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清晨大鬧裕興祿
這店面大得出奇,光是雙開的紅木大門就有八扇,門上懸着一個楠木牌匾,上書鎏金“裕興祿”三字,旁邊迎風飄着的旗子上是大大的一個“典”字。
季青臨看罷也未多想,直接擡腿便往店中走去。
進到店中才發現,這家店豪氣的可不止是店門,店中擺着的桌椅都是上好的檀木所制,每張都桌上配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
對面是長長的一排典臺,一共十二個窗口,窗口開得極高,稍矮一些的人怕是要墊着腳才能與那窗中的朝奉對話。
此時時辰還早,那些窗口中還沒有朝奉坐鎮,鋪中只有一個睡眼惺忪的夥計正拿着根雞毛撣子一邊打着哈欠一邊随意地撣着典臺上的灰塵。
聽見有人進來,那夥計懶懶地回頭看了一眼,逆着光甚至都沒看清來的是幾個人,然後便回過頭去繼續着手中的動作,理都沒有理會。
季青臨剛打算詢問一聲,銀鑼卻已是往一旁的檀木椅子上一坐,手指随意敲着桌面,對那夥計揚眉道:“你們司理呢?”
夥計停下手裏的動作,回頭奇怪地上下打量了一眼銀鑼,心說這是哪裏來的丫頭,居然這般不知天高地厚,上來就要找我們大當家的?
他剛打算翻個白眼不去理會,餘光卻瞥見了站在一旁的解無移。
定睛看去,此人一身清爽銀繡長袍,腰間左側一柄骨色長劍,右側一塊精雕細琢的剔透玉佩,除此之外周身再無過多裝飾,但卻讓人不由自主有種如見天人之感。
再看站在最前的這位小公子,一身衣服乍一看很是樸素,但細看之下卻能發現這衣料乃是上等的桑地貢錦。
不得不說,在當鋪待久了,這夥計還是多少也有些識貨,此時心中不由泛起嘀咕:這幾個人難不成來自城中哪個未曾見過的大戶人家?
想着,他一時也不敢太過怠慢,看向銀鑼答道:“昨日鋪中事務繁忙,朱司理深夜才睡下,此時還在後院卧房歇息,尚未起身。”
銀鑼心中冷笑,事務繁忙?我看是忙着爬那醉雲閣姑娘的床吧?
想着,她看向那夥計,皮笑肉不笑地緩緩道:“哦,是嗎?既然未起身,就去叫起來吧。”
夥計詫異,這丫頭說話竟然這般不客氣,但一時還摸不清她的底細,也不好發作,只好讪讪賠笑道:“姑娘,我就是一打雜的,這麽一大清早,又沒什麽大事,跑去打攪大當家的清夢,不合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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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鑼一聽,勾起嘴角一笑,伸手抓起桌上的一個紫砂壺在手中掂了掂,忽然往地上随手一抛,“啪”的一聲脆響,吓得那夥計一個激靈:“你、你幹什麽!”
季青臨也吃了一驚,詫異地看向銀鑼,姑奶奶?我們不是來賺錢的嗎?你這是……
銀鑼撇了撇嘴,似乎對這茶壺落地之聲很不滿意,擡眼看向夥計挑眉一笑道:“不是沒什麽大事嗎?現在有了?告訴你們家朱司理,有人來砸他的店喽!”
那夥計錯愕地張大嘴巴眨了眨眼,随後硬生生吞了口唾沫,再不敢多說,抓着雞毛撣子就轉身往後院跑去。
“銀鑼?”季青臨還沉浸在震驚之中,“你這是幹什麽?”
銀鑼站起身,淡定地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公子放心,這個朱司理吧,性格比較古怪,他不喜歡別人阿谀奉承溜須拍馬,卻偏偏喜歡那種張揚跋扈行事刁鑽之人。所以我砸了他的茶壺,他不僅不會生氣,還會覺得咱們很有意思。公子看着,一會兒他一定會親自給咱們上一壺好茶,別擔心,啊。”
季青臨狐疑地盯着她,顯然是不大相信這世上還能有這種不知好賴之人,随後轉頭看向解無移,便見他也已是坐在了一旁的桌邊,面色絲毫未變,就像方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見季青臨看他,便輕輕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銀鑼的話。
看他二人都是這般坦然,季青臨也放下心來,靜靜等着那位司理出現。
銀鑼負手踱步,滿屋子繞着圈地審視,掂掂這個碰碰那個,自在地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
不消片刻,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從後院傳來,還摻雜着斷斷續續的罵聲:“什麽人狗膽包天敢來我這砸店!?我看她是活膩了吧!?她砸的是哪個壺?哪個!?她……”
聲音戛然而止。
那人一只腳邁進後門門檻,擡眼看見銀鑼頓時一抖,崴了腳似的身子一軟往旁癱去。
夥計見狀趕緊扶了一把,就見那朱司理抓着門框,雙唇劇烈的顫着:“東,東東東東……”
站在季青臨身後的銀鑼伸出一根手指在嘴前豎了一下,眼睛往季青臨身上一瞟,那朱司理便立即閉了嘴,把那句“東家”咽回了肚子裏。
銀鑼笑盈盈地繞過季青臨走到朱司理身邊,伸手提起他的胳膊笑道:“什麽咚咚咚咚的,朱司理近來學了口技?這大清早的莫不是要給咱幾個唱支小曲兒?”
朱司理被銀鑼提溜着起身,深深吸了幾口氣,好不容易才找回了雙腿,目光不住地在面前幾人身上游走,完全不知這演的是哪一出。
這裕興祿乃是大銮國中老字號,招牌下除當鋪外還有錢莊、驿站、客棧、镖局等諸多産業,遍布大銮國中各地。
其背後的掌舵人手中有一塊名為“禦金令”的信物,國中所有裕興祿分鋪的主事司理都是認令不認人,只要見了禦金令便要依令行事,不得有誤。
而面前的這位煙雀姑娘便是這一任的掌令人,各家司理都稱她為“東家”。
只不過,這位東家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朱司理上任十餘年也攏共才見過她兩次。
很不巧,兩次都是半夜在醉雲閣颠鸾倒鳳之時被她從床上提溜下來核賬。
因此,老當益壯的朱司理一看見她,身體立刻就有了某種不适的反應。
夥計站在一旁,見平日裏眼高于頂不可一世的朱司理被一個姑娘堵得大氣也不敢出,便知道眼前這幾個定非常人,提心吊膽暗自慶幸:還好剛才憋得好,沒嘴賤将人給得罪了……
銀鑼松開朱司理的胳膊,走回季青臨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位是季公子,今日來典當些東西。”
說完,她皮笑肉不笑地環抱起雙臂挑眉道:“對了,方才聽說朱司理昨日忙到深夜才睡下,這麽早擾了您的清夢,還砸了您的寶貝茶壺,可真是不好意思啊?”
銀鑼刻意加重了“深夜”二字,朱司理一聽大驚,連連擺手上前堆笑道:“哪裏、哪裏的話,咳咳,開門做生意嘛,起早貪黑是常事,況且那茶壺……”
他瞥了一眼地上碎成渣的茶壺,強忍着心痛勉強笑道:“也、也不值幾個錢……”
銀鑼依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并不打算接茬。
朱司理心下慌亂,趕緊轉移了話題,對着季青臨憨笑道:“不知這位……貴客,要典當些什麽?”
季青臨看着朱司理的反應,這才完全信了方才銀鑼所說的話。
還真是個古怪的人……大清早被人從被窩裏鬧起來,還砸了店裏的東西,竟然還能笑得如此……谄媚?
季青臨剛欲出言,身後的解無移卻是先開了口:“我等聽說朱司理惜才,裕興祿不僅可以典當珍寶,也可以典當詩文。”
他的口氣波瀾不驚,卻是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
朱司理瞠目結舌地看着解無移,我惜才?我怎麽不知道?還有,典當詩文是幾個意思?
他雖知道這人是和東家一起來的,但又不清楚他的意圖,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半天不知該怎麽接話,卻見解無移就那麽平靜地看着他,仿佛絲毫沒覺得自己說了什麽讓人吃驚的話,只是在等他回答。
朱司理呆呆眨了眨眼,半晌後只好硬着頭皮扯出一絲假笑順着答道:“沒、沒錯,我惜才,惜才。”
季青臨這才放下心來,禮數周全地拱了拱手客氣問道:“不知貴店這詩文是怎麽個典當法?是按數量還是按質量?有沒有什麽特別的要求?”
朱司理:“……”
數量?質量?要求?
這種問題要怎麽回答!?
他看向解無移,目光呆滞,像個傻子似的癡笑:“呵、呵呵、呵呵呵……”
季青臨莫名其妙,這人什麽毛病?我問他問題,他看着解無移呆笑作甚?
想着,他便也轉頭看向解無移。
解無移面不改色從容道:“我聽說從前是以春為題,自作他作皆可,一首一文,五十首起當。”
銀鑼不可思議地瞪大了雙眼,一首一文!?這得寫多少才能換頓飯錢?
她頓時有些淩亂,心說先尊這到底是在幫公子……還是在坑他?
朱司理哪裏還管得了那麽多,見解無移已是給了臺階下,趕緊連連點頭附和道:“對對對,就是如此,就是如此。”
“以春為題……自作他作皆可……”
季青臨沉吟片刻,抿了抿唇,心中已經開始盤算自己能寫出多少有關春的詩文來。
自作他作皆可,也就是說并不一定非得是自己所作,但他在腦中回憶了一番,以往讀過的詩文着實沒幾篇與春有關,所以恐怕大部分還是得由自己現作。
過了片刻,他看向解無移問道:“我們需要多少錢?”
解無移言簡意赅道:“多多益善。”
朱司理此時滿腹疑惑:東家他們這是來要錢的?那為何不表明身份直接拿錢,诓這小公子寫詩作甚?難不成這小公子是位名家,東家要收藏他的筆墨?可一首一文也太不值錢了吧……
他想了許久,才猛然想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定是這小公子遇到了什麽難處急需用錢,東家又想讓他盡可能多寫,所以才把價壓得這麽低!
如此一想,他不禁心中感慨:無奸不商啊無奸不商,東家果然不愧是個商人,還是個大、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