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殷盼柳低下頭,笑得雲淡風輕,一派悠然。她是公主,全身上下都是天家才能滋養出來的貴氣,一舉一動都能吸引人的目光。
“既然如此為難,原是我送錯了人。”
“不是的。”聞弦歌急忙解釋。“這麽珍貴的東西我若是收了,師父會責罰的。”她小小聲,委委屈屈地解釋着。
“所以呢?”殷盼柳完全不顧聞弦歌的委屈。
聞弦歌看了看懷裏的木盒,又看了看殷盼柳,嘴一扁,“好啦,我收下就是了。”
“這麽不情願?”殷盼柳伸手,“荷衣。”
荷衣立刻上前要去拿聞弦歌手裏的木盒。聞弦歌把手裏木盒抱得死緊。“情願啦!情願啦!我當然喜歡啦!”
荷衣立刻識趣地退後,殷盼柳揮揮手,荷衣悄無聲息地退出門去。
“我送你的東西,樂錦大師不會為難你的。萬一真有為難,我去解釋。”殷盼柳的扇子朝着窗邊的書案指了指,“還有一樣東西送你。”
“啥?”居然還有東西?聞弦歌驚訝地瞪圓了眼睛。
書案上放着一幅卷軸。聞弦歌過去打開一看,這是一幅人物畫。畫中女子溫婉大氣,眉眼柔和,嘴角帶着三分笑意,極為美麗。
聞弦歌的眸子一下子盈滿了霧氣。畫中女子正是她過世的母親。她的記憶裏并沒有母親的印象。當年鎮武侯聞鈞戰死,剛剛産女的聞夫人驚聞噩耗月中落了病根,不出一年就病故了。聞鈞同父異母的兄長聞钊承襲鎮武侯爵位,聞弦歌不久便被送入國樂坊學藝。
原本聞家留有一幅聞夫人的畫像,這也是聞弦歌對于亡母唯一的念想。可惜年前聞家舊宅失火,聞夫人的畫像也被燒為灰燼。聞弦歌得信後傷心了很久,卻也無法。沒想到殷盼柳僅僅在幼年時見過畫像一次,就能如此傳神地畫出聞夫人的模樣。
“多謝公主。”聞弦歌的聲音有些哽咽。
“上月你的及笄禮我沒趕上,這算是我給你的生辰禮物。不過睹物思人,最是傷心。令堂若是泉下有知,也不會希望看到你這副模樣。”殷盼柳雖年紀輕輕,因為身世的關系,卻已經看透了很多事。
“我知道。”聞弦歌小心翼翼地将畫軸卷起,“公主的畫最是傳神,我看了之後情難自已,讓公主見笑了。”這話說得十分規矩得體,卻引得殷盼柳一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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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話你大可對別人去說。”
聞弦歌委屈地扁嘴。
“你對我都不願意說真話了嗎?”殷盼柳問。
聞弦歌垂眸看着手中的卷軸,再擡頭時,雙眼已經蓄滿淚水。淚珠要落不落,就這麽晶瑩剔透地含在眼眸裏,看得人心都軟了。
“公主,我真的很想我爹娘。”她畢竟只有十五歲。家中父母雙亡,伯父一家對她雖然禮遇,可是那些背地裏的小心思她不是看不出來。不過她一個孤女能怎麽樣呢?有聞家在,她至少還是個侯府千金。沒有聞家這個背景在,她就只是一個孤女了。她本是最天真爛漫的女孩子,音樂天賦極高。被師門看重,被師父疼愛。可是及笄後回到侯府,只覺得面對的是無數笑裏藏刀的算計,那些所謂親人的笑臉,讓她渾身都不舒服。
她和殷盼柳的關系并不算多近。但是殷盼柳一直待她很好。而她自己有着一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這讓她并不敢離殷盼柳太近。
淚眼汪汪中,她看到一只好看的手落到自己的頭頂。殷盼柳什麽都沒說,但是只憑着那只手,聞弦歌就可以感覺到殷盼柳的安慰之意。
承雲公主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呢。
其實殷盼柳何嘗不是父母雙亡,寄人籬下呢?聞弦歌相信宮裏的陰謀算計一定更甚于侯府。就算皇上有心偏疼殷盼柳,後宮中畢竟是女子的天下,聽說皇後對于殷盼柳頗有微詞呢。
比自己更加糟糕的境遇,殷盼柳是怎麽活得這般灑脫的呢?
“又出神了。”溫柔的手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殷盼柳的扇子。
被敲了一下的聞弦歌揉着自己的額頭,“公主總喜歡欺負人家。”
殷盼柳聽了只是笑笑,不置可否。這世上能讓她花心思欺負的人可并不多。
天色漸暗,添香館傳來消息,樂錦要帶着人出宮了。聞弦歌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無極殿,由殷盼柳的宮女引路,去和樂錦會合了。
“公主,聞小姐已經随樂錦大師出宮去了。”荷衣禀告道。
殷盼柳站在回廊下,看着西方漫天紅霞,“玉山是怎麽回事?難道是因為阿音的關系?”
“應該就是這樣。”荷衣也不敢确定。
殷盼柳摸着下巴,“玉山想找阿音的麻煩,拿弦歌開刀?”她回身望着身後的荷衣,“你給我說說這是個什麽道理?”
荷衣陪着笑,“公主,玉山公主做事一向喜歡遷怒。因着安世子的事,她與音小姐結了怨,遷怒聞小姐也在情理之中。”這些宮中的雞毛蒜皮,殷盼柳可以不知道,荷衣作為貼身宮女卻要知曉的。
“我看她是不敢動阿音才找了弦歌出氣。”殷盼柳又望向西方的晚霞,喃喃道:“天色不早了,是時候去給皇祖母請安了。”
延壽宮,太後公冶氏的寝宮。
太後已經年過花甲,聽說殷盼柳來了自是高興。這個她一手帶大的孫女,她最是喜歡。
“皇祖母,柳兒給您請安。”殷盼柳在太後面前依舊清雅淡然,态度恭謹,禮儀絲毫不錯。
“快起來,哀家就說今天你沒去丹青閣,一定會來延壽宮。”正是晚飯時候,太後的吃食自然精致,殷盼柳陪着太後用了飯,又親自泡了茶孝敬太後。
“聽說你送了東西給聞家那個小姑娘?”太後雖然年邁,對于後宮裏發生的事依舊了如指掌。
“是啊。上次庫房裏找出來的那支墨玉笛,柳兒送給了她。”殷盼柳回話的樣子依舊随性,隐約還帶着一絲孩提時代的天真,太後最喜歡這個樣子的殷盼柳。
宮裏的人都要守着規矩過日子。太後心疼次子英年早逝,對于次子這唯一的血脈,更是疼到骨子裏。她不想把殷盼柳培養得太過拘謹,失去了自己的性格,所以并不會用宮裏的規矩過分拘着殷盼柳。這位承雲公主從小就經常出宮游玩,都是太後特許的。
“難得聞家小姑娘能得你的眼,音兒也是,誰都交不了心,就對那個小姑娘好。想來這是個不錯的孩子,哪天哀家把她召進宮來看看,到底是個什麽出挑的人兒,讓你們倆都和她成了好朋友。”太後不過是随口說說,卻聽到殷盼柳微微嘆氣。
“小小人,嘆什麽氣?有煩心事和哀家說,誰惹了我的承雲,哀家必不饒她。”太後拉着殷盼柳的手,真是越看越愛。
“皇祖母,玉山和阿音還置着氣呢,今天又要遷怒弦歌,依柳兒看,您還是別讓弦歌進宮的好,免得給她惹麻煩。”殷盼柳在太後面前從來都是有一說一,并不會玩心機手段。從小在太後身邊長大,她很清楚,自己的祖母是個歷經兩朝,始終在後宮中屹立不倒的女人。這後宮女人間的那點手段太後見了太多,所以,不要班門弄斧。
“就因為安世子那件事?”太後微微皺眉,她知道殷盼柳是來告狀的。可是她并不在乎,她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殷盼柳是她的孫女,雖然不是皇帝的女兒,依舊是這後宮中最尊貴的公主。
“也許是吧。柳兒前段日子不在京城,并不清楚這件事。不過玉山這件事傳出去,怕是對她的聲譽不好。”殷盼柳想起來都覺得奇怪,那個安世子雖然生得不錯,卻也不至于讓玉山這般迷戀,竟全然不顧公主的臉面。現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玉山公主喜歡安世子的事情了。
“玉山這件事确實有些胡鬧了。哀家會和皇後說說,讓她好好管教玉山。不過聞家的事,你也最好不要插手。”太後意有所指地說。
殷盼柳笑了,“皇祖母,聞家的事,何須柳兒插手?”
太後眉頭微微動了一下,點點頭,“只要你不插手就好,音兒那邊哀家也會提醒她。”
從延壽宮出來走了一段路,迎面正撞見去給皇後請安的玉山公主。作為皇後的嫡女,玉山公主地位自然比尋常公主尊貴許多,是以在宮中一向跋扈。若說衆姊妹間她唯一不敢惹的,大概就是這位堂妹承雲公主了。
玉山公主并不想理殷盼柳,卻被殷盼柳的折扇攔住。
“你做什麽?”玉山公主皺眉後退了一步。
“不至于怕成這樣吧?”殷盼柳笑着打開折扇,輕輕搖了兩下。“不要動弦歌,至于阿音,随你怎麽玩,我不會插手,如何?”這句話,她幾乎是貼着玉山公主的耳朵說的。
玉山公主吓得再次後退,明明剛才還有幾步的距離,怎麽一下子人就到了身邊?“你這麽緊張那個聞弦歌?”
“随你怎麽想,要麽我護着兩個人,你一個都別碰。要麽我護着弦歌,讓你去和阿音争,你自己選。”她殷盼柳想護的人,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失敗過。
玉山公主咬着唇,“我不會去動聞弦歌。”
“多謝。”殷盼柳“刷拉”一下收起折扇,帶着人轉身就走,留給玉山公主一行人一個潇灑的背影。
玉山公主轉頭,發現身邊幾個小宮女看向殷盼柳時都帶着星星眼。
荷衣跟在殷盼柳身邊,不解地問:“公主,您這是……什麽意思?”
“玉山任性這麽多年,總要出了這口氣。把阿音丢給她,弦歌就是安全的。”她看着荷衣皺着一張小臉,擡手用扇子敲了一下荷衣的肩頭,“阿音會贊同我這麽做的。”
荷衣看着自家主子,覺得她一定還有別的算計。
清風明月的承雲公主,遠遠不像外界傳聞的那般出塵脫俗,一旦腹黑起來,那真是不分敵我,全方位的打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