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要跪着叫大哥,聽到沒有!”那人居高臨下地訓斥,拍拍斐然的腦袋。
來到這裏,還有尊嚴嗎?斐然在心裏嘲笑自己,大着嗓門喊道,“是,大哥,小弟謹遵教誨。”
那人像似見到新大陸般,抓着斐然的下巴迫使他昂起頭。“喲,還是個讀過書的?我看看,啧啧啧,模樣挺俊的嘛!”說話間,猥瑣一笑,低下頭便要親去。
斐然猛地扭過頭,目光正對上歐向奕帶點冰冷的眼神,他迅速轉過眼,可從沒指望那個人會幫上自己。
“媽的,還敢給老子犟!”一臉橫肉的男人着了惱,抓住斐然頭發迫使他仰高頭。
“大哥!”斐然高喊道,“小弟一時糊塗,您別跟小弟計較啊!”
男人嘿嘿笑兩聲,拍拍他兩邊臉頰,“嘿,還挺會說。行,老子不跟你計較,”轉身拿過身後酒瓶,示意旁人開了瓶蓋,再遞到斐然面前,“把它全喝了,今天就饒了你。”
今天,躲不過了嗎?
斐然知道自己是絕對喝不下那一整瓶的洋酒,可若是不喝,就不一定是工作保不保全的問題。面前的這些人,似乎都不好惹,似乎……有些沖着他來的味道。
思及此,斐然下意識望向歐向奕,後者正端起酒杯,優雅地淺酌,偶爾擡起眼與他對視,送一個不鹹不淡的笑,意味深長。
是他嗎?
斐然閉起眼,思索片刻,睜開眼時清明一片。
他帶點力道地掙開男人的鉗制,決然起身,口氣淡漠地說:“對不起,我不陪酒。”
橫豎是一死,也要在死前找回些尊嚴。
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早知道這是個肮髒的世界,卻是他毅然選擇的捷徑。只是沒想到這捷徑會那麽早讓他跌了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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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果然被他惹怒了,掄起拳頭便要招呼上去,“媽的,你跩,你跩,我看你跩到什麽時候,找死!”
黝黑的拳頭在空中劃一個銳角,即将擦上斐然麥色的肌膚時,生生被人拽住,手腕被握得生疼,男人轉過臉----
歐向奕面無表情地看一眼一臉凜然的斐然,心中嘆息,早晚會被他給害死。
推開男人,拿起酒瓶,向端坐面前的林爺敬了敬,歐向奕沉聲道,“林爺,這小子是我最近看上的,給個面子,這酒,我替他喝。”
不待衆人發話,備受矚目的主角潇灑地一揚頭,硬是灌下那一瓶度數在40以上的紅酒。
斐然有一瞬間的訝異,蹙起眉頭,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只傻傻地定定注視着喝完酒後面色不改的男人。
年依辰低呼一聲,林爺大笑着拍手叫好,“歐少好酒量!真是不容小觑。”
歐向奕以指腹抹去唇邊酒漬,“多謝林爺給面子。”轉過頭,湊近斐然身邊,低聲道,“不想死的話,就陪我把戲演完。”
不容斐然反應過來,唇邊溫熱驟起,竟是一個沾滿酒味的吻。
卻是一個毫無感情的吻。
三秒鐘的即興表演,引來滿堂喝彩,強子撇過頭,林爺淡笑不語。
麥色肌膚很好地掩飾羞澀,雖然明知這是個必須的吻,心頭還是湧起了不快。一甩頭,待要出門時,頭發半白的老人再次發話,“別急着走啊!既然是歐少的人,就留下來陪大家聊聊,這裏歡迎朋友,人多也熱鬧些,你說是不,歐少?”
歐向奕皮笑肉不笑地點點頭,瞟一眼斐然,“留下吧,聊一會再走。”
工作大半年,見慣聲色場裏各種強顏歡笑,眼前的氣場似乎不允許他嚣張地甩手走人,于是隐忍漸起的怒意,坐到歐向奕身邊。
歡聲笑語依舊,那是一個他不感興趣,也插足不了的世界,這個世界裏的人都帶些駭人的戾氣,藏在迷惑的笑容下。
斐然極度不喜歡這種感覺。
漸漸的,他想到了言研。
一個只能用“純粹”來形容的男孩。
會抓着他的手,反複問“大學”的男孩;會抵着他額頭,磨蹭指間相依溫度的男孩;會拉着他,飛奔在麥田間,借着風力,呼呼喊着“然哥”的男孩……
嘴角勾起一抹笑,他又在何時才能再見到那張染不上任何顏色的笑臉。
堅持吧!
為了言研,再堅持堅持,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縱然難過,卻不抵早日見到言研的願望來得強烈。
不管是羞辱,還是暴力,他都可以忍。
只要那個男孩----
“在想什麽?”耳邊是男人情人般的呢喃,打斷他兀自的沉思。
斐然轉過頭,歐向奕不知道又喝了多少,面頰酡紅,連眼神也變得迷離渙散起來。
“你喝醉了。”斐然小聲提醒。
“是醉了吧!”歐向奕借機又湊近幾分,溫熱的唇若有似無地搔弄着男孩及耳的短發。“你要拿什麽給我解酒呢……斐然……斐然……”
濃重的酒味撲鼻而來,斐然稍偏過頭,扶正他身子。“歐先生。”
“叫我奕。”手,不安分地伸向男孩身後腰下方。
斐然猛地起身,瞥一眼正對他們行注目禮的衆人,連道歉也懶得說,抓緊托盤便要往外走。
歐向奕一把抓住他胳膊,身子跌向他。斐然好容易才穩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卻聽男人突然放聲說道,“你要多少才肯跟我做?”
驚愕,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
他恨不得一拳打歪男人的臉。咬牙閉目運氣時,只聽男人繼續肆無忌憚地吼道,“十萬?夠不夠?買你一夜,一夜,我要你陪我做全場……我真是受夠了你耍的個性,不就是個清秀點的男人嗎,既然來這種地方……就該想到會遭受的事吧!十萬,一夜,難道不劃算嗎……為什麽不點頭,該死,二十萬,給你二十萬,聽到沒有……你他媽的要多少……一百萬……一百萬買你一夜,買你跟我上床,我告訴你,斐然,我歐向奕要定你了……怎麽,你還是不肯答應……難道想上我嗎……哈哈,好,好,一百萬買你上我一夜……斐然……我已經把John放了,你還生我的氣嗎……斐然……我要你……”
最後一句瘋話說完,斐然來不及發飚,歐向奕眼一閉,直直倒進他懷裏。
在場衆人愣怔片刻,年依辰首先清醒過來,起身拍拍歐向奕,擡起眼對着一臉莫名其妙的斐然道,“這裏有休息的地方嗎?你先扶他去休息,他看來是喝多了,剛才的話別介意。”
斐然不禁打量一下眼前一派儒雅的男人。
端正的五官,幹練的短發襯着那白晳的臉龐,嘴角噙一抹謙和的笑,半月的拱橋便橫卧在波光粼粼的深潭上,是那奕奕光彩閃動在蠱惑人的雙眸中。
一個莊重的紳士。
斐然推開身邊男人,架起他胳膊往外走。
人面獸心的家夥也會交這種朋友?不是說朋友都會影響人的嗎?為什麽他沒練來這一身修養,倒像是個偷披了龍袍的混混,骨子裏全是壞水。
不知為何,下意識走到他多次住過的那間房,将男人重重扔在床上後,斐然本想就這樣一走了之,不聞不問。
“斐然……”
略帶悲傷的呓語低低回蕩在幽靜的室內,斐然握着門柄的手稍一遲疑,心下一思,慢慢轉回頭。
“斐然……”
米黃色的床單上鋪展暗色牡丹紋,男人的身子占了一小塊地方,他縮在那裏一動不動,只是嘴上仍舊無意識地一遍遍輕聲喚着這個名字。
“斐然……斐然……斐然……”聲聲低回聲聲繞,靜谧的空間裏添上沙啞滄涼的音律,無奈、彷徨。
好象他是一根稻草,被那個無助的男人緊緊抓在手裏,最後一點希望,被用絕望的腔調演繹。
斐然到底狠不下心來,慢慢踱回床邊,帶點憐憫地瞟向男人。
緊緊皺起的眉洩漏他的不安,攥緊床單的手在微微顫抖,只有雙唇仍不停歇地輕喚他的名字,似嘆息般,讓人不忍傾聽。
倒杯水,回到床邊,扶起他的身子靠在自己肩頭,斐然一點點将水喂進他口中。
扯松男人領帶,換下他的衣服,将他塞進被子裏。擰幹溫毛巾,一把蓋在他臉上。聽那悶悶的聲音一聲聲回蕩在屋內,斐然坐在床邊,輕聲低語,“你也不過是個寂寞的可憐人。”
寂寞的,可憐人,就像他。
沒有母親,失去父親,言研不在身邊。他的人生,一直都是不完整的。
假裝堅強的外殼一旦遇到無人的黑夜時,埋藏在心底深處的寂寞就會瘋狂滋長,直到吞噬他全部理智,無邊無際的寂寞将他領入另一個世界。
觸目一片純白,不管他多拼命地跑,多拼命地喊,永遠走不出這四座堅固的白牆。
因為他找不到牆頭,找不到可以依靠的肩頭。
他也會有想喊累的時候,每天的學習、打工快将他壓垮,成績一直提不上去,同學的嘲諷、蔑視,永遠鹹菜配饅頭、免費清粥的一日兩餐,與言研的相距遙遙無期。
每當想到這些,他都有累到抛棄一切的沖動。
十九歲,被生活壓到有些滄桑的十九歲,看着走過身邊打扮光鮮亮麗,随心所欲享受大學的同學,斐然心裏起了些微的變化。
他開始有埋怨,埋怨這個世界的不公,埋怨那些不知道珍惜的人,他們所揮霍的正是他極力需要的,卻找不到平衡點。
他忍受着屈辱,掙紮存活在這個強者生存的世界。他每天每天都想給言研打去電話,告訴他自己有多累,有多煩,有多恨。
言研接起電話,喊一聲“然哥”,斐然就知道,他必須把苦水咽回肚子裏,把眼淚壓回眼眶。
他沒有資格在一個為他付出了太多,甚至連希望都是個未知數的男孩面前叫着委屈和痛苦。
他告訴言研自己過得很好,和同學、老師相處得也都很好,家教的工作接了很多,所以不需要給他寄錢。自己每頓能吃上三大碗,每天和同學打打籃球、跑跑步、聽聽音樂,生活過得挺滋潤的。
言研憨厚的笑聲從千裏外傳來,斐然聽着心酸得想哭。
他握緊電話筒,瞅着四下無人,一遍遍喚言研……言研……言研……我想你……
然哥……我也想你……然哥……然哥……
“斐然……斐然……斐然……”
斐然轉過頭,男人不知何時扯下了毛巾,一臉痛苦地皺巴着,被子被他掀了大半。
重新為他蓋好,斐然站在床邊望了他好一會,留下一聲嘆息,走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