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縣城亂
黑算盤當?海盜, 一半是形勢所迫,一半是自願的。
他叫黑光祖, 祖籍在貴州, 二十年前?,雲貴土司叛亂,連累全家逃到江南, 落地生根。因?家中小有積蓄, 讓他讀了幾年的書,考童生還算順利, 等到考秀才的時候, 實在考不上。
江南文氣太盛, 用後世的話來說, 內卷得太厲害, 連街邊的小販都能背兩?句詩。
真他媽考不上。
只好作弊,可手段不高明,被發現了, 直接革去功名, 斷了科舉路。
黑算盤不甘心這輩子就這麽完蛋,心一狠, 直接加入了海盜團,燒殺搶掠,日子比當?窮秀才爽得多。
唯一的缺點, 就是頂頭上司陳獨眼?不好伺候。
自大多疑,猜忌防備,二人面和心不和好幾年, 終于爆發了。
陳獨眼?是海盜頭子,大部分手下對他忠心耿耿, 可黑算盤也不是吃素的,他中飽私囊,暗中拉攏了一些不滿的人,偷偷開辟了幾個岸上聯絡點。
東漁村入夥就是他的計謀。
先拉一夥人,騙他們入夥幹了,然後威逼利誘,告訴他們你們已經手染鮮血,回?不到過去,不再是良民,再說跟着我,日子過得比打?魚好得多。
雙重威迫之下,大部分漁民只能選擇入夥。
這次以拜媽祖為?由?,騙來西漁村的婦孺,挾持為?人質,逼迫西漁村并入自己的團夥,也是一樣的手法。
一開始,黑算盤還真以為?時來運轉,剛得了人,馬上就有船來。他以為?是哪個商人的貨船,畢竟漁村港口極小,等閑不會有什麽大船來。
所以殺船夫時,也沒想留活口,剁了就剁了。
誰知道引君入甕的局擺好,一交手,居然好幾個是練家子。他這才覺得不對,派人聯系縣城的眼?線,得知竟然是京中的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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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捅了馬蜂窩。
陳獨眼?的勢力,只能算中小型海盜,離大海盜還遠着呢,黑算盤又哪來的資格和官軍叫板?
但不做點什麽,就是等死的份兒。
而?他這個人,很有一些豁出去的勁頭,當?初科舉不成,直接做海盜,這回?剛扯起旗子,就碰上硬茬,也沒聞風而?逃,反而?琢磨起來。
“我也是為?大家好。”黑算盤苦口婆心,“我們跪地求饒,官老爺就會大發慈悲放我們一馬?別忘了你們是為?什麽才會跟我,還不是苛稅猛于虎?辛辛苦苦出海撈魚,賭上命掙的錢,官老爺手一擡就抽走大半。”
兩?個漁村的青壯都沉默了。
日子過得下去,沒人想落草。可捕魚本就辛苦,時常遇到天災人禍,官府卻時不時收稅,實在難熬得緊。
黑算盤又說:“我們也不必做別的,把人請過來,好好商量,指不定能有個好結果。”
兩?個村長?沉默對視。
西漁村長?:你可把我害苦了。
東漁村長?:咱們沒有別的出路啊。
兩?個老人彼此瞅瞅,嘆口氣,各自回?去勸說了。
片刻後,回?來說,同意黑算盤的計劃,但綁架人質一事?,兩?個村子不參與,要去也是黑算盤的海盜手下去。
黑算盤一口答應,心裏冷笑:上了賊船,還想要貞節牌坊?到時候,由?不得你們不跟着。
但面上卻說:“縣城總有武備,不可赤手空拳,我有一些兵刃,你們自拿去。”
尋常百姓之家,一個鐵鍋、一把鐵刀,就是了不得的財産了。可海盜卻渾然不把刀劍當?回?事?,他們最想要的是火器。
可惜,火器營的門守得越來越緊,就算是大海盜也沒什麽門路,實在弄不到。
要是能搞到手,別說一個縣城,打?到府城都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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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程丹若迷迷糊糊醒來,聽見?外?頭一陣喧鬧,還未回?神,只見?紫蘇匆匆忙忙沖進屋,表情?驚恐,聲音變調:“姑娘,倭寇來了。”
程丹若一下驚醒:“什麽?”
“方才張管事?出去打?聽消息,說街上亂糟糟的,縣太爺從縣衙後門跑了,倭寇打?進來了!”紫蘇說着說着,差點崩潰。
她在陳家後宅安穩過了十幾年,頭一回?出遠門,沒來得及感受旅途辛勞,先是遇見?倭寇,好不容易逃過一劫,縣城被攻破了。
倒是程丹若穩得住,立即披衣穿衫:“把錢袋子拿上,我的藥箱給我,其他東西不要了。對了,再拿點糕餅收好。”
古代不比現代,很少有人能安穩過一輩子。
天災人禍,會隔三差五找到頭上。
倭寇攻占縣城,誇張嗎?一點也不誇張。
打?到南京、北京都出現過,何況只是占據一個小小的鹽城。
不要問守門的官兵在哪裏,也不要問為?什麽無人防守,答案實在簡單。
跑了呗。
程丹若收拾好東西,立即奔去晏鴻之房間。他也聽說了,面容失色:“怎得攻入縣城了?”
“理由?不重要。”她單刀直入,“就怕是沖着我們來的,先避一避,知道我們在這裏的人太多了。”
晏鴻之反應也快,掙紮着起身:“是這個理。”他馬上道,“縣裏的豪族是哪一家,他們必是有護衛家丁。”
一個縣衙有多少人?林林總總,可能有兩?三百。
但除卻縣令、縣丞、主簿之類的官,具體辦事?的六房書吏(即是吏、戶、禮、兵、刑、工六房吏典),跑腿、值班、跟班的,廚子、更?夫、巡邏的,真正能幹架的可能只有班房的差役。
這部分人被分為?三種——壯班,負責值堂、站班、捕盜;快班,管緝盜和維護治安;皂班,儀仗護衛隊。
他們之中,媚上欺下,狐假虎威,收保護費,搜刮民脂民膏的廢物,占了起碼一半。
能在倭寇打?上門的時候,站出來的人,恐怕不足五指之數。
相較而?言,本地豪強大族養的家丁護衛,可靠程度遠比縣衙來得高。
程丹若沒有選擇,肯定跟着晏鴻之:“從後門走。”
幸好,留下的護衛戰鬥經驗不多,也負了傷,卻是出自謝家,忠心與能力毋庸置疑。不管傷得多重,這會兒都穿戴整齊,預備一戰。
聽他說要去投靠本地豪族,也無二話,立即前?去準備。
可別忘了,黑算盤在縣衙有奸細。
今早,天尚蒙蒙亮,城門剛開,他就帶着手下扮作腳夫,三三兩?兩?混入城中。而?後彙集到縣衙,由?幾個兇狠的倭寇開路,長?驅直入。
值班的差役根本不敵,丢盔卸甲,屁滾尿流。
縣令根本沒起床,聽說倭寇打?了進來,從老婆床上爬起來,撈起印鑒和家中的財貨就跑。
不到半個時辰,黑算盤就帶人占領了縣衙,自奸細口中問出他們的落腳點,水也沒喝一口,馬上帶人過來截殺。
正好堵住晏鴻之一行人。
護衛道:“出不去了,只能據棧而?守,能拖一時是一時吧。”
晏鴻之作為?主心骨,雖然咽喉腫痛,頭暈目眩,卻不能回?去歇息,穩坐堂中主持大局:“按你們說的辦。”
這兩?日,護衛們也不是光養傷不幹活,自縣衙弄了些刀劍弓箭備着,現在便派上用場。又找來桌椅水缸,堵住大門和後門,不讓倭寇破門而?入。
“程大夫,你那裏可有見?血封喉的毒藥?”李伯武走了,留下的護衛中就以一個姓趙的護衛為?首。
程丹若說:“砒霜。”
一個好大夫,身上不止要帶刀,也要帶砒霜,指不定什麽時候就用到了。
“勞煩取來給我。”
砒霜化?水,塗抹箭頭,殺傷力大幅增加。
程丹若想了想,招來紫蘇和墨點,徑直進了謝玄英的房間。她說:“墨點,你拿一件謝公子的衣物給我。”
墨點是晏鴻之的小厮,雖然不知程丹若何意,但多日相處下來,雙方自有一番信任,便依她所言,開了衣物箱子,取出一件天藍色道袍。
程丹若接過穿上,果然袖口和衣擺長?了:“紫蘇,拿針線,給我縫上。”
“是。”紫蘇腦子亂糟糟的,吩咐她做事?本能應下,自荷包中掏出針線,捏出幾道褶子,快速縫合,縮短了袖長?。
衣擺亦然,在腰間多折幾層,将曳地的袍子縮短。
而?程丹若拔掉發簪,梳理自己的長?發,等紫蘇改完衣服,便道:“替我梳一個男子的發髻。”
紫蘇明白了:“姑娘想扮作男子?”
程丹若點點頭,沒有解釋,要墨點再拿發簪和玉佩來,照着謝玄英的打?扮給自己收拾了一身。
攬鏡自照,道袍雖然縫了幾道,可折痕明顯,很難瞞過人。
她想想,很快有了主意,回?到自己房間,取出先前?的鬥篷披在身上。
此前?回?到客棧,她就想将鬥篷歸還,但謝玄英說:“這是新做的,程姑娘若不嫌棄,先拿去用就是。”
秋天氣溫降得快,下船時以為?就住一兩?天,行李都在船上,夜裏一降溫,幾件薄衫真撐不住。
程丹若忖度着,想他也不要別人穿過的東西,就收下了,讓紫蘇趁着煎藥的功夫改了,倒是十分合身。
這會兒,薄綢鬥篷罩在外?頭,裏面不合身的道袍就看?不出問題。
鞋履倒是沒換,出門在外?,穿的就是靴子,只樣式樸素些,同衣物的華貴程度不符。可倭寇出身草莽,估計也分不清料子好壞,姑且這樣罷了。
回?到大堂,晏鴻之見?她換了謝玄英的裝扮,一時怔然。
“我想,應該沒人知道謝公子去了哪裏。”程丹若解釋道,“最壞的打?算是我們抵擋不住,他們沖進來抓人,若兩?個主子都在,便不會再去搜尋謝公子了。”
晏鴻之深覺有理,但卻道:“程姑娘,他們要的人是我,你不若扮作丫頭,想來不會與你為?難。”
這辦法,程丹若也想過。
她并沒有偉大到為?一個相識不久的人冒險。
可是,倭寇見?了女人,會放過她們嗎?
不會。
他們糟蹋丫頭毫無負擔。而?女人一旦失去貞潔,在古代就等于可以去死了。
冒充謝玄英則不然。
他是貴人,倭寇不敢殺他,待價而?沽,反而?能保全她的安危。
“老先生,現在是大家同舟共濟的時候。”上述所思?所想,不便直言,程丹若還有更?充分的理由?,“一人退,就有萬人退。”
晏鴻之默然,不再說話。
她看?向護衛們:“從現在起,我就是謝公子。離開的人是李護衛,他去城中找大夫了,其他少了的人,全都死了,明白嗎?”
護衛們首要保護的就是謝玄英,見?她主動替身,自是喜出望外?,忙不疊應下。
程丹若又道:“這不是萬全之策。之前?逃走過兩?個人,你們必須在他們沖進來之前?,射死兩?個見?過他的人,才能瞞天過海。”
趙護衛拱拱手:“程,不,公子放心,卑職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