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清池沐浴憶秘籍
季青臨一怔,回過頭去,只見床幔一陣抖動,從床底伸出一只手,一人如女鬼般爬出來,滿身滿臉灰塵,幽怨地看着他。
季青臨險些把一杯熱茶潑她臉上,難以置信道:“你發什麽瘋?鬼鬼祟祟躲在那裏作甚?”
銀鑼好不容易鑽出床底站起身,“噗噗”吐了幾口灰,拍了拍臉,看向季青臨委屈兮兮道:“我不是說要給你看秘籍嘛,我拿來見你睡着了就打算等你醒了再給你看,誰知道老爺夫人剛好回來了,我沒處跑,只好躲床底下了……”
季青臨很是無語:“他們回來就回來了,你又不是賊,躲什麽?”
銀鑼從背後抽出一個泛黃的冊子,對着季青臨晃了晃正色道:“此乃絕世秘籍,不能被老爺發現!”
季青臨更加無語:“那你不知道把它扔床底下嗎?你也跟着躲進去幹什麽?”
銀鑼一愣,歪了歪腦袋懊惱道:“對啊!”
季青臨哭笑不得,揮揮手道:“得了,什麽秘籍?拿來看看。”
銀鑼一聽,回過神來“嘿嘿”一笑,三兩步邁到季青臨身邊坐下,将手中泛黃的冊子遞給他,神秘兮兮挑眉道:“公子,這秘籍可厲害了,孤本哦!”
季青臨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接過了“秘籍”。
接下來的兩日,季青臨在府中被季老爺和季夫人怪異的眼神折磨得苦不堪言。
兩人時不時就去季青臨房中“小坐片刻”,也不說話,就幹瞪眼看着他,似是要找出一個能解釋“好好的兒子為什麽會變成斷袖”的理由。
季青臨被盯得渾身不自在,做什麽都不對勁,連晚上做夢都是兩對直勾勾的眼睛,攪得季青臨整夜睡不安穩,一對黑眼圈比鬼附身還吓人。
三日之後,季青臨如期入宮。
終于脫離了苦海,穿着太後賜的嶄新襦裙坐在馬車之上,季青臨只覺一身輕松,幾乎雀躍到想倒立拍手。
作為貼身丫鬟跟着入宮的銀鑼一路眉飛色舞喋喋不休,加之她向來喜着粉色,此時看上去仿佛一朵旋轉跳躍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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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在後宮給季青臨賜了個殿,名喚“蘭澤”,雖算不上多華麗,可殿前院中草木葳蕤,殿中幹淨整潔,內殿的書架上還擺放着不少書卷,甚至還有民間戲本,季青臨對此頗為滿意。
季青臨在宮裏住了幾日,每天閑來無事便看看書喝喝茶,就等着看那托霍叔辦事之人究竟還有何下文。
然而幾日後的一個傍晚,皇上身邊的太監忽然前來傳話,命季青臨随他前去沐浴更衣,以待當夜侍寝。
季青臨愣了片刻,這才想起了自己是因何被送入宮來,不過他對此也早有對策,微微一笑,從善如流地跟着走了。
侍寝前,依照宮規要在專供侍寝妃嫔的玉清池沐浴更衣,只不過因為宮裏除了皇上和太後沒人知道季青臨是個男人,所以玉清池的侍女太監們都早已被皇上撤了個幹淨。
季青臨站在池邊撇了撇嘴,随意扯了衣帶脫了衣服,直接下了池子。
這玉清池的一汪溫泉水很是奇妙,泛着微微霧氣,像是飄着仙雲一般。
四周的地面經過打磨,如玉石般通透,清晰反射着周圍的景物。池邊還放着幾個晶瑩剔透的玉盤,盤裏盛着各式各樣的新鮮水果。
此時的泉水之中飄着粉嫩的花瓣,陣陣香氣撲面而來,水溫也恰到好處,季青臨舒舒服服地浸在水中,烏黑長發散開搭在岸邊,靠着背後溫暖的石壁,宛若自在谪仙。
他眯着眼,嘴裏嚼着一顆葡萄,迷迷糊糊想起了前兩日銀鑼在府中送來的“秘籍”。
那日銀鑼從背後拿出那本泛黃的冊子時,成功吸引了季青臨的注意。
季青臨拿過來一看,卻見那書皮上一個字也沒有,好奇道:“沒有名字?”
銀鑼一聽,正色道:“誰說沒有名字?我方才告訴你了啊!”
季青臨眨了眨眼:“何時告訴我了?”
銀鑼雙眼一瞪:“方才我從床下出來,不是告訴你此乃‘絕世秘籍’嗎?”
“……”
季青臨不想再和她說話,低頭随手翻開那冊子。
扉頁下角上寫着一個小小的“蘭”字,因筆劃少,也看不出寫字之人書法造詣如何,只勉強看得出不像是出自女兒家之手。
季青臨也未多想,繼續翻了起來,誰知這冊子除扉頁外竟再無一字,每頁裏都全是畫,場景各不相同,人卻似乎沒怎麽變,一直是兩個樣貌着裝毫無特色的小人。
季青臨一頁一頁翻着,正過來倒過去的研究了許久,才猛然意識到這兩個人在做什麽,“啪”地将那冊子合上,不可思議地看向銀鑼道:“你……你這從哪弄來的?”
這所謂秘籍俨然就是一本九九八十一式春宮圖,春宮也就罷了,居然還畫的兩個男人。
原本季青臨是沒有機會接觸這種東西的,誰知某次偷溜出去玩時在茶館裏遇到一幫年歲與他相仿的少年圍着一本冊子津津樂道,他便好奇湊近看了兩眼,又聽了聽他們的嬉笑之言,這才知道這世上竟還有此等奇書流傳。
但那次所見只是正常的一本春宮,他明明看見了那畫冊上的男女,心中也未有多少波瀾,沒覺得那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就因他那般淡然反應,當時還被那幾個少年刮目相看了一番,直贊他定是見多識廣經驗豐富,這才能面對如此香豔畫面還穩如泰山。
然而現在,看着這樣一本斷袖春宮,他卻像是被火紅的烙鐵燙了腦袋一般,渾身血氣上湧,只覺頭暈目眩。
銀鑼嘿嘿一笑,擡頭挑眉驕傲道:“我哥留下的,怎麽樣?厲害吧?”
“厲害你個……”季青臨只覺得舌頭都有些打結,“你你你一個姑娘家,把這種東西當寶貝似的藏着?還拿出來給我看?”
銀鑼挑眉看着他,學着他口吃似的道:“公公公子你幹幹幹什麽這麽激動啊?話話話都不會說了?難怪我哥說這東西厲害,原先我還不信來着,今日一看果然厲害啊哈哈哈哈……”
銀鑼一邊拍桌一邊狂笑不止,季青臨像是看妖怪似的看着她,盯了許久,終是無奈閉眼搖了搖頭。
忽然,他想起銀鑼的身世,睜開眼奇怪道:“等等?你先別笑了,你哪來的什麽哥哥?你不是孤兒嗎?”
銀鑼聞言果然不笑了,眼中甚至有一抹黯然一閃而過,卻很快恢複如常,揮揮手笑道:“不是親哥啦,是雲袖閣裏的哥哥。”
季青臨疑惑:“雲袖閣?”
“嗯,”銀鑼環抱雙膝,點點頭道,“是個妓院。”
銀鑼随即簡略一說,季青臨這才知道原來銀鑼并不像爹爹說的那樣只是一個撿來的孤兒,她的身世還另有一段曲折。
在她還在襁褓裏的時候,被父母丢在了清州一個名為雲袖閣的妓院門口。
那夜天寒地凍,銀鑼響亮的哭聲驚動了妓院裏的幾個妓-女,她們圍着銀鑼看了許久,其中一個實在不忍讓這個孩子凍死在雪地裏,便将她抱進了閣中。
銀鑼兩歲的時候,那名妓-女被一個富商贖身做了小妾,她雖是放心不下銀鑼,卻也不能帶着銀鑼一起離開,便留了些銀兩,把她托付給了雲袖閣的老鸨。
老鸨向來沒什麽行善積德的悟性,更沒興趣費心勞力養個不知哪裏來的野孩子,雖是因為收了錢沒将銀鑼丢出去,平時卻極少關顧她,沒讓她餓死就已經不錯了。
好在,年幼的銀鑼十分頑強,即便是有一頓沒一頓糙吃糙長的也活過來了。
後來,雲袖閣來了一批男妓,其中一個花名墨蘭,便是銀鑼所說的“哥哥”。
墨蘭生得俊秀,又有幾分琴技,那兩年在雲袖閣裏混得也算是風生水起。
閑來無事時,他常給銀鑼買些好吃好喝好玩的,銀鑼與他很是親近。
銀鑼四歲時,墨蘭生了一場大病,時常卧床不起,自然也無法再接客。
老鸨嫌他礙事,便索性放他離開了雲袖閣,因他這兩年也算是為雲袖閣賺了不少,便也沒要他付錢贖身。
可墨蘭臨走時,卻拿出了自己這幾年的積蓄,說是想買下銀鑼。
老鸨本就嫌銀鑼是個拖油瓶,有人接手簡直是求之不得,分文未取便把她扔給了墨蘭。
于是,墨蘭便拖着病體帶着銀鑼離開了清州,與她以兄妹相稱沿途賣藝,輾轉到了京城,其間雖然生活艱難,墨蘭卻也從未讓銀鑼挨餓受凍過。
至京一年後,墨蘭的病情越發嚴重,積蓄也花的差不多了,請不起郎中,便只能用一些雜藥吊着。
五歲的銀鑼去藥坊為墨蘭抓藥時,恰好遇上了去給夫人買補品的季老爺。
季老爺見她如此年幼便獨自出來抓藥,好奇地問她買給何人。
銀鑼眼淚汪汪地說了情況,季老爺心生憐憫,便請了位郎中去為墨蘭診病。
郎中到了墨蘭屋裏,切脈一探後連連搖頭,只道墨蘭這病拖了太久,如今的身子已如風中殘燭,他也回天乏術。
誰知,墨蘭竟像是早已料到這個結果,聽聞後未顯悲切,只平靜笑了笑,而後撐着病體下榻跪拜,懇求季老爺在他離世後收留銀鑼。
季老爺心下悲憫,未經猶豫便應允了下來。
兩個月後,墨蘭撒手人寰,季老爺着人将其安葬,并接銀鑼來了季府,做了季青臨的貼身丫鬟。
聽完銀鑼的身世,季青臨黯然沉默,片刻後,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行了行了,既然是你哥哥留下的,那你便好好收着吧,往後切莫再随便拿出來了。”
銀鑼抱着“秘籍”點了點頭,忽然又扯出來翻開對着季青臨龇牙笑道:“公子不要再看一下嗎?真的不要再看一下嗎?”
季青臨捂臉,伸手把它重新合上,塞回銀鑼懷中:“真的……不必了,多謝。”
“那好吧,”銀鑼不滿地撇了撇嘴,抱着冊子站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不甘心道,“欸喲,真是的,還不是看你要進宮伺候皇上了,人家怕你沒有經驗嘛,居然還不領情,啧。”
……
季青臨靠在玉清池中,閉眼回憶着那本讓人咋舌的“秘籍”,不禁苦笑搖頭。
他往臉上潑了兩捧溫水,又抹了把臉。再睜開眼時,卻忽然覺得這周圍好像有哪裏不一樣了。
季青臨凝神定睛,這才發現方才自己拘水時打散了面前的霧氣,此時光潔如鏡的水面上,隐約倒映着一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