究竟隐藏了顆怎樣肮髒的心?
“表哥?”
看見齊家表哥,月娘還是有些驚喜的。
這裏這般多人,想來表哥也不敢把小娃娃塞進她肚子裏, 正好問他借些銀錢, 她就不用住那簡陋的地字房,還能改善夥食,再也不用看那小氣鬼的臉色了~~!
“表哥, 你來的正好, 借我些……”
“大膽賊女!竟敢擄走尚書千金!給爺上!”
齊表哥一聲高喝, 月娘懵了,眼睜睜看着捕快面露猙獰舉刀便砍,一時竟傻在原地。
顧淩洛迎風而立, 玄衣獵獵,墨發翻飛,至始至終面不改色。
她劍不出鞘躲過幾名捕快,揪起月娘扛在肩頭,縱身一躍,交替踩過捕快肩頭, 身輕如燕,快如閃電,眨眼便沖出重圍!
齊表哥怒不可遏:“追!給爺追!”
天色已晚,城門早已落鑰,顧淩洛獨身一人或許還能随便找一個藏身之處擺脫追兵,可多了肩頭累贅就沒那麽容易了。
“你放我下來!”
顧淩洛只顧躲逃哪有空理她?
“你放不放?!”
“你再不放我就……嘔!!!”
劉月娘吐了……
這實在也不能怪她,誰被這麽大頭朝下上蹿下跳地帶上一路,也會受不起颠簸吐了的。
然而顧淩洛并沒有工夫憐香惜玉,任她在身後吐得天昏地暗,依然腳下不停直奔城門。
城門落了巨拴,要至少兩名壯漢才能勉強挪開,齊表哥并未料到她身手如此了得,事先并未着府尹吩咐守門官兵戒備。
官兵們見一妙齡女子扛着一不住嘔吐的女子健步如飛,只以為是女子病重要連夜趕路去郡裏尋名醫,還未到近前便吆五喝六地擺手。
“非公務急報,夤夜不得出城!”
顧淩洛毫不客氣,借着沖勁兒一腳将他踹飛,不等旁邊打着呵欠的官兵反應過來,直沖進了城門洞。
“抓住那賊女!”
追兵眼看就要到近前,顧淩洛單手托在巨栓栓頭,氣沉丹田,力拔山河,铛啷啷一聲巨響,巨拴陡然掀飛!
巨拴乃整根樹幹刨制而成,重量可見一斑,砸在地上都能砸出個坑,何況砸在人身?
緊追其後的捕快吓得跳腳躲開,被那滾動的沉木硬生生逼出了城門洞。
天吶!
她區區一介女流,身形又如此纖細,怎能擡得起平日需三名官兵共同操持的門栓?還是單手!還是掀飛!
不等衆人從震愕中回神,顧淩洛扛着酸水都吐了個幹淨再也吐不出丁點東西的劉月娘,随着咯吱吱的門響,穿過門縫消失在夜色中。
滿頭大汗追來的齊表哥怒發沖冠,指着城門怒喝:“賊女擄走朝廷命官嫡女,其罪當誅!凡帶回她項上人頭救回小姐者,賞銀千兩!”
千兩!
所有人都沸騰了!
捕快官兵一個月的饷銀還不到兩貫,也就是不到二兩銀子,一年也就二十多兩,一千兩可是他們一輩子都賺不來的!
這會子再也無人驚心顧淩洛天生神力不似普通人,為了那一輩子都賺不來的千兩白銀,他們真真兒是可以把腦袋別在褲腰帶,遇神殺神遇鬼殺鬼!
顧淩洛下了官道,躲進一片小樹林,找了棵還算茂盛的楊樹,飛身躍上,将月娘放躺在樹杈。
月娘奄奄一息,這輩子都沒遭過這種罪,真真兒是掐死顧淩洛的心都有了。
她抖着慘白的唇痛斥:“你知我有多難受嗎?待回了京,我定要爹爹拉你下大獄!”
顧淩洛抹了把額角沁出的薄汗,微挑了下眉尖。
“多謝提醒,那就告辭不送了。”
說着,飛身下了楊樹,擡腿便要揚長而去。
月娘稍稍一動,險些從高樹摔下,吓得趕緊抱緊枝杈,喝道:“你先放我下來!”
顧淩洛頭也不回。
遠處依稀傳來野物的嚎叫,分不清是什麽,總歸不是雞犬。
劉月娘不由咽了口口水,所有的氣焰瞬間消散殆盡。
“你別走!我,我剛不過說的玩笑話,你于我有恩,我怎會恩将仇報?”
“恩?”沙沙的腳步聲終于停下,顧淩洛回首,月輝漏過枝葉斑駁在她如霜的面容,“我于你有何恩?”
老實說,月娘還真不覺得她對她有多大恩情,許是最初離開齊表哥時還有那麽點恩,可随着這些日子被她“虐待”,吃不好睡不好,連喝口綠豆湯都得說盡好話,那點子“恩”早成了明日黃花。
可此時此刻,她被丢在樹上,遠處似乎還有野狼,好女不吃眼前虧,不覺得有恩也得瞎編個恩,待她安全回了京,再好好跟她算這筆賬!
劉月娘嘤咛一聲,眼淚說下就下。
“那日表哥欲對我圖謀不軌,若非你拔劍相助,只怕我早已投河自盡無臉茍活,你于我的救命之恩,我沒齒難忘,只是從小嬌養慣了,有些口不擇言,可感恩之心絕無半點虛假,還望女俠見諒。”
顧淩洛自然看出她虛情假意,可這并不重要。
“既知他有不軌之心,方才為何還與他搭話?他可是來殺人滅口的。”
月娘一怔,“殺誰?你嗎?為何?”
“一旦我将你送回京城,他的不軌之心便無可遁形,老尚書便是不置他于死地,可他再想娶你已絕無可能。”
劉月娘終于開始認真思索此事。
她雖天真卻不愚蠢,原本還不信表哥真想對她做什麽,只當那夜是他不懂男女授受不親,還曾懊悔過自己一時頭腦發熱跟了個摳門精。
可如今一貫儒雅的表哥突然像變了個人,舉刀便砍,着實古怪,若非他心裏有鬼,怎會痛下殺手?
的确是痛下殺手,自那日起,表哥的追兵再未斷過,顧淩洛的馬丢在了客棧,只能帶着她徒步逃命。
兩人自然是不敢走官道的,只能撿着山溝小林隐匿行蹤,一路風餐露宿,比之之前好歹還有客棧熱乎乎的馄饨面更是艱苦。
劉月娘從未吃過這苦頭,只跑了一天就磨了滿腳的水泡,哭得梨花帶雨,死活不肯再走。
“當着那麽多官兵的面,表哥絕不敢塞小娃娃給我,他要殺的是你,你跑就好了,我不走了,我要回家,嗚嗚嗚……”
之前齊表哥以為中了合歡散的劉月娘必死無疑,不僅沒追她們,還拼了命地往家趕,想營造從未離京的假象将自己摘幹淨。
她們原本根本不會有事,或許半路就能碰上老尚書的追兵,随着大部隊前行更安全。
可這并非顧淩洛的初衷,她要的是成為劉月娘最交心之人。
劉月娘是從小被慣寵到大的,人人見了她都是讨好,她早習以為常,哪怕顧淩洛待她再好,在她眼中都與那些讨好她的丫鬟小厮王孫貴女沒甚區別。
究竟怎樣才能與她交心?
只能另辟蹊徑。
別人待她好,顧淩洛便待她不好,但也不能是真的不好,是有理有據小打小鬧可以洗白的不好。
她讓她睡最差的客房,吃最普通的飯食,在她快要爆發之際,再适時順順她的心,給她想喝的綠豆湯,或是帶她逛逛夜市買個面人兒。
不出所料,此時的劉月娘還辨不出她打一巴掌之後給的那個棗有多甜,她在她心裏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不吝小氣鬼,是個欺負她的渣滓,對她僅存的那點好感也蕩然無存,只剩記恨。
可“記恨”不止有“恨”,要緊的是“記”,顧淩洛要的就是這個“記”。
前半程她讓劉月娘記住她,後半程她要讓她記牢了忘不掉,還要她把那“恨”變成“崇敬”“感激”變成“過命之交”!
都說患難見真情,人在危難之時,對身邊共患難之人更容易交心,這也是其他空間有提到的所謂吊橋效應。
所以,她故意放出消息,讓正匆匆趕回京城的齊表哥知道劉月娘還活着。
齊表哥對月娘到底有幾分真心,顧淩洛并不關心,她只關心,齊表哥得了消息必然會對她們圍追堵截,并且劉月娘逃得越歡,齊表哥殺心越重!
他必然以為月娘之所以能活着,是被其他男子破了身,若他能抓住月娘,逼問出那男子下落,殺之而後快,便有了可以和老尚書交換的籌碼。
老尚書為了女兒閨譽,哪怕知曉他圖謀不軌,也只能将女兒嫁給他。
他雖惡心月娘已成殘花敗柳,可他為娶到月娘進而得到福鼎,已謀劃了整整十三年!
莫說月娘只是破了身,便是珠胎暗結他也照娶不誤,甚至還樂于又多了一個奉子成婚的殺手锏。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就是殺掉顧淩洛!
在他眼裏,顧淩洛與那破了月娘身的男人是一夥兒的,只有趕盡殺絕才能讓他給月娘下藥的秘密徹底塵封,老尚書便是再如何懷疑,沒有證據也是枉然。
不管怎麽看,月娘都是無性命之虞的。
可顧淩洛當然不能讓月娘這麽以為。
遠處響起雷鳴,要下雨了,她背起月娘,不管她如何捶打彈踢,朝着林子深處急奔而去。
月娘氣憤難當,“放開我!我讓你放開我!聽到沒有?!”
居然當沒聽見!氣死了!
月娘俯在她背上,低頭照着她頸窩狠狠咬去!
“忘來羅!”放開我!
顧淩洛吃痛,踉跄了一下,頂着滿頭冷汗繼續狂奔。
啪嗒啪嗒!
豆大的雨滴墜了下來,砸在枝葉上,再順着葉脈滑落,少了幾分沖勁兒,落在身上沒那麽疼,可卻濾不掉寒意。
荒野深林的夏,随時都會被一場雨澆成寒冬。
不過片刻兩人便濕透了,顧淩洛一路急奔,倒還帶着些熱乎氣兒,劉月娘身嬌體弱,凍得瑟瑟發抖。
“你,你放放開我……我,我要跟表哥回家……我,我受不了了……我,我再也不要過這種日子了!”
嗖!
身後突然飛來一支冷箭!
顧淩洛腳下一錯,倉皇躲開,轉而将她從背後轉到身前,繼續狂奔。
嗖嗖嗖!
無數冷箭劃破雨幕朝她們紮來!
顧淩洛突然踉跄了一下,撲通一聲,單膝跪地,濕淋淋的墨發黏在臉側,半天才搖搖晃晃站起來。
月娘吓懵了,小臉煞白。
“這,這,他們……”
“你的好表哥,想要你的命,你還看不出來嗎?”顧淩洛的聲音沙啞的像是锉刀锉過一般。
“為,為什麽?他要殺的不是你嗎?為何要殺我?”
顧淩洛咬牙猛一提氣,将她送上樹杈放好。
“女子貞潔重于一切,若你爹知曉他妄圖強.暴你,會放過他放過他們齊府嗎?”
月娘嘴唇哆嗦了下,“可,可他殺了我豈不是更無法交代?”
“他可以嫁禍給我,說是半途遇上女賊,女賊将你擄走,他為救你搬了府尹救兵,卻不想,女賊見逃命無望,幹脆殺了你陪葬。”
這一番編白,月娘的心瞬間涼到了谷底。
顧淩洛探手到後背,突然仰頭,細長的脖頸滑下一道道水痕。
“唔!!!”
一聲近乎失聲的悶哼,顧淩洛銀牙咬碎。
噗!
一支冷箭連皮帶筋自後背拔出,猩血瞬間湧了滿背。
顧淩洛疼得渾身哆嗦,時間緊迫,她咬牙塞進劉夏手中,囑咐道:“拿着……防身!”
雨水沖刷掉了滿手的猩紅,卻沖刷不掉箭頭夾連的碎肉,月娘初次直面如此血腥,胃液翻湧頭暈目眩,險些丢了那箭。
眼看顧淩洛轉身要躍下高樹,她本能一把拽住了她。
“別丢下我!”
顧淩洛回眸看了她一眼,面白如紙,濕衣黏身,冷汗冷雨混雜着順着額角蜿蜒,明明狼狽不堪,可那寒瞳卻越發傲雪淩霜,仿佛淩駕于塵世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動她半分。
“我去引開他們,過會兒再來尋你。”
月娘拽得更緊了,哽咽道:“可是我怕,我好害怕。”
顧淩洛望着她,突然湊到近前吻在她的額頭,頓了一息,撤開。
“我絕不會丢下你,等我。”
月娘愣愣地摸了摸額頭,那裏還殘留着她吻過的觸感。
她的唇……竟比她的額頭還要冰……
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等待是最難熬的,顧淩洛纖瘦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遠處嘈雜的腳步聲也改了方向,月娘抱着那支箭蜷縮成一團,等啊等,等啊等……
她怎麽還不來?
幾時了?
雨怎麽還不停?
好冷啊……
她不會遭了不測,再也不會回來了吧?
不,不要,別死!別丢她一個人!
她好怕……
顧二,我再也不說你壞了,你別丢下我……
其實,其實顧二真的不算壞,她雖說是個摳門精,嘴還毒,可,可對她其實還不錯。
她不雇馬車是因為沒銀子,不住天字房不買好吃的,也是因為窮。
她雖住的地字房,卻都是讓她睡床,她打地鋪。
她雖只給她買最普通的面,卻總會把肉夾給她。
她明明都沒什麽盤纏了,卻還……還給她買了綠豆湯小面人。
就連方才,她明明背着她更好逃命,卻偏要抱着她。
若她繼續背着她跑,這會兒背上被紮個窟窿的,就是她了!
顧淩洛何止待她不錯,她待她是真的好,比之尚書府那些虛情假意的馬屁精好的不是一星半點!
娘曾說過,真的好,從不是說出來的,是做出來的;真的好,不是因着她是尚書嫡女,而是因着她是她;真的好……是願以命相搏在所不惜的!
她真是糊塗了,以往怎的從未發現她的好?
顧二……
你別死……
顧二……
求你快回來……
顧二……
我好冷,好怕……
顧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