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狗瘋了
謝玄英不?愛參加宴會。小時候, 被長輩們摟進懷裏揉搓,長大了, 被男人稱贊, 被女人圍觀。
煩都煩死了。
但社交這種事,是每個權貴的?必修課。
謝家和王家并非姻親,文?武官員也最好不?好私下來往, 王家的?賞梅會, 一向同他沒什麽?關系。
然而,王尚書是個沒有機會, 創造機會也要上的?人。
他親自下帖去請。
雖然是名帖, 但與?親自相請無甚區別。謝玄英既是晚輩, 又是官場後輩, 哪裏當?得起他如此盛情, 只好來了。
王尚書既為文?壇頂流,自不?是一般庸俗之輩。
他對謝玄英的?喜愛溢于言表,卻不?招人厭, 來都來了, 邀他去湖心亭賞雪,沒有拒絕的?道?理。
雪景确實很美, 熱好的?酒也十分香醇。
最重要的?是,謝玄英才落座,就觑見對面的?水閣有個熟悉的?人。
不?可?思議。
哪怕因為練習射箭, 眼?力較一般人好些,他也沒想到居然真的?只一眼?,就将她從群芳中辨認出來。
今日賞雪賞梅, 衆女的?衣着都差不?多,正紅的?, 胭脂紅的?,海棠紅的?,清一色的?紅。
論華貴嬌豔,非嘉寧郡主莫屬,論別出心裁,還是王詠絮的?鵝黃對襟襖,論儀态自不?必提,還是許意娘婀娜多姿。
程丹若的?打扮其實不?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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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随大流,穿的?玉紅色對襟長襖,白色寬襕裙,金簪子金手镯,總之體面是不?差什麽?,卻也泯然衆人——今天的?姑娘,十個裏八個這麽?穿。
為何?能?認得出來呢?
心裏有一個人,竟有這般不?同嗎?
謝玄英困惑又新鮮,不?由又往水閣投去一瞥。
“謝郎,我家的?梅花如何??”王尚書問?。
謝玄英道?:“好。”
“好在何?處?”
他說:“賞心悅目。”
王尚書啞然。這還真是很心學?的?回答。
“我同你老?師乃是故交。”他很快換了話?題,“今後可?多多來往。”
謝玄英道?:“大宗伯厚愛,晚輩愧受。”
王尚書笑說:“你放心,我的?帖子就算遞到陛下那裏,陛下也是要贊同的?。”
謝玄英輕嘆口?氣,唇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
王尚書的?帖子是真的?傳到陛下面前了,寫得特別好,花團錦簇,大意是:
今年冬天,我家的?梅花開得特別好,我真的?好喜歡梅花不?畏風雪的?傲骨,所以想邀請大家一起去我家賞梅。但只有梅花,就好像餐桌上只有佳肴,沒有好酒,再美味都不?足以盡興。
我思來想去,夜不?能?寐,終于想明白缺少了什麽?,是你啊,謝郎。試想想,那日白雪紅梅,如果?能?有你的?容光,那麽?我的?梅園就會像仙境一樣美好。
所以,謝郎來吧,我備好美酒,備好佳肴,備好最美的?梅花,等你來同我一道?欣賞。
就,很肉麻。
但皇帝深以為然,道?:“王卿相邀,何?妨一賞?”
謝玄英只能?來,并且還要好好欣賞,明天上班再轉述給皇帝。
“我敬您。”他執壺倒酒。
正好再看一眼?水閣。
可?這回瞧,驚覺異常。女眷們驚慌地散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王尚書也發現了,眯眼?看去。
這是怎麽?了呢?
狗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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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前。
松獅犬黃耳受到了女孩子們的?熱烈喜愛。程丹若亦然,她也喜歡小貓小狗,但考慮到沒有疫苗,不?敢貿然抱,遠遠觀察了一會兒,想知道?它?親不?親人。
誰想竟發現些許異常。
小狗一落地,就避開了想撫摸的?女孩,躲到桌椅下。
“能?把它?抱出來嗎?”有人問?。
彩環答應,蹲下來哄狗。
小狗兇狠呲牙,口?角留下大量涎水。
程丹若不?由問?:“它?平時也這麽?怕人嗎?”
“不?是的?。”彩環尴尬道?,“黃耳平時乖得很,也親人,這幾天大約是見了太多的?生人,這才吓着了。”
她想方設法,試圖把狗抱出來,免得被郡主責罵:“黃耳,來,來呀。”
“平時也這麽?多口?水嗎?”程丹若眉關緊鎖。
彩環:“不?是,這兩天才……啊!”她方才把手伸到桌下,這會兒一時走神,沒留意就被狗咬了口?。
狗的?牙齒何?等尖利,真的?用力撕咬,直接啃出血洞,撕下皮肉。
彩環疼得要命,手掌鮮血直流。
“離那只狗遠點。”程丹若不?确定狗是不?是得了狂犬病,但沒有疫苗,一旦感染上病毒,真的?半點法子也沒有。
她扭頭尋人:“有沒有網兜?把這只狗弄出去。”
丫頭們面面相觑,遲疑不?動。程丹若是生面孔,既非主家,又無威信,且這是郡主的?狗,誰敢随便動手?
這一慢,就晚了。
黃耳連平日照顧自己的?丫頭都咬,已經沒有多少神智可?言,狂吠兩聲,從桌子底下竄出來,見人就咬。
離得最近的?是一個小姑娘,才十二歲,被吓得跌坐在地。眼?看就要被撲臉,旁邊的?丫鬟倒有幾分忠心:“姑娘小心!”
竟然直接擋在她面前。
黃耳撲她個正着,牙齒啃住臉孔,撕咬下半張臉皮!
“啊!”丫鬟慘叫一聲,頓時頭湧鮮血,恍如惡鬼。
“快躲開!”程丹若趕緊叫她們散開,水閣地方不?大,松獅體型小,光咬人腿就夠麻煩的?了。
當?時,許多人正在窗前作詩,提筆凝思,注意到這邊的?響動,還有些不?滿。
“安靜些,作詩……啊!”
驚叫此起彼伏。
還是許意娘鎮定,本與?嘉寧郡主說話?,見狀馬上叫人:“捉住那只狗!”
嘉寧郡主更?是又驚又怒:“來人!打死那只畜生!”
不?知道?是不?是黃耳頗具靈性,感受到了殺意,還是純粹被聲音吸引,竟然轉頭朝裏面奔了進來。
一只瘋狗迎面跑來,哪怕松獅犬的?體型不?算很大,也不?是十幾歲的?女孩子能?夠對付的?。
可?丫頭們聽見命令又如何??
被啃掉半張臉的?丫頭就在眼?前,人都是怕死的?,再忠心的?人,本能?也會阻止她們自尋死路,更?不?要說多數人的?忠心,壓根沒到豁出命的?份上。
倒是有幾個頗具膽色的?姑娘,雖不?敢上前捉狗,卻将手上的?茶盞、硯臺丢過去。
黃耳放過了她們,盯住了一個閉眼?喊叫的?女孩:“滾開!走開!!啊啊!!!”
它?調轉方向,正要撲上前,突然當?頭潑來一盆水。
對水的?畏懼令它?止步,卻也令它?愈發狂躁,扭頭盯住襲擊自己的?人。
程丹若端着銅盆,慢慢後退。
麻煩大了。
怕水,狂躁,流口?水,這只狗十有八九得了狂犬病。
但凡被咬傷,處理再及時也沒用。
“噓。”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衆人,“到外面亮的?地方去,不?要叫。”
危急時刻,人們缺少的?未必是膽氣,而是專業知識。不?認識的?幾個姑娘,朝她微微點頭,捂着嘴巴,你拖我,我推你,慌不?擇路地往外跑。
她們當?然是聰明機靈的?那一撥。
可?還有反應慢的?,膽子小的?,別說跑了,連站都站不?起來,癱倒在椅子裏,瑟瑟發抖:“別,別過來。”
原本,黃耳對這樣不?動的?人沒什麽?反應,但她們太緊張,眼?睛緊緊盯着,反倒被狗認為是挑釁。
它?伏低身?,露出尖利的?牙齒,尋找撲咬的?機會。
然後,背後響起動靜,它?扭頭躲開,居然又是水,茶水。
程丹若找到一盞沒怎麽?喝的?茶,把殘茶潑了過去。
黃耳徹底被惹怒了。
它?放棄其他人,牢牢鎖定程丹若。
程丹若緩慢地吸了口?氣,壓下心底的?恐懼。
她不?是不?怕瘋狗,可?水閣裏的?女孩子,最大十六歲,開春就要成親,最小的?才十二歲,第一次被母親帶來這樣大的?社交場合。
這不?是千軍萬馬的?戰場,人被碾碎也不?過頃刻。
一條狗而已,扭頭就跑,過不?去自己的?良心。
假如我被咬了……程丹若吐出肺裏的?氣,心想,那也是命。
穿到古代有什麽?意義呢?活了十幾年就這麽?辛苦,死掉也幹淨。左右無父無母之輩,沒人會為她傷心。
她拿起火盆邊的?火鉗,緊緊握在手中。
黃耳想撲上來,但被她揮舞着鐵鉗給吓退了。
“吼。”它?四肢僵硬,口?水滴滴答答,喉嚨裏不?斷發出奇怪的?聲音,好像喘不?上來氣一樣。
“程姑娘。”許意娘已經被丫鬟拉到門口?,“快出來。”
程丹若扭頭一看,原來不?知何?時,她已經命仆婦們自外面關上窗戶,只留門,顯然預備将狗關裏面。
她點點頭,不?敢将後背暴露給瘋狗,慢慢往後挪。
黃耳穿過桌椅下方,始終與?她保持一到兩米的?距離,不?肯放棄。眼?看她離光亮處越來越近,它?也就越來越焦躁,躍躍欲試。
“把窗打開。”程丹若懷疑自己走不?出門,趕緊開口?。
許意娘略有遲疑,窗都不?高,若是狗急跳窗,外面這麽?多人可?不?好辦。
“開窗!”王詠絮卻吩咐,“給我把窗打開!”
這裏畢竟是王家,她的?話?比許意娘管用,仆婦們開了窗,怕狗從窗戶跳出來,遠遠躲開。
水閣頓時亮堂不?少,黃耳畏光,動作又慢了起來。
外頭傳來嘉寧郡主的?聲音:“抓住那個畜生。”
四個健壯的?仆婦,手持木棍出現在門口?。
這刺激到了本就狂躁的?黃耳。它?不?顧一切,朝着程丹若狠狠撲了過去。
她立即擡起火鉗格擋。
犬齒咬住了鐵,咯吱有聲。
口?水淌下,程丹若飛快松手。
狂犬病毒都在唾液裏,她可?不?敢保證自己身?上沒有小傷口?。
但火鉗一丢,武器也就沒了。
程丹若背靠在牆上,四處摸尋可?以防禦的?東西:最佳選擇是杌子,可?惜離她有點遠了,椅子也是,被帶的?東倒西歪,彎腰扶起來不?現實。
銅盆倒扣在地,拿不?到,岸上的?筆墨紙硯也無用場。
倒是香爐……她背貼着牆,挪到旁邊,想去拿牆角的?銅鴨爐。
明亮的?光自窗扉照入。
隐約間,她看見有什麽?東西朝自己飛來。
幾乎是同一瞬間,黃耳避開仆婦揮下的?木棍,朝她的?小腿撲了過來。
程丹若猛地砸下手中的?爐子。
“哐當?!”尖銳刺耳的?落地聲。
沒砸中?她低頭一看,黃耳就縮在她的?腳邊。
心差點跳出胸膛。
好在她馬上發現并沒有疼痛。定睛再看,黃耳被一支箭穿透,鮮血洇開,但還沒斷氣,撲騰着四肢想要掙紮。
程丹若唯恐被抓傷,趕緊躲開,誰想一邁步,不?僅沒能?如願躲開,反倒被拉了個趔趄,“噗通”摔在了地上。
額頭磕在香爐的?一角,痛得差點落淚。
什麽?情況?她捂着額角扭頭,這才發現,紮透黃耳的?箭不?僅穿過了狗身?,還很巧地穿過她的?裙角,把她牢牢釘在牆邊。
程丹若無語。
誰的?箭法這麽?好,描邊呢?
遠處,湖心亭。
謝玄英的?動作僵住了。
王尚書贊嘆:“謝郎的?箭法名不?虛傳,準頭奇佳啊。”
謝玄英痛苦地閉上眼?:“大宗伯。”
王尚書:“何?事?”
他:“能?不?能?……不?要說是我射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