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歐向煜稍稍愣住,頓時明白男孩真正擔心的是什麽。
取了藥送言研回家的路上,他從車內後視鏡中悄悄觀察男孩的表情。
蒼白的臉因為疼痛沁出不少汗水,男孩擡手很慢很慢地擦去。擰起的眉頭宣告着他的不安,長長的睫毛上挂着幾滴透明的水珠,不知是汗還是淚。
下了車,歐向煜替他打開車門,男孩似乎才驚覺已經到家了,剛要擡腿邁出車子。
一雙大掌繞過他的後背和膝彎,将他穩穩抱起。
“啊……”言研驚呼一聲。
歐向煜看他一眼,給他一個舒心的笑,便徑直走向院子。
“先生……先生……不用……我可以……”
言研的話音未落,從屋子裏走出來的母親便驚慌得嚷起來,“研研,你怎麽了,怎麽了,腳怎麽了,這是----”
歐向煜禮貌地打聲招呼後便要求張媽将言研的床鋪準備好。
将言研放在床上,歐向煜将藥袋交給張媽,并囑咐了一些醫生交代的事宜後,在婦人頻頻道謝聲中邁出清貧的小院。
取下代表精明睿智的眼鏡,男人仔細擦拭着鏡片上若有似無的灰塵,腦海中不經意迸出男孩那張蒼白憔悴、隐忍痛楚的臉龐。
二十歲,瘦弱的雙肩能扛起什麽,經歷過生活磨難卻仍有夕陽下燦爛純真的笑臉,這樣的人,該是挺稀有的吧!
重新戴上眼鏡,薄薄的鏡片下那雙狹長的雙目中閃着幾分異樣的光彩,卻瞬間流失在溫柔和善又隐隐透着淡漠的目光中。
言研,有什麽樣的意義,使他記下了這個名字。
斐然最喜歡的事是抱着言研,只是抱着,靜靜地抱着,永遠地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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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關系較好的室友的電腦,于是宿舍裏流淌着時下流行的歌曲,調小音量,他将言研抱在懷裏,閉上眼睛感受月華照在身上的溫柔。
被有力的臂膀箍在懷裏,言研偏過頭枕在斐然胳膊上小憩。
無人打擾的安寧,将世上最最幸福的兩個人包圍起來。
沉醉在這一刻的美好,我和你,不分彼此。
“言研,你将來的願望是什麽?”
“我想和然哥在一起。”
月光漫進沒有點燈的室內,把輕柔的耳語化成浪漫的低吟。
“在一起以後呢?沒有想做的事嗎?”
“好象沒有想過。其實做什麽都好,然哥想讓我做什麽?”
斐然啓唇低笑,用臉頰輕蹭蹭他圓圓的小臉。
“言研是個跟屁蟲,怎麽過了這麽久還沒長大。”
“永遠長不大了,然哥你上哪我就跟你到哪。斐然,言研,你聽,我們的名字多相配。”
斐然微微晃動身子,像是附和他的話一般打着拍子。
“言研,真不回去了嗎?張媽也同意這麽做?”
“嗯,我勸了媽好久,她一開始也不同意。可我想,然哥你将來一定不會再回村子,為什麽我還要守在那裏掙那點微薄的錢呢?我下了決心要來這裏,媽是心疼我受苦才跟着我一起出來,我挺對不起她的。可是,我想來到然哥在的城市,我想記住然哥待的城市,我要用我的雙手和然哥一起努力。有一個家,是我們共同的理想,不能只由你一個人完成。我要那裏也有我的血汗,才會更加珍惜。”
“言研,要留在這裏,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可能要吃的苦比鄉下多好幾倍。你想過沒有?”
“我不怕,然哥,你別看我瘦,其實我什麽都能幹,只有你把我想得很弱。我一次搬的磚,比誰都多。雖然很辛苦,可我不會放棄。我可以找很多活做,撿起每一塊磚,我們的房子很快就會蓋好了。”
“傻瓜。”斐然擡手揉揉他頭頂黑發,“你還想在這裏蓋房子啊!你想蓋多大的?”
“不用很大,我們一間屋,媽一間屋,再有個小客廳就好。給媽買個電視機,很大的那種,她天天都盼着呢。給然哥買很多書,可以讀到老的數量一定很驚人。”
“那言研呢?給言研買什麽?”
“言研什麽也不用,言研有然哥啊!”
“然哥能當飯吃嗎?還是能當花瓶看啊?”
“然哥……能讓言研每天都笑着醒來。”
斐然盯着男孩黑亮的短發,良久落下一個吻。
笑着醒來,該是有一個好夢吧!
夢裏是他們幸福的二人世界。
“然哥,你……不想我留下嗎?”
斐然将他抱得更緊,“你腦袋裏又在胡思亂想什麽?我怎麽會不想,我做夢都想。每天每天都能見到我的言研,聞到言研的味道,聽到言研的聲音,我們離幸福還有多久,還要走多少步才能到達。其實這些一開始真的沒有數,直到你來,我才看到希望。言研,你就是我的動力。”
“然哥,我們會幸福的吧!我們一定不會分開的,對不對?然哥……”
斐然用力點點頭,下巴一下下撞在言研肩頭,撞得他有點疼,卻沒哼出聲。
斐然從枕頭套裏掏出那張兩人唯一的照片,照片上的兩個男孩各有一張神采飛揚的笑臉。
“就像這照片一樣,我們被定格在裏面,沒有分開的可能。言研配斐然,斐然配言研,是這世上最最完美的一對。”
言研捧着照片笑得很開心,“然哥,我的照片在我住的小院裏,我也把它放在枕頭裏,好象每一個晚上你都在我枕頭邊,對我悄悄地說話,你說‘言研,言研,我最喜歡言研了’哈哈……”
斐然搖搖頭,老神在在地說:“為什麽我想到的全是你在我耳邊說‘然哥,我要……然哥,疼……然哥,不要停’哈哈……”
“然哥!”男孩羞紅了臉,掙紮着要從他懷裏坐起,“你在說什麽!”
“哈哈……”斐然抱着他倒在床裏側,盯着那雙暗夜裏瑩瑩閃光的眸子,愛憐的吻落在額頭,眉心,眼睛,鼻子,嘴巴處。
“言研,我愛你……”
“然哥……”
“跟着我說,言研,說你也愛我。”
“我愛你。”
“說一輩子,不許忘。”
“說一輩子,不忘。”
月光映照簡單的誓言,刻進彼此的心中,在痛苦的歲月裏翻出來回味,一遍遍是對方甜蜜的愛語,一遍遍是心酸和無奈。
那樣深重的三個字,還能找回嗎?
從異世界的窗子望出去,這個城市的奢靡繁華盡收眼底。
處處是冰冷的鋼筋構築的高樓,處處是淡漠的人群茫然走過的五彩街道。
黑夜果然最适合這個肮髒可憎的世界。
歐向奕點起煙,白色煙霧沖向冰涼透明的玻璃窗,結一層幾不可見的薄霧。
身後傳來低低的聲音,米色床鋪上躺着的男人緩緩轉醒。“歐少。”
歐向奕沒有回頭,淡漠的目光仍是專注于窗外炫彩紛呈的夜。
男人不甘被冷落,下了床,毫不在意赤裸的身子,彎下腰雙臂搭在歐向奕肩上,“為什麽不理我?”
歐向奕搓搓他的胳膊,“不多睡會?”
“你在想什麽?”男人的雙唇在他頸間流連,想引起更深一層的欲望在雙方體內游走。
歐向奕卻無心戀戰,站起身,寬大的睡袍包裹修長的身形,邁步往浴室走去。
男人自他走進浴室後才收回怨憤的目光,瞅一眼搭在煙灰缸上的半截香煙,黯然坐在椅子上,撿起煙,一口一口地抽起來。
洗完澡,換上來時的衣服,歐向奕走出浴室時,男人偏過半邊臉,“林爺下個月要去澳門,好象聽說是要見那裏的王老板。”
“王老板?”歐向奕眼珠子轉一圈,低頭思索。
“我只知道這麽多。”男人将抽盡的煙掐滅,轉過身望向他,目光裏有許多一眼便能看明白的東西,歐向奕卻選擇視而不見。
“我知道了,強子,謝謝你。”扣上袖扣,他又恢複成那個風流冷情的歐家二少,瞥一眼男人,大步朝房門處走去。
“那個斐然----”被稱作強子的男人突然開口,提高的音量表示他有些失控的情緒。“你是玩真的嗎?”如果和自己只是玩玩,只是套取情報,為什麽那個男孩,和自己相差無幾的男孩卻能得到他那麽多的青睐。只因為他比自己----幹淨嗎?
歐向奕回過頭,唇邊一抹冷笑,“你以為呢?”
“只是演戲,對嗎?演給林爺看,演給任何一個你想給他看的人,絕不是----什麽狗屁的愛情。”男人臉上也挂起一抹笑,強裝的堅強卻被顫的聲音打垮。他只是需要這些話,說給自己聽。
“強子,你是聰明人,有些事太認真了對你可不好喲!”歐向奕擺擺手,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
男人倒回椅子上,他知道這是一場從沒有對等的游戲。
不,不是游戲,起碼游戲是兩相情願。而他們呢,頂多算是交易。
各取所需的交易,一個需要情報 ,一個需要情。
永遠得不到的情,借由欲找到入口,卻始終找不到打通的出口,只能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