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金光一縷紅楓現
解無移道:“先取龍血竭。”
說罷, 還未等其他人反應過來,青阿便已出鞘。
解無移手腕一提,廣袖翻飛如輕雲蔽月, 劍光掠影若流風回雪, 只在眨眼之間, 樹幹之上便已多出幾十道幹淨利落的十字刀口。
“漂亮!”
季青臨脫口而出, 他此前從未見過解無移動用青阿,自然也不知其劍法精妙, 此時初見,只覺眼前一亮,驚為天人。
解無移聽見贊嘆,收劍入鞘後,淡淡道:“是劍好。”
季青臨笑道:“你這可就過謙了, 常言道寶馬配金鞍,劍再好也得會用才行。你這青阿若是在我手中, 恐怕就與燒火棍無異,說到底還是你的劍法精妙,劍本身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解無移偏過頭來看他,仿佛默認了他的說法, 颔首道:“言之有理, 那便是師父劍法教得好。”
季青臨噎了一噎。
又是水鏡神尊。
他默默想着,解無移對他這位師父真可謂是愛戴至極,親自撰寫戲文懷念還不夠,走到哪還都不忘要給師父臉上貼金。
想到這裏, 季青臨不知怎的就莫名有些憋悶, 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解無移此時已是轉頭看向了樹幹上的口子,道:“差不多了。”
此時龍血樹的樹幹上, 鮮紅濃稠的樹汁自那些刀口中緩慢滲出,看上去與血水無異,滲出之後很快便凝結成塊,仿佛傷口上的血痂。
據池若谷所言,用于陪葬的龍血竭只需指甲蓋大小的一塊便可抑腐數年,此時他們不知被封魂者具體數目,但多準備一些總無過錯。
烏蘭達招招手,令兵士拿來一塊早已準備好的綢布,将那凝結的龍血竭一塊塊揭下,放進綢布之中,直至将那綢布填得滿滿當當才停下手來裹好。
一切收拾妥當,解無移轉頭對烏蘭達點了點頭,烏蘭達立即讓人将油桶擡到近前,親自将火油潑上樹冠,淋上樹枝樹幹,又拔劍将空了的油桶劈成細條,當做薪柴堆在了樹根周圍。
解無移将那裝着龍血竭的包裹從烏蘭達手中接過,轉頭遞給季青臨,道:“退後些。”
季青臨點點頭,抓着包裹依言後退幾步。
直至見他站得足夠遠,解無移才将火折子取出,上前将樹下木條點燃。
那些木條本就被火油浸透,甫一沾火星就竄起一尺高的火苗來,火勢驟起,如游龍般順着樹幹一路襲上,籠上巨大的樹冠熊熊而燃。
明豔的火光十分耀眼,樹頂針葉被燒得噼啪作響,一簇簇一團團燒焦的針葉自樹冠墜落,穿過樹下雲海,落入萬丈深淵。
随着灼熱的氣流蔓延,周遭的霧氣都漸漸散了開來,就連陰沉的天氣也仿佛受到這烈火熏染,由陰轉晴,一點點明亮起來。
直至樹冠上的針葉燒焦墜落殆盡,樹幹也幾乎化為了黑炭,火勢才漸漸趨于平息。
烏蘭達上前幾步,擡腳猛地一踹,那燒焦的樹幹連同樹根頃刻間拔地而起,向着懸崖傾斜而下,瞬間便穿過雲海消失不見。
烏蘭達松了口氣,拍了拍衣擺道:“行了,我們快些下山吧,算時辰現在已是接近傍晚,若是下到半山天黑了,夜路可不好走。”
經他這麽一提醒,季青臨也意識到時間緊迫。
他們到達山腳時已是午後,上山花了大約兩個時辰,下山雖是比上山快些,但也難保不會遇上什麽耽擱。
衆人沒再猶豫,齊齊轉身往來路行去。
就在他們即将離開崖頂之時,一縷耀眼的金色陽光從衆人身後穿透雲層斜斜射來,将整個崖頂籠罩得如同一塊金磚。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陽光晃得一愣,不由停下腳步,呆呆看了看自己前方地上被這光線拉出的長影,而後緩緩轉身,擡眼看去。
只見遙遠的天邊,夕陽一半掩于雲海之中,一半露在雲海之上,萬丈光芒将整片雲海照得無比分明。
在這奪目光輝之下,遠處無數山頂露出真容,它們點綴在湧動的雲海之上,就像是一座又一座浮在海面上的島嶼。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缥缈間。
季青臨的心跳猛然加快了幾分,并非因為這如夢似幻的景致,而是因為他在那些破雲而出如島嶼般點綴在雲海上的峰頂之中,看見了一株極為顯眼的如血紅楓。
剎那間,他的呼吸都仿佛停滞,心中驟然升起了一絲強烈的預感。
他猛然看向方才龍血樹所在之處。
就像是為了印證他的預感一般,“咔噠”一聲脆響,崖邊岩石突然裂出一道細縫,一根細小的嫩芽從細縫中探頭而出,繼而迅速生長,延伸,舒展,幾乎在轉瞬之間便已成長成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瞠目結舌地看着這匪夷所思的一幕,直至那巨木長成,靜默地立于崖邊,衆人依舊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不知過了多久,兵士們才瞪着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甚至有人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在疼痛中龇牙咧嘴地相信這并非夢境。
“将軍,這……”
一衆兵士不知如何反應才好,只得錯愕地看向烏蘭達。
烏蘭達也一樣震驚萬分,他盯着那棵驟然重生的龍血樹,一時無言。
季青臨輕輕拉了拉解無移的袖子,喃喃道:“我……好像知道這棵樹是怎麽來的了。”
解無移有些意外,轉頭看向他,面露疑惑。
季青臨道:“你還記得雲州客棧裏我跟你說的水神姑若記憶的最後一段嗎?”
解無移點了點頭,季青臨道:“那地方好像就是這裏。”
那一段記憶中,共淵、扶瀾和姑若三人在一處崖頂将玉佩埋于土中,而後彙聚靈氣,使崖邊生出了一棵巨木。
那處崖頂其實無甚特別之處,但季青臨清晰地記得,那崖頂遠處雲海之上的一處峰頂生長着一株極為顯眼的紅楓。
方才到達山頂之時,因周遭霧氣将視線遮蔽,季青臨看見龍血樹時只覺心中有種難以言狀的怪異,但卻并未多想。
直至此時迷霧散去,陽光将整片雲海照亮,他才看清雲海之上的各處峰頂,并在那些峰頂之中看見了那株令人過目難忘的紅楓。
如記憶中一模一樣,龍血樹自崖邊破土而出迅速生長,方才熊熊燃燒的烈火就像是從未存在過一般。
季青臨繼續道:“我記得在姑若的記憶中,共淵曾說過一句話,他說,‘這是起點,亦是終點’,你覺得他這句話是何含義?”
解無移看向重生的龍血樹,緩緩搖了搖頭。
季青臨方才說話時并未回避烏蘭達,甚至還将自己記憶中的畫面重新跟他描述了一遍,烏蘭達聽罷想了想,猶豫道:“既然三位神尊當時曾将玉佩埋在土裏,那要不……我們也将它埋下去試試?”
季青臨低頭看看玉佩,覺得烏蘭達這提議或許可行,剛準備解下玉佩,卻被解無移按住了手腕。
解無移道:“三神為何種下它尚且不知,共淵之言也尚未解意,暫不可貿然行事。”
聽他這麽一說,季青臨也發覺自己與烏蘭達似乎有些冒失。
抛開龍血樹能在眨眼間重生不談,單就它的針葉與汁液的用途而言便已十分奇特。
它的針葉能夠封魂,而汁液能抑制肉身腐爛,看上去,它的存在仿佛與“人”有着莫大關聯。
這棵樹是三位神尊種下的,雖然不知他們種下它的原因,但共淵說的那一句話顯然意味深長。
如果玉佩真的是引發某種後果的機關要處,在不知“起點”與“終點”究竟指的是什麽之前,貿然仿照三神的做法埋下它實在禍福難料。
沉默片刻後,解無移轉向烏蘭達道:“先留人在此守樹,以防再有人來此取針。”
烏蘭達點了點頭,回身走到那批兵士跟前,吩咐道:“你們幾人暫且留下,待我下山後着人将衣食駐紮之物送來,再安排輪守接替。”
衆兵士紛紛稱是。
烏蘭達想了想,又正了神色嚴肅道:“今日所見之事不得外傳,違者軍法處置。”
烏蘭達平日裏為人随和,但領兵之時軍紀卻一向嚴明,一衆兵士本就被方才所見驚得有些回不過神,現如今聽他語氣不似尋常那般随意,也知此事非同小可,忙不疊應下。
守樹之事既已安排完畢,三人便也未再繼續在山頂耽擱,沿着來路往山下行去。
上山時,他們已經将沿途不少攔路的荊棘枯枝劈開,此時那條被清理出的小徑還依稀可辨,加上林中霧氣已經散去,視野便不再如先前般朦胧,下山的速度比上山快了不少。
但南山畢竟太高,他們啓程下山時又已是傍晚,沒過多久,光線就一點點暗淡了下來,整個山林逐漸被夜色籠罩。
解無移拔出青阿照明,加上樹縫中傾瀉而下的縷縷月光,三人走得倒也不算艱難。
烏蘭達是個耐不住寂寞的性子,最是受不了安靜,見兩人都不說話,便自顧自開始沒話找話,一路喋喋不休,恨不能把自己這千年見聞都繪聲繪色炫耀一番。
季青臨自覺見聞頗少,也樂得聽他絮叨,烏蘭達見他聽得認真,便如打了雞血般講得更加起勁,偶爾添油加醋,堪稱口若懸河。
天黑之後,山林比白日更加寂靜,除了三人踩上枯枝落葉時發出的輕微聲響和烏蘭達絮絮叨叨的話語聲,幾乎再無其他響動。
烏蘭達說了許久,似是覺得口幹舌燥,停下話頭,目光在解無移和季青臨身上搜尋了一番,舔了舔嘴唇道:“你們也真是的,上山也不說帶點水,就不覺得渴嗎?”
季青臨聞言好笑道:“你自己不是也沒帶?還好意思說我們?”
烏蘭達撇了撇嘴,剛欲再說些什麽,解無移忽然定住身形,擡起手指在嘴邊筆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二人立即閉嘴,四周陷入了一片死寂。
片刻後,一聲尖利的鷹啼從樹林深處傳來,三人一驚,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便見一團白影如利劍般飛竄而來,急急如漏網之魚。
作者有話要說: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缥缈間。——白居易《長恨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