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延壽宮。
聞弦歌一進入正殿就看見了殷盼柳坐在桌邊自顧自喝着茶。聞弦歌過來見禮,“公主,聽說太後召我前來。”
“太後乏了,在寝殿裏休息。有樣東西太後讓我交給你。”她朝随後進來的荷衣看了一眼,荷衣點頭,去後面取了一個托盤出來。
托盤被送到聞弦歌面前,她遲疑着望着托盤裏的東西,那是一串佛珠,以不知什麽材質的白色珠子雕刻出羅漢模樣,共一百零八顆。佛珠應該是老物件,每顆佛珠都珠圓玉潤,這已經不是佛珠本身的價值了,這是時間的價值。
“今年太後生辰,安國公進獻羅漢佛珠一串。太後看出這東西來歷不凡,讓人查了一下來歷。”殷盼柳說到這裏頓住了。
“昔年天賜公主為救驸馬重病,以自身鮮血抄寫佛經,一路叩拜親上雲臺寺,求佛祖救命。佛祖賜下佛珠一串,終救了驸馬,從此夫妻和睦,白首不離。這串羅漢佛珠從此成為祈福聖物。百年之後,佛珠落入一戶宋姓人家,從此成了這家的傳家寶。又傳百年,宋姓家主将佛珠作為嫁妝給了自己的獨生女。”聞弦歌将佛珠的來歷娓娓道來,顯然有什麽內情。
“這個獨生女就是你的母親。”殷盼柳的眼光溫柔。
聞弦歌笑了笑,“我娘留下的嫁妝我有印象的不多,這個卻有宋姑姑仔細和我說了來歷,所以我的印象很深刻。”母親遺物,在這次她回家住的時候已經所剩無幾了。她有心追查,奈何母親的陪嫁宋姑姑已經過世,李嬷嬷雖然忠心,卻并不了解母親的嫁妝。拿不出确切的嫁妝單子,想要指責伯父一家并非易事。
“令堂之物,今日物歸原主。”殷盼柳示意荷衣将托盤放到桌子上。
“這……這是太後的東西。”聞弦歌知道佛珠到了太後手中,就已經做了拿不回來的準備。沒想到太後竟然直接還給她了。
“此物珍貴,太後雖然喜歡,卻不能奪人之美。”殷盼柳想了想,“如果你要追查佛珠之事,太後不好出面,我可以幫忙作證。”
“多謝公主。”聞弦歌真心感動。
殷盼柳手中折扇打開,“令尊功在社稷,與家父也有同袍之情,我幫你原屬應當。弦歌,看在老一輩的情意,看在阿音的關系上,你和我不必如此客氣。”
聞弦歌擡眸,大眼睛晶亮非常,“是,公主。”
聞弦歌讓慶兒收好佛珠,對着太後的寝殿遙遙一拜,感謝太後的成人之美。兩人回到明英殿中,卻發現殿內氣氛有些不對。
皇後的臉色不大好看,一旁的靖國公夫人的臉色更是難看。再看場中,公冶音傲然而立,另一邊的安國公府小姐連芳依正在抹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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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弦歌一見這種情況就知道是自己的師姐又闖禍了。她這個師姐在家裏同樣是個不受寵的,偏偏從來不肯低調做人。凡事都要争個高低,這種場合尤其不讓人。
就聽靖國公夫人身邊的一個婦人道:“音兒,這件事原是你不對,還不去給連小姐道歉!”
這婦人正是靖國公的長子公冶術的繼妻劉氏,也就是公冶音的繼母。
公冶音看着她,笑道:“夫人且說說我錯在哪裏。”她從不肯叫劉氏一聲“娘”,人前人後只稱“夫人”。
劉氏臉上微微變色。到底是在皇後面前,她不便多說話。
“音兒,連小姐比你小,你該讓讓她。”靖國公夫人說話了。她沒有說是非對錯,只說了是讓,這便是給了雙方臺階下。她了解自己這個孫女,寧折勿彎,若是逆着她的性子,今天就算是拼個魚死網破也絕不肯低頭的。
果然,公冶音聽了這話也不再執拗下去。她大大方方地走到連芳依面前,“連小姐,今天算我欺負人了。我比你年長,本該讓着你的。我這裏給你賠罪了。”說着輕輕一禮。
連芳依今年十六歲,長相嬌美,見公冶音施禮,她連忙避過。看了自己的母親一眼,見連夫人微微點頭,她急忙道:“公冶小姐言重了。是芳依學藝不精,獻醜了。”
如此皆大歡喜,場中的氣氛總算恢複了。公冶音見到聞弦歌和殷盼柳回來,就走過來道:“你們去哪了?錯過了一處好戲呢。”
聞弦歌看着那邊坐在連夫人身邊的連芳依,“師姐,你怎麽和她起了沖突?”
“她自找的。”公冶音冷笑着講了剛才的事。
原來方才開宴不久,連芳依就主動提出要彈奏一曲。在場衆人都覺得意外。畢竟有公冶音和聞弦歌兩大樂錦弟子在,一般的小姐都不敢班門弄斧。
連芳依讓人擡上來一架箜篌,說安國公府請了易國的箜篌大師宋慕教她。她演奏的确實不錯,就算以公冶音的眼光來看,都是很高的水平了。
一曲終了,皇後自然要誇獎幾句,賞賜了一些禮物。其他夫人也要誇上幾句,畢竟箜篌在穎國并不常見,就是國樂坊中,也沒有專門彈奏箜篌的樂師。
連芳依年少氣盛,聽了衆人誇贊有些得意。她的目光落在了公冶音的身上,“公冶小姐是樂錦大師的高徒,想來這箜篌自是難不倒的。”
這就有些挑釁的意味了。她要和公冶音比箜篌,正是以己之長,攻彼之短。好處都讓她占去了。但是公冶音卻不得不接招,她是樂錦的弟子,若是不接招,丢的可是整過國樂坊的臉。
公冶音冷笑了一聲,也彈了同樣的曲子。這就是明晃晃的公開處刑了。在公冶音沒有演奏之前,衆人都覺得連芳依彈得不錯。在公冶音演奏之後,連芳依那種重技巧,輕韻味的演奏立刻就被比下去了。這時候在場衆人才明白,樂錦大師培養出來的弟子究竟高在哪裏。
連芳依挑釁不成反丢臉,原本面子上就有些挂不住,卻聽公冶音說:“宋慕确實是箜篌大家。可是連小姐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學箜篌吧?”
這一點別說連芳依,在場所有人都不知道。
“因為她哪樣樂器都比不上家師,這箜篌她自然也比不上,家師念在她一縷執念,所以刻意留了這一樣樂器于她。”樂錦大師是大陸公認的樂器演奏第一人。只是她為人低調,不喜争名逐利而已。
公冶音這話原本是說當年的樂錦和宋慕。可是連芳依覺得這話是在影射她和公冶音。仿佛她就是當年的宋慕,而公冶音就是當年的樂錦。如此想着,她便覺得公冶音是刻意嘲諷自己,難堪地落下淚來。她這一落淚,安國公夫人自然心疼。少不得指責了幾句公冶音,可惜她真是找錯了對象。
公冶音等她說完,“夫人當真心疼自家女兒,竟然不惜委屈別人家的女兒。可見你安國公府的小姐是小姐,我靖國公府的小姐就是平民丫頭了不成?”她這一句話,直接拉了兩個國公府下水,所以殿裏的氣氛才這麽緊張。
聞弦歌聽了來龍去脈,小聲道:“師姐,連小姐最小氣了,你日後要當心。”
公冶音摸着她的頭,“放心,我不怕她的。”
果然,最小氣的連芳依眼尖地看見了剛剛回來的聞弦歌。“皇後娘娘,臣女聽說樂錦大師只收了兩名入室弟子。公冶小姐的本事臣女甘拜下風,卻不知聞家三小姐有什麽絕技呢?臣女鬥膽,想請聞三小姐展示一下。”
皇後微微點頭。“聞三小姐,可願當衆演奏一曲?”
聞弦歌剛要答應,就聽連芳依又說:“皇後娘娘,既然是樂錦大師高徒,尋常樂器顯示不出水平,不知聞三小姐有什麽獨特的技藝呢?”她說得一派天真,仿佛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給聞弦歌出了個難題。
公冶音見狀就要上前理論,卻聽聞弦歌道:“連小姐的意思是不許我用尋常樂器?”
連芳依笑得嬌美,“正是。”
殷盼柳拉住了公冶音,“你急什麽?”她的扇子一指,示意公冶音去看聞弦歌的表情。
公冶音看到聞弦歌嘴角挂着溫柔笑意,不禁皺眉。“她有什麽法子?”
殷盼柳打開折扇,“她沒法子的時候會說的。你這個師妹從來不是一個人死撐的人。”
聞弦歌已經緩步走到場中,先對着皇後施禮,“臣女獻醜了。”
她伸手,拿出了剛剛從丫鬟慶兒手中拿過來的羅漢佛珠。皇後,安國公夫人一見這串佛祖臉色同時變了。聞弦歌請人擡了一張桌子過來,将佛珠放到桌子上。皇後只覺得眼前一花,聞弦歌手中已經出現了一支黑色的笛子。
公冶音忍不住看向殷盼柳,神情頗為複雜。
聞弦歌的笛子輕輕敲擊着每一顆佛珠。一開始顯得雜亂無章,但是很快,衆人就聽出來了,每一顆佛珠上的聲音都有不同。加上“暗飛聲”的聲音通透輕靈,如珠落玉盤,好聽極了。
聞弦歌用佛珠演奏了一曲誰都沒有聽過的曲子。演奏完畢,皇後滿意點頭。“不愧是樂錦大師的高徒,來人,賞。”
聞弦歌剛剛跪地謝恩領賞,還沒等起身,就聽見安國公夫人問:“這串佛珠是我府上進獻給太後的壽禮,怎麽會在你的手上?難道……難道是你偷的?”無怪乎安國公夫人會做出這種大膽的假設,畢竟無論如何,太後都不可能将這串佛珠賞賜給一個小姑娘的。
殷盼柳的眉目微微舒展,這下又好戲看了。
聞弦歌起身,“既然安國公夫人說這是府上進獻給太後的,卻不知府上如何得來這串佛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