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大銮舉兵諸國亂(二)
諸國一頭霧水, 大銮卻依舊舉兵往西南而去。
只是,對芪國這一戰,大銮算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礙。
芪國的天然屏障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那遮天蔽日盤根錯節的叢林令大銮戰馬舉步維艱, 換步卒開路後, 又被無處不在的蛇蟲鼠蟻和遍地瘴沼所傷, 未及殺敵,先已是自損無數。
其餘諸國無不暗中幸災樂禍, 只覺大銮這下算是碰到了釘子,這失策的一次攻伐實在是大失水準。
這場仗前後拉扯了足足四年,大銮的舉動就像是一個纏着大人要糖吃的孩子,今天搔你一下,明天撓你一下, 打得不痛不癢,根本無法觸及芪國根本。
然而到了第五個年頭, 諸國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大銮忽然集結兵力,毫無預兆地攻向了與芪國接壤的虞國,以摧枯拉朽之态将其迅速擊敗。
直至此時,各國才猛然醒悟過來。
大銮為何在四年前選擇了攻打看似最難攻克的芪國?因為他們前三戰雖是攻勢猛烈, 卻也因這猛烈而付出了不少代價。
諸國紛紛因自身難保而擔憂, 卻忽略了大銮在這三戰中的損耗。
兵力再強,那也是人組成的軍隊,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乃是常事。大銮經歷三戰之後,雖是表現得依舊強勢, 內裏卻已是不可避免的疲軟, 他們也需要時間喘息。
但是,若是就此停戰, 便會令諸國察覺到這份疲軟,一旦幾國聯手趁虛而入,大銮也會因此亂了分寸。
所以,他們沒有停手,他們選擇了芪國。
諸國皆知芪國那天然屏障十分難破,大銮自然不會不知。他們佯裝被叢林瘴沼所困難以前行,暗地裏卻只以極小一部分老弱殘兵在芪國邊境不斷騷擾挑釁,而主力則聚集于後方駐紮,韬光養晦,恢複元氣。
諸國每接一次大銮無功而返的探報便會暗自竊喜一次,只要大銮一直糾纏于芪國,便無力騰出手來對付他們,他們自然喜聞樂見。
但他們會因此懷疑大銮實力嗎?
Advertisement
不會。
因為大銮不是在與芪國兵刃相接時落于下風,而是被那特殊的地形所擾,無法發揮全力罷了。
這便是大銮想讓諸國産生的誤會。
四年,大銮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以佯攻芪國屢攻屢敗瞞天過海,高枕無憂地厲兵秣馬了四年。
時機一到,磨好的尖刀再次出鞘,虞國便是此次試刀的結果。
但是這一次,大銮雖是戰勝虞國,卻并未得到他們真正想要的東西。
虞國本身并不強大,但虞國所掌握的海鹽精純之術卻十分純熟,大銮攻打虞國并不僅僅為了開疆擴土,更重要的便是想要奪取這海鹽精純之術。
其實,海鹽的曬制并不複雜,難就難在如何去除其中的雜質,使其成為精鹽,而這精純之術,至今只有虞國最為精通。
大銮本以為以虞國國主那庸軟的性子,想從其口中得出此法必是易如反掌,卻不料那國主雖是無甚霸氣,卻有着寧折不彎的性子,任憑大銮威逼利誘卻不為所動。
然而,曬制海鹽本就不是單憑一人可為之事,國主咬牙不說,大銮便向虞國那些參與曬制海鹽的工匠百姓下手,誰知他們許財許利,恐吓威脅,軟硬兼施卻硬是沒能套出話來。
大銮這下算是啃到了一塊硬骨頭,國主寧死不屈,工匠三緘其口,大銮最終也未能從虞國得到海鹽精純之法。
最讓大銮感到憋悶的是,這一戰未能得到最想要的東西也就罷了,還折了一員大将,丢了數十俘虜。
不過好在雖有損失,到底還是奪下了這片土地,來日方長,海鹽精純之法日後大可慢慢拷問。
大銮接下來首要的問題是,蘭兆、鐘靈與芪國應當如何處置。
大銮朝堂之上對此也産生了不小的分歧,一部分人認為大銮既然已經與鐘靈有過約定,令其送來質子,就不應自毀承諾。而另一部分人則認為在餘下三國之中,蘭兆地域廣袤,怕是要經歷一場曠日持久之戰,應放在最後,而芪國因自然條件不易攻打,唯有鐘靈是上佳的選擇。
就在這紛争不下之時,蘭兆倒是主動為他們剔除了一個選擇。
蘭兆國主遣使求和。
不同于白赫進獻神鳥,蘭兆幹脆直接俯首稱臣,甘願自降身份成為大銮屬國,就連每年進貢之法都已條條明列。
蘭兆國主親自修書一封令使者送往大銮,主動為大銮分析兩國戰和利弊,言辭懇切,卻又鞭辟入裏。
他一針見血地指出,大銮百姓慣于耕種定居,不善游牧,即便大銮将蘭兆占為己有,想要從這片土地上獲益還需仰仗蘭兆國民,而現如今蘭兆自請成為大銮屬國,等于是免去了大銮征戰勞碌,往後年年進貢,大銮等于是坐收其利。
随即呈上的進貢詳單上列明了所有蘭兆将要進貢之物,只需大銮點頭,這些東西從來年開始便會年年如數奉上。
戰馬。
這是蘭兆最大的利器,也是最誘人的貢品。
蘭兆國主書信之中所言種種的确正中要害,經虞國一戰,大銮也意識到光是将領土占有并不足夠,他們需要廣闊的疆域是為了擁有更多的人口和資源,而不是一幅華而不實的輿圖。
收到蘭兆這封書信和進貢禮單,大銮皇帝與衆臣相視一笑,他們還未争論出接下來的進攻方向,蘭兆倒是已經替他們解決了心頭大患,這時機把握的何其恰當。
蘭兆國主的心思其實也并不難看透,他這一舉動看似軟弱,實則卻對他本人最為有利。雖是俯首稱臣,但實權并未交付,他依舊是他的國主,蘭兆依舊在他的掌控之中,進貢戰馬也不過是削弱了以往的收益,卻免去了鏖戰之苦。
現如今的大銮兵鋒正勁,蘭兆卻選擇了避其鋒芒,坐山觀虎鬥,若是大銮在接下來的攻伐中損兵折戟,與別國戰個兩敗俱傷,他便坐收漁翁之利。若是大銮一路暢行無阻攻城拔寨,他也尚可偏安一隅。進可攻退可守,他也算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大銮幾乎毫不猶豫便将此事應承下來,但同時也提出條件,進貢之事從今年便要開始,不得延至來年。
蘭兆也十分清楚,此時的大銮對蘭兆請和求之不得,恨不能立即将蘭兆進貢的精良戰馬投入軍中,好一舉蕩平鐘靈和芪國,而此時就是他展現誠意的時候了。
他也早已料到大銮不會同意從明年才開始進貢,書信上那樣寫,無非就是留一個讨價還價的餘地罷了。
蘭兆一事已畢,大銮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上,剩下的芪國和鐘靈,究竟如何處置?
朝堂之上依舊争論不休,但主攻鐘靈一派還是漸漸占得上風。
攻打鐘靈,一方面可将東部領土連成一片,孤立西北蘭兆與西南芪國,另一方面也可奪取鐘靈極兵秘術,增強大銮兵器實力。
至于那質子之約,不少人心中根本不以為然,大銮都能以兩只飛禽為由攻打白赫,想以質子做些文章還不是信手拈來?
這些發生于朝堂之上的争議,驿館中的兄妹二人當然無法詳盡得知,但若說絲毫未聞風聲也絕無可能。
說到底,他們只是質子而非囚犯,難道大銮還能将他們拴在屋裏不讓出門不成?
這驿館本就位于京城繁華鬧市,各國來使與商賈到京後也大多在此居住,消息交互十分頻繁。
兄妹二人今日還未踏出驿館大門,就已聽大堂中有幾人圍在桌邊低聲交談。
那幾人乃是自東部而來的商賈,往常游走于各國間販賣器物,此次自東往西來京途中與大銮數萬大軍在官道迎面相遇,便得知大銮正在向東部調兵。
稍一聯想,這幾人已是有了揣測。
東部,原有鐘靈、瓊、桑三國,如今瓊、桑已滅,大銮如今調兵是針對何處還需多言嗎?
兄妹二人驚聞此事,再也無法安然應對,這才有了方才那一番争論。
“哥哥,五年了!我們就這麽寄人籬下了五年!是,錦衣玉食他們都給我們了,可我們與籠中鳥雀又有何不同?還是說你已經習慣了這般衣食無憂,早已經樂不思蜀,忘了我們到底還是鐘靈之人!?”
“我沒有!”鐘藏硯似是被戳了痛腳,咬牙反駁道。
“沒有就好!”鐘藏蟬憤憤道,“身為鐘靈皇嗣,明知鐘靈有難卻坐在這裏袖手旁觀,我們如何對得起鐘靈百姓?況且鐘靈一旦戰敗,你以為大銮會放過我們嗎?當他們在鐘靈宮中找不到極兵秘術,不可能想不到它會在何處,到時候……”
聽到此處季青臨才算是明白,原來早在他二人當做質子被送來大銮之前,鐘靈國主就已将極兵秘術交給了二人。
鐘藏硯的臉色越來越差,趕緊擡手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鐘藏蟬也知此事關系重大,硬是将後面的話吞了回去,謹慎地看了看周圍緊閉的門窗。
二人無聲對峙,沉默許久,鐘藏硯嘆了口氣,憂心忡忡地繼續說道:“可就憑我們二人這微薄之力能掀起多大風浪來?身處這驿館之中,被牢牢看守,根本就是自身難保……”
他越說越是失落,到最後聲音小到像是在自言自語。
“可我們也不能就這樣等着啊!”鐘藏蟬怒道。
鐘藏硯又嘆了口氣,道:“那你說,我們要怎麽做。”
“逃!”鐘藏蟬篤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