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驚險時
錢護衛為避開箭矢, 翻身落馬後,程丹若就知道自己危險了。
餘光掃過後方, 她看見賊寇一人已被重傷, 流血不止,一人與錢護衛纏鬥,剩下?的一個, 緊緊跟在她馬後。
他幾次試圖射箭, 但最後都放棄了——馬奔跑的路線太過奇怪,一會兒左一會兒右, 實在難以瞄準。
然而, 這并非是程丹若騎術高?超, 相反, 蓋因她不會騎馬, 馬十分難受,不斷調整位置,想把背上的人甩下?去。
動物不會騙人。
程丹若伏在它?背上, 直觀地感受到了馬的焦躁。
它?撒腿狂奔, 完全?不顧前面是什麽,巨大的颠簸每次都像要把她甩飛。她不得不用力摟住馬脖子, 以免墜下?。
這就讓馬更?難受了。
它?耗費了更?多的體力,奔馳的速度自然随之減慢。
背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一支箭矢飛來, 擦着馬臀飛過。
馬兒受驚,撅蹄長鳴。
程丹若身體後墜,死死扒住馬鞍才沒?下?去。
這一刻, 她聽見了死亡的腳步聲。
我要死了。
她悲哀地想,四分之一的概率, 我賭輸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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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和紫蘇一起留下?來,躲在客棧裏,更?安全?;或許,和晏鴻之在一起,讓護衛們保護到底,更?安全?;或許,方才走東面,更?安全?。
為什麽要賭這一把呢?
因為不甘心啊。她咬緊牙關,胸膛激出陣陣憤懑。
富貴險中求。
假如能度過這一劫,憑借今日對晏鴻之的幫助,她就可以弄到獨立的戶籍,更?能借助晏家的口碑,在京城謀得一席之地。
她想活得像個人,所以盡管同樣?恐懼,卻願意豁出去,賭這一把。
然而……輸了嗎?
上天果然不曾眷顧我,憑什麽我活得這麽難?程丹若心生絕望,卻仍然強撐着最後一口氣,不肯松手放開馬鞍。
就算中箭,也不一定?會死,人質活着比死了有價值。
最多受傷而已,我沒?輸。
她拼命說服自己,不知哪來的力氣,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刺下?剎那,心裏閃過猶疑:這麽做真?的能行嗎?電視雖然這麽演,可車禍也不會讓人淩空旋轉一百八十度落地啊。
然而,沒?有太多時間思考,依舊只能賭一把。
刀尖刺中馬臀。
疲累的馬兒驟然吃痛,真?的加快了速度。
它?慌不擇路,看見前面出現栅欄。這是木頭?做的,一般放置在街道兩邊,宵禁時會合上封閉道路,足有半人高?——城中的百姓也不是傻子,聽說倭寇入侵,各回各家,也沒?忘記封閉道路,防範敵人進犯。
兼之此地算縣城中心,不知道哪個鄉勇機靈,往上頭?纏了槍頭?,做成拒馬。兵刃寒光凜凜,馬兒望之生畏,不敢跳,急急慌慌地沖向另一邊的道路。
可才轉彎沒?多久,路的盡頭?突然塵煙滾滾。
有人騎馬而來。
程丹若環顧四周,突然勒緊缰繩,雙腿夾着馬腹,費力地命令馬兒轉彎。前後夾擊,絕無活路,不如回到栅欄阻斷處,憑借馬身的高?度,翻到栅欄的對面,或許有一線生機。
“走。”她拍着馬脖,激素瘋狂分泌,渾身熱得發汗,又?一陣陣顫栗。
馬蹄急促,原本?綴在後頭?,如今卻正面相對的海盜,挽弓搭箭,箭頭?卻下?斜,對準馬身。
猜對了。
程丹若膽氣上湧,卻發現無法抓住栅欄借力。
馬身離栅欄太遠了,它?本?能地避開尖銳物,不敢靠近。
她冷汗涔涔,卻不知道如何禦馬,拽着缰繩的手指已經發僵。
弓弦拉滿。
“程姑娘。”後面有人叫她,“趴下?!”
程丹若一驚,倉促俯身。
兩支箭面對面射出,均離程丹若極近,她的心跳在這一刻徹底停止。
“嗤”,箭頭?沒?入血肉,發出悶悶的聲響。
馬一聲慘鳴,身體驟然向側面傾倒。
海盜的箭射中了它?的胸腹。
同一時間,來自背後的箭矢掠過,射進了海盜的眼窩。
箭頭?紮進大腦,都不必掙紮,瞬間斃命。
然而,程丹若的危機卻沒?有到此結束。
她所騎的馬被射死,馬身朝一邊的栅欄翻去,之前還嫌遠的距離,此時已經變成死神的鐮刀,準備收割性?命了。
程丹若不想死。
她拼命掙脫馬镫,好不容易才脫出雙腳,但馬的分量比她重太多,早已帶偏了她的重心。
想穩住,就必須有借力的地方,但能借哪裏呢?馬镫和馬鞍都捆在馬身上,完全?無法給予支點。
她在空中胡亂抓取,想抓住什麽穩住身形,卻只能撈到滿滿的空氣。
“噠噠噠”,急促的馬蹄如若驚雷,迅速靠近。
謝玄英疾馳而來,縱馬貼近翻到的傷馬,然後伸手一抓,握住了她的手臂。
生死關頭?,程丹若根本?不知道是誰拉住了她,也管不得是誰,馬上抓住這剎那的拉力,竭力脫出身體。
這樣?的距離,一個人的分量,除非天生神力,否則,光憑臂力不可能将?一個人淩空拽起來。
謝玄英屏住呼吸,腰腹同時使力,将?人往自己這邊拖來。
程丹若只覺身體驟然騰空,然後飛快向後跌去。
然後,臀腿磕到馬鞍,體重近千斤的軍馬,穩穩接住了她的重量,只是稍微不安地動了動。
下?一剎,傷馬倒地,架在栅欄上的長槍“嗤嗤”刺穿馬身,尖銳的槍頭?破出雄健的胸腹部,鮮紅的血順着槍頭?棱線滑落。
鐵鏽的氣味溢散。
好險。
謝玄英暗暗松口氣,女子的重量比男子輕許多,換做男人,他還真?沒?把握能把人救下?來。
他收回目光,看向坐在自己前面的人。
程丹若的面孔白得驚人,嘴唇血色全?無。她緊緊盯住千瘡百孔的屍體,一眨也不眨,好似在确認自己并沒?有像馬一樣?死去。
“程姑娘?”他試探開口。
她受驚回神,視線渙散,用力眨眨眼才看清他是誰。
“謝公?子,多謝……”話?未說完,就是一陣蹙眉。她低頭?看去,套在外面的道袍已經染上斑斑血跡。
雖然身體沒?有被栅欄捅成刺猬,但先前馬身壓倒了她,掙紮脫身之際,不知是木頭?還是槍頭?,刺傷了小腿。
危機過去,疼痛的信息終于被傳遞給了大腦,牙齒條件反射地咬緊下?唇,以免痛吟出聲。
程丹若摸向腰間,荷包在道袍裏面,不好拿取,便撸起袖子,解下?纏繞在手臂上的絲帕,猶豫一下?,擡眼瞥向謝玄英。
他也猶豫了下?,餘光掃過前後。
沒?人。
于是立刻扭身,佯裝清點箭矢,一副“我看不見”的樣?子。
程丹若也不忸怩,馬上撩起裙子,隔着褲腿紮住了傷口上方的血管——此時女子多着膝褲,也就是褲筒,兼具保暖和裝飾用。
她只将?裙擺提到膝蓋處,露出的部分仍有褲腿遮蔽,雖不雅觀,卻也決計沒?到失去貞潔的程度。
這也是謝玄英敢裝看不見的原因。
程丹若的動作很快,前後不到半分鐘就包紮完畢,放下?了裙子。
謝玄英如釋重負。
他剛剛意識到,自己還是應對失當了。
應該下?馬的。
只是方才想着她似乎不會騎馬,這才略過了這茬。可是,馬鞍就這麽大,她橫坐在他身前,彎腰包紮的動作縱然不大,也免不了有肢體接觸。
當然,這種接觸帶來的并不是欲望。
大庭廣衆之下?,兩人滿身塵土(騎馬被土路吹的),濺了一身血(有敵人的,也有馬的),還有冷汗熱汗,衣領都黏在了脖子上,和話?本?戲曲中的溫香軟玉抱滿懷毫無幹系。
是慌亂,是無措,是毛刺般的緊張。
然而,謝玄英并不後悔。
假如程丹若方才要求下?馬,寧可忍着疼痛,也不願意失禮,那麽,他敬重她是個端莊守禮的女子,卻也僅此而已。
但她接受了他的好意。
這讓他有一種奇異的滿足感,還有些微妙的愉悅:他不迂腐,她不忸怩,不管是否承認,兩人确實在那一刻達成了默契,交付了信任。
千思萬緒,不過瞬間而已。
她一處理完畢,謝玄英遍立即下?馬。
虧得他速度快,落地的剎那,街尾就傳來隆隆喧鬧。
其他人跟上來了。
“程姑娘,你放心。”他低聲允諾。
上巳節的風波,她不曾洩露只言片語,那麽今天的事,他也會守口如瓶,不令她名節有損。
程丹若卻沒?有反應過來,奇怪地看着他。
但他們已經沒?有單獨說話?的機會。
“籲。”為首的護衛勒住缰繩,停馬報信,“公?子,劉總旗派人傳話?,縣衙的賊寇全?部束手受俘,不願與我等為敵。”
謝玄英冷笑:“算他們識相。”
他見死去海盜的馬尚可,挽住缰繩,翻身騎上:“留個人送程姑娘回客棧,其餘人随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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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縣城前,謝玄英已經知道,東西漁村都加入了海盜陣營。
人數頓時大增。
他不改策略,命瘦猴和劉海平聯絡兩個村子的人,表示只要投降,今日之前不曾從賊者,既往不咎,仍然令他們回去當良民。
又?出一個狠招,前10個棄暗投明的人,賞銀10兩到1兩不等。
要知道,江南富庶地,一石米大約5錢銀,一匹布大概1錢到2錢銀子左右。上海最好的田地,一畝也才三十五兩銀。
平民之家,一年嚼用亦不過二、三十兩。
漁村貧苦,這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很多人都心動了。
十個名額,依次遞減的賞賜,更?是讓大部分人來不及多想,就紛紛表态自己都是被逼的,完全?不想和海盜一夥兒,青天大老爺英明啊!
如此,劉海平帶着二十軍士,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守衛縣衙的五、六十個賊寇棄械投降。
接下?來就是圍剿黑算盤一行人了。
他不可能被說動,謝玄英也不會在這種惡貫滿盈的人身上下?功夫。
命令很簡單:“斬賊首者,賞百兩。”
跟他來的人中,官最大的是百戶,正六品,歲俸一百二十石,按前文?5錢銀的米價來算,50多兩銀子。
這是年薪!
獎金是至少兩年的年薪,可以在江南買幾畝上好的田地。
上到百戶,下?到兵丁,全?都激動了。
連漁村的壯丁聽了,都躍躍欲試:“願戴罪立功。”
謝玄英應許。
城門已經被關閉,躲躲藏藏的差役們聽到賞金,也從邊邊角角鑽出來,同樣?打算分一杯羹。
謝玄英就在縣衙內,等着甕中捉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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