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青丘城
鬥途一時有些尴尬:“你這話就不對了, 為師給你布置出師任務也是為你好,而且你在我這拜師學藝也夠久了, 我能教的都教了, 你不出師, 怎麽接替我成為下一任的收妖人?”
徐丙一吸鼻子, 又把眼淚忍了回去:“師父,你到底教過我什麽?我怎麽沒有一點印象?”
鬥途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我不是給過你劍譜嗎?還有收妖秘籍, 那都是我多年來總結的幹貨啊!我把酒也給你了,還有祖傳法寶乾坤袋……”
“您說的是那個大麻袋嗎?”徐丙繼續委屈, “不瞞您說, 那袋子我用了三年,破了十三個洞。”
鬥途:“……”
徐丙又哆哆嗦嗦地看了一眼某龍:“酒也被喝完了, 您給我的劍譜根本是無字天書, 收妖秘籍約等于廢話, 要不師父,這個收妖人我不當了, 您還是另尋高徒吧。”
鬥途:“……”
李一澤在旁邊瞅着他們兩個, 并不打算對“偷酒”這件事做出忏悔,伸手抓了一把巧克力棒, 松鼠似的嗑着,無比清醒地意識到這師父自己就是個“水貨”,教徒弟教得更水, 基本跟放養沒什麽兩樣。
然而他并不想對收妖人的前途抱有任何擔憂,畢竟這事跟他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就算整個天庭都是鬥途這種水貨從而把仙界搞垮了,那對他來說也是喜聞樂見的。
李一澤吃着零食看熱鬧,彭彧則拍了拍沙發扶手:“行了啊你們兩個,反正你倆留下來看店,等我們走了,你們怎麽交流師徒感情都行。”
他說着走到鬥途身邊,繞着他踱了個圈:“店,得看;案子,得查;酒,也得釀。這半個月,店裏就靠你了。”
鬥途哀嘆一聲,只覺興味索然:“知道了……”
彭彧絲毫也不憐惜地壓榨完了勞動力,又催促樓上的客人們趕緊收拾東西,第二天晚上太陽落山以後,他引着衆妖登上客棧樓頂,準備啓程。
客棧一共四層,通往樓頂的門從來不關,方便妖們上去曬月光。這會兒李一澤也不知道用了什麽特殊的聯絡方式,發出信號之後沒有多久,從東邊飛來幾條大龍,首尾相接地在空中盤旋一圈,打頭的那條緩緩懸停在天臺邊緣,從人群中一眼認出彭彧,十分歡快地沖着他叫了一聲。
彭彧走上前去,龍便拿腦袋親昵地在他手心裏蹭,他附在對方耳邊輕輕說了句什麽,又拍拍他的背脊,随後回身朝衆妖喊:“上車了上車了!人形比原形大的原形上車,原形比人形大的人形上車!趕緊過來排隊!”
徐丙跟鬥途站在一邊看熱鬧,前者一扯他師父的袖子:“奇怪啊,我怎麽感覺這幾條龍傻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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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途沒立刻答,表情竟然有些不自在,直到對方問第二遍,他才支支吾吾地說:“就是傻的,這幾條好像是當年天界還回來的龍——以前天界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誰能收服龍當坐騎,誰就會更受其他人尊敬,所以一些人就開始不擇手段,尋找一些還未成年、涉世不深的幼龍,強行收它們當自己的坐騎。”
他說着輕輕地嘆了口氣:“龍向來是高傲的,當然不可能乖乖被人收服,那時候‘契’在天界又很流行,幼龍被強行烙契,多半會因為掙紮得太激烈沖擊神智,從此以後變得異常溫順,對契主言聽計從,約等于是傻了。”
徐丙一介凡人,沒聽過仙界的事,頓時驚得目瞪口呆,似乎想象不到那些仙風道骨的仙人們居然還幹過這種缺德事。
鬥途咳嗽一聲,朝他一招手示意他靠近,附在他耳邊輕聲說:“我告訴你吧,連常澤都遭過他們的暗算,暗算他的那個仙人仙號邊崇,現在還挂在仙界的恥辱簿裏,他上頭的一幹神都受了牽連。你知道他們受了這麽重的處罰,是因為誰嗎?”
徐丙搖搖頭,鬥途伸手一指彭彧,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他當年只是個凡人,當然現在也是,結果連結整個妖族與仙界對抗,打贏了,搶回了龍,還迫使仙界簽訂協議,歸還所有被征為坐騎的龍,從此廢除‘契’,再不能動龍族一根毫毛。還有店裏那個潛小姐,邊崇的腦袋就是她砍的——這間客棧裏的人全都是大腿,你抱上一個,那你就要飛黃騰達了。”
李一澤支楞着耳朵在一邊聽着,本來還以為這位仙長有什麽獨到的見解,聽到最後一句忍不住嘴角一抽,深深為其讓龍嘆為觀止的思想覺悟的折服。
徐丙連連點頭:“那……既然契已經廢除了,怎麽老板還在用啊?”
“只是天界的契廢除了,”鬥途說,“人間還可以繼續使用,但過去這麽多年,大概也只剩下他還懂得結契的方法,反正仙界類似的仙籍是一本都不剩了,上回我好奇想去找一找,差點被人打回來。”
徐丙對這個凡人的影響力驚嘆連連,又問:“師父,你怎麽知道得那麽多啊?你不是也才一百來歲,那都是兩千年前的事情了。”
鬥途聞言挺起胸膛,非常驕傲地說:“我愛豆的事跡我當然都知道,不然怎麽能稱為一個合格的迷弟。”
然而他話音還沒落下,李一澤忽然從他身邊經過,輕飄飄地留下一句:“可惜在半個月以前,你甚至還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子。”
鬥途頓時渾身一僵,臊眉耷眼,原地變成一個霜打的茄子。
一幹妖們紛紛“登車”,彭彧又吼了幾句,叫他們管好自己的爪子,不要對司機動手動腳,否則後果自負。李一澤也化了原形,彭彧爬上龍背,幾條巨龍在鬥途和徐丙的注視之下乘風而起,直入雲霄,往青丘而去。
目前青丘是通往妖界的入口之一,須得月圓之夜或者妖族大會那一天,妖界入口才會在子時過後、黎明之前開啓幾個小時,如果錯過了,那就得再等一個月。
如今兩千年過去,人間的這一處“青丘”也是燈紅酒綠,建築鱗次栉比,居住在這裏的狐貍們駕輕就熟地穿梭在各種娛樂場所。狐族本就擅長僞裝,普通人根本分辨不出他們是人還是妖,只有在妖界大門開啓的時候,他們才紛紛從人類社會中脫身出來,回歸妖物原形。
幾條龍帶着一幹妖在天上兜了一圈風,等過了淩晨一點,整座城市忽然被霧氣籠罩,一切喧嚣漸漸遠去,所有的景象都變得海市蜃樓般飄忽不定,從四面八方響起此起彼伏的狐嚎,引路的狐貍們自覺地結成兩隊,一左一右,為群妖保駕護航。
李一澤在前面打頭,帶着幾條龍隐進濃霧裏,這霧濃到伸手不見五指,只能靠狐貍們發出的聲音判斷方位,如果是人類擅自進入,只怕分分鐘就要迷路。
他們也不知道在霧裏轉了多久,直到天邊吐白,霧氣終于徐徐減淡,等全部散去之後,眼前場景已然改換,早不是喧鬧的城市中心,此處小丘環繞,山肥水美,四季常春,鳥鳴清脆入耳,泉水泠泠,完全是個“世外桃源”。
衆妖紛紛“下車”,彭彧也從龍背上跳下來,擡頭一看,只見前面不遠竟然拉着一條橫幅,寫着“妖界歡迎你”幾個字,橫幅還沒有完全拉好,幾只小猴子正賣力地把它在樹上栓牢,橫幅上還停着一排銀喉長尾山雀——俗稱小肥啾。
這一排雪白的小胖鳥挨挨擠擠地落在橫幅上,十分閑不住地動來動去,一會兒歪一下腦袋,一會兒又翹一下尾巴,眨巴着黑漆漆的小豆眼,叽叽喳喳叫個不停。
跟它們語言不通的族類自然只能聽到叽叽喳喳,然而這難不倒通靈萬物的龍,鳥叫聲落在李一澤耳朵裏,已經自動翻譯成了人言——
“完了完了!都說叫你們早點啦,他們都來了我們還沒布置完會場,要被黎罵了!”
“哇誰知道他們居然這麽早,怎麽辦怎麽辦,他過來了!”
“快快快,快點賣萌!快點賣萌!”
彭彧朝它們走過去,幫幾只小猴子把橫幅系緊了,又伸手摸了一把小山雀們蓬松的羽毛 ,點點頭說:“比我家黃豆好摸多了。”
他在這邊旁若無人地撸開了鳥,那邊下車的妖已經在狐貍們的引導下繼續往青丘深入,李一澤化成人形,招呼着幾條龍縮小到能随身攜帶的程度,這才不緊不慢地追上彭彧:“差不多行了,該走了。”
彭彧依依不舍地放過了小山雀:“真想撿幾只回去養——對了,你們有沒有興趣來我的幼兒園報道啊?”
小胖鳥們好像沒懂他的意思,歪過腦袋朝他“啾”了幾聲,彭彧還想再說什麽,被李一澤一把拽走。
這些年青丘早已今非昔比,在彭彧的投資建設之下,繁華程度絲毫不屬于人類社會,除了沒有交通工具,其他設施一應俱全,基本就是一座建在青山綠水間的大城市,甚至有游樂場和足浴城,一切以娛樂享受為主,其他的全部往後排。
彭彧站在城市入口,這裏是一片高地,放眼望去能将全部景象盡收眼底,從小路下去便徹底進入“青丘城”。他看了一會兒,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朱黎的演講下午才開始吧?要不咱先找個地方睡會兒。”
妖們少睡一覺自然不算什麽,彭彧一介凡人,折騰一宿到底是累了,李一澤十分乖覺地化了龍把他馱在背上,朝着“青丘之城”飛去。
城市裏道路四通八達,不光有馬路,還有水路,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游的全部能夠自由穿梭。城市最中心有一片大廣場,廣場上立着一棵參天古木,這樹不知道生長了幾千年,獨此一棵便遮天蔽日。樹周圍圍了一圈噴泉,噴出的水帶着充沛的靈氣,吸引各種妖怪來此嬉戲,喝一口噴出來的泉水,還能增進修為、延年益壽。
這個廣場當然不是彭彧設計的,否則按他的審美,非得讓噴泉噴金子不可。李一澤馱着已經睡着的某人從神樹上方飛過,離廣場不遠環繞着幾個小區,四舍五入相當于“帝都二環海景房”,只有有地位的大妖怪才能住得起。
當然,按彭彧的身份,是應該直接在神樹裏開個洞,住進樹洞裏來的。
李一澤在其中一個小區找到了潛岳,也不從正門走——反正小區哪裏都是門,根本沒有圍牆。他直接敲了敲六單元六層的玻璃,把正在喝早餐奶的潛岳吓了一跳,趕緊打開窗戶把他們放了進去。
九淵作為龍王,自然不可能閑到陪她在這悠哉悠哉地吃早餐,天沒亮就跑去幫朱黎布置大禮堂了。潛岳看了看早已經睡死過去的自家老板,忍不住問:“他怎麽這就睡了?今天不是很重要的日子嗎?”
“哦,”李一澤把人放在沙發上,面無愧色地說,“可能前天晚上折騰得太狠了,還沒緩過來。”
潛岳:“……”
她好像又對老板娘有了新的認知。
李一澤随手拽了條毯子給彭彧蓋上,在兩人身上一通翻找,一共揪出三大兩小五條龍,全部丢給潛岳:“麻煩幫忙照看一下,喂點吃的就行,他們可能食量比較大,多準備點。”
潛岳:“……”
她才剛脫離“飼養員”身份一個禮拜,這些家夥居然又主動找上門來了。
一并跟過來的黃豆蹦跶到沙發背上,很不客氣地給自己團了個窩,絲毫不把自己當外鳥。
李一澤也完全不把自己當外龍,上來先直奔冰箱,翻了面包和果醬出來,坐在靠窗邊的位置,自顧自地開始吃。
潛岳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才好,只得拿個墊子兜起幾條龍,放它們到陽光底下曬太陽。
而這時候彭彧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他瞬間從夢中驚醒,手忙腳亂地接起,就聽一個無比興奮的聲音在電話那邊響起:“彭彧!你到了嗎?下午兩點我在大禮堂演講,你一定要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