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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去了平城,雖不是遠行,但是幾日之內回不來。”

小郁不語。

鄭德殷又說:“其實,朕還有一件事,不知道說出來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陛下但說無妨。”

“那日的亡靈闖宮,朕覺得蹊跷。于是叫欽天監的人詳查。岑國王宮裏有一人,善蔔善算,被人奉為國師。從代國建國就是這座宮城,其間已經積累了不知道多少怨氣,被那個國師利用招來亡靈。朕知道你大病初愈、靈力未複,可欽天監的人對那國師毫無辦法。你能否留在宮中與那個國師相抗衡?”

“可我……”小郁猶豫了。

“你若是覺得勉強,朕也不為難你。”

小郁覺得哪裏不對,仔細想鄭德殷的每一句話又都對的。她還是答應了,只是她堅持住在常鸾殿,不搬到內宮去。

小高奉上茶。“陛下。”

鄭德殷端着茶,低垂眼睫,浮着蓋子喝了一口,“怎麽?”

“郁姑娘她不是常人。”

“是不是常人跟朕有什麽關系?朕又不是要娶她做妃子。”鄭德殷的臉上浮出嘲弄的神色:“而且朕對她說的話沒有一句是假的,除了……施術不一定要留在宮內。”

他用碗蓋撥弄着浮上來的茶葉:“朕只是不希望她離開這個宮殿,回到那個人的身邊去。”

“她跟尋常女子要的不一樣,朕就給她不一樣的。她要的是與林懷琛攜手并肩、風雨同舟的機會,朕就給她個機會,看看她能不能抓住。”

小高看着那年輕的君王,他的臉色蒼白到病态。

廣陵宮裏。

“陛下這幾日似乎消瘦了不少。”

趙柔着一身淡青廣袖,頭發松松的挽起,猶如靜花照水。

鄭德殷躺在榻上,由趙柔給他揉頭,“這幾天确實忙的焦頭爛額。好些日子沒來看看你了。”

“陛下日理萬機,尤其又新添了妹妹,更是忙的暈頭轉向的。”

鄭德殷閉着眼,用手點點她,笑道:“”你也耍小性子啊。朕記得趙姬娘娘原來是最慷慨的,總是把我往別人那裏推啊。

趙柔半晌不說話。

鄭德殷支起身來,“怎麽了?嗯?”

趙柔臉上慢慢浮起紅暈:“臣妾有了。”

鄭德殷不敢置信的問,狂喜道:“真的?什麽時候的事?你怎麽不早跟朕說呢?”

“是六月初的事兒,已經有兩個半月了。前幾日臣妾覺得身子不适,以為是積了食,沒想到太醫說是有了。”

“太好了太好了。”鄭德殷抱住趙柔:“朕的第一個孩子是你的!太好了!小皇子一定像他的母親,将來必定是仁君。”

趙柔連忙掩住他的口,“陛下快莫說了。還不一定是個男孩子,更不要提繼承大統了。臣妾倒是覺得小公主更好,長得像陛下必定姿容出衆。”

鄭德殷只是看着她笑。

有宮人在外面通傳,“陛下、娘娘,柳美人差人來說她身子不适,請陛下過去一趟。”

柳美人就是那日獻祭的舞姬。

那日她昏迷,鄭德殷将她帶回宮裏來,第二天就封了個美人。

她總是将鄭德殷從其他娘娘的宮裏叫走,已經是積怨無數。無奈鄭德殷還算寵她,沒人敢動她。

今天她又來趙柔這裏叫人。

鄭德殷抱着趙柔不放,冷笑着對外面的宮人說:“身子不适去請太醫,朕又不會治病。叫她好好治治妒病,不然無論朕到哪裏她都會‘不适’。”

外面沒了聲響。

鄭德殷低聲說:“不過是仗着朕寵她。”他看着趙柔的臉:“要是每個女人都像你這樣多好。”

☆、燭淚

平城在代國的北邊,比陪都要冷一些。

現在已經是九月初了,平城的楓葉悄悄的開始紅了。

林懷琛站在院子裏。

他來平城已經十來天了。

小郁的靈雀撲騰撲騰的飛過來,站在他肩膀上。

他攤開紙做的靈雀,女孩子嬌滴滴的聲音傳來從紙上傳出來:“你在平城怎麽樣?戰事不是早就結束了嗎?怎麽還不回來?”

林懷琛走回書房,猶豫着,提筆寫下:平城有異事,我和光祿大夫都沒辦法。若你身體大好,可否能否來平城?

他不會做紙靈雀,只好用信鴿。信鴿撲騰撲騰的飛往陪都的王宮。

他攤開紙,又寫了一份奏折。

“小袁,”他叫門口小厮,“叫人快馬加急送到陪都去。”

小袁垂手說了個是,立馬轉身走了。

屋裏靜靜的,林懷琛又想起他剛來平城那幾日。日日思念着小郁,但是又實在抽不開身。

有一天,他居然接到了小郁的靈雀。

她是這樣說的:阿琛,事情我已經大概知道了。我知道你們為我好,但我身體已經大好,不必擔心。我原意是回林府,但陛下留我在宮中,幸好并未授予官職。快回來,我想你。

小郁并沒有埋怨大家的善意謊言,她顯得通情達理,平靜的倒讓他不知所措。

林懷琛最愛小郁的就是這一點,從來不像其他女子一樣的矯揉造作。

明明知道大家是為了她好,卻還要得了便宜賣乖——這種事小郁從來不做。她有時候果斷的像個男孩子。

可小郁也只字未提成親的事。

如果是林懷琛了解的小郁,可能會因為又一次錯過而氣的暈頭轉向,但不會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終究是他的錯……

那天晚上,他陪她一起做白蓮花。

他應該想到普通的不用耗費靈力的白蓮怎麽能擋住亡魂?她走出去的臉色那麽差,一句話都不說,臉白的跟紙一樣;明明已經拒絕了出席宴請,是他屢屢拿話激她,如果她沒有去就好了……

是他的不是。

還有……還有……他為什麽會想要讓陛下為他們指婚,明明小郁不在乎這些。

他明明知道鄭德殷對他有疑心,還想奮力一搏,讓鄭德殷信任他。多愚蠢多可笑!

始終,在乎這些的只有他。他做蠢事還拉上小郁作陪。

現在她陷在宮闱裏拔不出身來,鄭德殷竟然執意要留她在身邊麽?幸好,幸好鄭德殷還是忌憚他的,沒有将小郁封為女官。若是那樣,與一個随時會被寵幸的宮女有什麽差別?

林懷琛揉着額角,他回想着過去的一幕幕。有什麽東西好像漸漸亮了,抽絲剝繭的抓住了一團線的源頭,逐漸拉出了一條明亮的線。

鄭德殷獨坐在養心殿。

他手裏拿着一枚金絲極樂鳥步搖。極樂鳥有九尾,這步搖做的生動,九扇尾都做的栩栩如生、光彩奪目。

極樂鳥的嘴巴上銜下長長的流蘇,顯得溫婉。

有一點點的光照在這金步搖上,被折射出斑斓的光彩。遠遠看去,竟像一只浴火的鳳凰。

鄭德殷撥弄着流蘇,自言自語似的:“怎麽就不是鳳凰呢?”

他的眼前浮現出一張臉。

巧笑倩兮,卻不是對着他。

步搖上的流蘇“嘩”的蕩過去,觸手生涼。

今早前腳他才剛剛接到林懷琛的密奏,說是平城的情況出乎人的意料,常人難以應對。後腳小郁就來了,主動請纓要去平城幫助林懷琛。

“陛下,我已在王城內外施下禁咒。南疆的禁咒當世無人可破。若是岑國敢有一點動作,他們只能自食惡果。”

她這樣說。

鄭德殷發現自己的借口在她面前蒼白無力。

那麽想到林懷琛身邊去嗎?

鄭德殷只能點點頭,甚至微笑着說:“小郁有心了。既然這樣,你便随欽天監的長官們同去吧。”

“多謝陛下。”她轉身出了大殿。歡快的步伐已經透露她的心緒。

鄭德殷在書案下握緊了自己的手。

有小太監走進來。

“陛下,該翻綠頭牌了。”

宜湘懷孕了,應該去陪陪她。鄭德殷說:“去趙姬娘娘那兒。”

到廣陵宮的時候,只有趙柔的婢女與內侍出來迎接。

鄭德殷下了辇:“趙姬娘娘呢?”

“回陛下的話,娘娘孕吐的厲害,整日昏昏沉沉的。她不久前才睡了。”

鄭德殷負手說:“罷了罷了,不要叫醒她。明日朕再來吧。”

“陛下,現在是回養心殿還是去別的娘娘那兒?”小高問。

鄭德殷想一想:“去柳美人那兒。”

鄭德殷到長恩殿的時候,柳美人正在坐在碧波廊下。

她赤着腳,身邊沒有婢女,有一下沒一下的用腳劃着水。

鄭德殷屏退了身邊的侍從,也不言語,站在柳美人的身後看着她劃水。

不知道過了多久,日頭漸漸往西了。

柳美人晃晃腳,準備起身了。

她一回頭,看見鄭德殷站在她身後。

鄭德殷等着她又羞又喜的說,陛下您怎麽站在這兒啊、站了多久了、今晚怎麽來找臣妾了……

可是柳美人一歪頭,笑笑說:“陛下,你這樣逆着光好生俊俏啊。”

鄭德殷看着她,又看到了另一個人,那個人自以為很隐蔽的躲在人家身後,說了一句:“诶呀,這個皇帝好生俊俏啊。”

“陛下、陛下……”柳美人看鄭德殷出了神便叫他。

鄭德殷含笑:“這樣玩水也不怕着涼。”

柳美人不答。

鄭德殷拉着她的手往殿內走去。

廣陵宮。

“娘娘,您可好點了麽?”茜芝扶着趙柔起身。

趙柔有氣無力的點點頭。

“您這樣成天吃不進東西的,也不是辦法。奴婢叫人熬了些素粥,再做些開胃的小菜,喝些粥吧。”

趙柔擺擺手:“不要。”然後又問:“陛下來了麽?”

茜芝說:“來了,看您睡着。心疼您,不讓我們叫醒您。說是明天再來。”

趙柔皺着眉頭苦笑了一下:“茜芝,你不用安慰我。陛下轉身去了柳美人那兒,是不是?”

茜芝慌忙的安慰她:“陛下也是圖個新鮮。陛下對您才是真心真意的。”

趙柔搖搖頭:“我知道他的。他原來是逢場作戲,為了應付其他宮的娘娘們。可是這個柳美人……有一日,我試探着問他,為什麽那麽喜歡柳美人?你猜他怎麽說?”

茜芝垂着頭,不敢接話。

“他說不知道,只是一見到她就喜歡。”

趙柔低低的抽泣。

“他從來沒有這樣對別人過。我寧願他從來不曾寵我,也不會叫我現在這般難受……”

“娘娘,您莫哭了。莫哭壞了身子,你肚子裏還有未來的皇子呢!”

趙柔已經哭得沒有力氣,“原先他寵我愛我,我聽父親的話,怕後宮失衡,使勁的把他推到別的宮去……是我不好,是我沒有留住他……”

“娘娘……”

茜芝抱着趙柔,眼淚一滴滴流下來,像紅燭上滴下來的滾燙的燭淚。

☆、活死人

“平城的民風質樸,看來與陪都的奢靡景象不大相同啊。”

幾個男子身着布衣,在天蒙蒙亮的時候進了平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好像空氣都清新了些啊。”一個髯須大漢說。

一個身着淡藍色布衫的男子開口,“是嗎?”說罷還不相信一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他生的清俊,淡藍色的衣衫更顯得飄逸不凡。

“哈哈哈,小郁還是個女娃娃樣啊!”蓄須大漢對旁邊一個青衣的男子笑道:“老王,你看看她,哪裏像個男人?”

原來那個藍衣男子原來是小郁。

“請叫我郁兄。”小郁白了他一眼,笑道:“施大人,你再叫大聲一點,恐怕整個平城都知道我是女扮男裝。”

“本來就不像嘛!你穿着林将軍的衣服,短手短腳的。你還不許我說啊!”

“走的匆忙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小郁不服氣,斜睨着他:“我沒不許你說,但沒必要說了一路吧,施大人!”

“嘿,你個女娃娃還不服氣!”

“那您得讓我服氣。”

“你說說……”

兩人的笑罵聲漸傳漸遠……

小郁一行四人。

藍衣的是男裝的小郁,與她鬥笑的是欽天監的施崇明大人。

而施崇明口中的“老王”則是他的長官王飛雲。

他們身後還有一個一路沉默不言的灰衣男子。

一路中,他一共只說過三句話。

“我叫季開陽”、“謝謝”、“不客氣”——兩句廢話。

平城不算小。

等走到平城的鬧市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小販擔着早霜打過的菜叫賣。

街口的包子鋪騰騰的冒着熱氣,街邊還有新鮮小馄饨和豆腐花賣。

好香啊。

“施大……老施,你餓不餓?”小郁咽着口水問施崇明。

“看你那饞樣……”施崇白了小郁一眼,又故意附到她耳邊說:“只要穿過了這個街區,林大人就在前邊等着呢。”

小郁掃了他一眼,“不許拿他說事。每天都吃白饅頭趕路,是個人都受不了。再說,林大人見我餓的死去活來的,想必也不會開心。”

“嘿……你這姑娘為了吃怎麽沒羞沒臊的,這話你能說嗎?……你聽我說話呀……別走別走……”

這邊小郁拉着王飛雲和季開陽翻身下馬,理也不理他。

王飛雲忍笑扔下一句:“老施你不想吃的話,麻煩看一下馬。”

“诶,你們等等我……”

“兩籠大餡肉包,四碗小馄饨。謝謝老板。”

“來嘞,熱氣騰騰的包子和新鮮小馄饨。”

老板端上吃食的時候,小郁忍不住看了一眼施崇明。而對方也很配合的咽了一口口水。

施崇明的嘴瘾又犯了:“我說你吃就吃,你放那麽多辣子幹嘛!”

小郁正挖了一勺辣子到馄饨裏。

“這辣子多香啊!你看看我們南疆也吃辣,北人也吃辣,就你們中原人不吃辣。”

“我們中原人不吃辣要你管!”

“那我在自己的馄饨裏放辣子要你管!”

王飛雲拿着一個包子,一邊看着他們笑一邊吃。在從陪都到平城幾日路程裏,唯一的調劑就是看他們兩個鬥嘴。

小郁一個小姑娘也就算了。

施崇明一個髯須大漢……王飛雲悄悄的嘆了一口氣。

而季開陽則默默的低頭吃飯,一身灰衣更加不顯眼。

“好了好了,吃飯!”

王飛雲總是在施崇明和小郁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出來當和事老。

他們吵嚷着,突然一個灰影從攤上奔出去。

季開陽扶起街角的一個小姑娘。

她似乎很恍惚,別人碰了她一下,她就摔倒了。

小姑娘手裏還提着一個籃子,像是早晨出來買菜的。她生的可愛,梳了個垂鬟分肖髻,更顯得動人。

小郁本是不在意。她往那邊掃了一眼,然後準備繼續吃。

突然她愣住,也像季開陽一樣奔出去。

小郁扶住那個小姑娘另一邊,壓低聲在她耳邊問:“姑娘,你沒事吧?”然後和季開陽對視了一眼。

季開陽目光灼灼,顯然跟小郁想的一樣。

那邊施崇明大喇喇的叫着:“知道人家小姑娘漂亮,你們不用兩個都過去吧?小……郁兄啊,你去幹嘛?給我回來!”

季開陽溫言道:“小姑娘,小心一點。”說罷,在她的後背拍了拍。

那個小姑娘看看小郁又看看季開陽,飛紅了臉,小聲的說:“謝謝公子。”然後就拎着籃子跑開了。

小郁和季開陽也不言語,回到攤上吃飯。

“将軍,他們人進了平城。正往這邊來,想是快要到了。”小袁跑進來對林懷琛說。

他話音剛落,就有下人進來通報。

林懷琛說:“去請光祿大夫和平城令來。”

林懷琛并不知道陪都會派誰來,只知道欽天監的副監長王飛雲會和小郁一同前往。

他們人還沒有進門,林懷琛就聽見他們的嬉罵聲。

王飛雲一行人由下人領着繞過前院,來到正堂。

光祿大夫和平城令也已經到了。

“參見關內侯、光祿大夫。”

他們正欲行禮,林懷琛急急的上前扶住。“大家不必這樣。這裏不是陪都,禮數都放下吧。”

林懷琛掃了衆人一眼,在小郁身上稍作停留,然後繼續說:“大家都是朝廷的棟梁之才。這次來到平城,實在有懷琛不能解決的要緊事請諸位幫忙。請諸位随我前往內室詳談。”

內室在宅子的深處,極為隐蔽。裏面只設了桌椅,陳設簡單。

“大家在來的路上已經交談過了,想必已經清楚了各自的身份。我不再多講。我請平城令來講講具體的情況。”

林懷琛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平城令是個個頭矮矮的敦厚中年人,名叫杜景中。

“大概是八月上旬的事了,那時有一小股岑軍冒犯我邊境大約有一百五十人左右。我命平城尉率平城護衛軍一千名禦敵。平城是北門鎖鑰,平城的護衛軍也是精英。我以為這是流兵的突襲,以前也有過這事。我報備了朝廷,并不将這事放在心上。可是……”

他停了一下繼續說:“可是三日後,平城尉竟然戰死了。護衛軍也殘破不堪,那邊卻還有五十人左右在負隅抵抗。……我這才覺得不對,急忙将詳細情況請示朝廷。關內侯和光祿大夫來了,活捉了十餘人,其他都死了。”

“我那時還想,怎麽勞動這麽大的官來平城。現在看來……哎……”

杜景中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怎麽說下去。

光祿大夫馮定應拍了拍杜景中的肩膀,說王飛雲四人說:“你們是星夜趕路前來,不若稍作休息再說吧。”

王飛雲還沒講話,施崇明就嚷起來:“沒有你們這樣的啊,把我們的胃口吊起來又不說了啊!”

“既然你們這樣想,”馮定應與林懷琛對視一眼:“那我就把事情詳細的說一遍。”

“其實這事情奇就奇在那些活捉來的士兵上。且不說他們戰鬥力驚人,我們在活捉他們的時候,他們身上沒有一點幹糧。”

小郁問:“莫不是吃完了?”

“我們的軍醫解剖過一具屍體,他的胃早就已經幹癟甚至萎縮了。沒有吃東西已經很長時間了?”

杜景中接着馮定應說:“不只是這樣,他們作戰時根本不穿盔甲。”

大家都知道哪裏不對了:縱使是不吃飯不穿甲,士兵還有那麽強的戰鬥力!

“你們剛才說,捉了十餘人回來?關在哪裏?”小郁問。

她現在已經知道林懷琛為什麽要她來了。

他再厲害,也是普通人。但是這個世界上不普通的事實在太多了,他沒辦法應付。

“你現在要去看看他們?”杜景中說:“那些人白天要是不打仗就跟死的一樣,晚上才會醒來。”

林懷琛說:“這樣吧,你們先稍作休息。然後我們晚上再做議論。”

大家的确累了,便不再說。

小郁雖然舍不得林懷琛,但真是累了。瞟了他一眼,也乖乖的跟着衆人的後面走了。

有人拉住她的腰帶。

“幹嘛?你讓我去睡的。”小郁轉過來看着林懷琛。

林懷琛笑道:“你穿着我的衣服,還真把自己當做男人了?要跟王大人他們住同一個院子?”

小郁撓撓頭,“我忘記了。”

“走了。住到我旁邊去。”林懷琛牽着小郁的手往另一個院子走去。

小郁的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束起頭發,用木簪固定。眉毛也畫的比平時粗了。穿着藍衫,像個秀氣的少年郎。

林懷琛打量着她。

氣色也恢複了,人也很精神。離開了陪都,她好像離開了籠子的鳥。

小郁都不好意思了,嬌羞的說:“別看了。”

然後林懷琛撩起小郁的袖子,壞笑道:“長出來這麽多麽?”

小郁才知道被他耍了,一甩袖子,白了他一眼:“要不是走得急,誰要穿你的衣服啊!”

路過的侍女們看見林懷琛和一個長得極俊美清秀的男子十指緊扣,形狀親昵、毫不避畏,芳心碎了一地。

侍女甲:原以為林大人是個潔身自好的男人,沒想到竟然是斷袖!

侍女乙:還偏偏找了一個那麽好看的男子作伴!

侍女丙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果然像我娘說的,這個世界上的好男人不是沒出生就是死了,不是別人的丈夫就是斷袖!

小郁和林懷琛大白天打了個寒戰。

睡了一覺,整個人都神清氣爽。

小郁剛起身,扶了扶發冠,就有人來敲門。

小郁開門,一個穿着淺鴉色窄袖束腰衣衫的侍女拿着銅臉盆。

“公子,請淨面。然後奴婢領您去前廳用膳,其他大人們已經在前廳了。”侍女遞上一塊面巾。

“哦,謝謝。”

小郁略作收拾,微笑說:“有勞姑娘。”

那侍女臉上浮現出了一個很羞澀的表情,“公子客氣了。”

其他人果然已經到了前廳。

衆人見她來了,起哄着将林懷琛身邊的施崇明趕走,讓小郁坐下。

林懷琛笑着,也不阻攔。

“你們都欺負我老施啊!”施崇明坐到王飛雲旁邊,夾走了一大塊雞。

馮定應笑道:“是你太沒有眼力見了吧?”

小郁也笑笑。

飯後,他們屏退了下人。

林懷琛說:“大家先來說說看法吧。”

小郁沉吟一會兒,說:“平城裏的怪事好像不止這一件吧?”

“怎麽說?”

“你們不覺得整座平城,空氣裏都有一種很奇怪的味道嗎?”說這話時,小郁看着是季開陽。

後者沉默不語。

杜景中問:“很奇怪?怎麽說?”

“很奇怪就是……”

“不是人的味道。”季開陽接着小郁的話說。

四座一驚。

“不是人,那是什麽?”

季開陽淡淡的說:“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人。”

“是什麽現在我也說不清,但是總會知道的。”小郁說,“還有,今早遇見一個小姑娘……”

施崇明問:“就是那個你們扶起來的小姑娘嗎?我還以為是因為她長得漂亮你們才沖過去的。她怎麽了?”

季開陽冷冷的扔下幾個字:“是活死人。”

小郁解釋道:“她沒有靈火。”

林懷琛想起小郁昏迷的時候,郁白桐說過,小郁情況危急,頭上靈火如豆,将熄将滅。他問:“靈火是活人生命的标志麽?為什麽我從未見過?”

“靈火确實是生命的标志。健康的活人周身都有靈火,遇水不熄,為淡藍色。将死之人只有頭頂一點。那個小姑娘動作表情與普通人無異,只是周身靈火全無,是活死人。普通人是看不見靈火的。”

“那士兵是不是也是活死人?”

“這個我不能斷言,晚上見過了再說吧。”

☆、美男計

是夜。

小郁一行人來到平城的近郊。

那裏的監獄關押着平城所有的犯人,陰森可怕。

路上一直有東西在嚎叫,也不知道是監獄裏的犯人發出來的痛吼,還是附近山上的野獸的叫聲。

到了監獄門口,杜景中出示了令牌,将他們帶了進去。

獄中的甬道陰暗潮濕,唯一的光源就是牆壁上蠟黃的油燈。黑暗與寂靜讓甬道漫長的仿佛沒有盡頭。

地上坑坑窪窪的,有些地方還積了水。

小郁沒有注意,被什麽東西絆倒,一個趔趄就要向前摔去。

身旁有一只手立刻拉住她,然後扶住她。

小郁看不見他的臉,但他身上的味道那麽熟悉,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沖她安慰的笑了一下。

小郁扶住林懷琛的手繼續往前走。

黑暗讓人無法計算時刻,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出現了一點點光源。

他們走到那裏。

那是一排石室,樣子像是重刑犯關押的牢房。可是所有的石室空無一人。

杜景中讓他們走進第三件石室。然後他叩動一面牆上的機關,突然有一陣微微的震動。

施崇明驚呼:“這石室在下沉!”

等石室沉到地底,門才打開。

門打開的一瞬間,盡管已經做好準備,王飛雲等四人還是倒抽了一口冷氣。

地牢甚至比甬道更加陰暗。

牆壁上的油燈因為空氣不暢通而更加微茫。

就算費力也只能看見最前面的一排牢房。

讓他們驚懼的正是黑暗。

黑暗裏有十幾雙眼睛盯着他們的方向。

像野獸一樣的眼睛,血紅的顏色,在黑暗裏發光。

他們正要走進地牢,忽然有一只手伸出來攔住他們。

是季開陽。

“不用看了。他們不是活死人。”

黑暗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他的語氣透露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石室裏的人聽了他的話,面面相觑,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小郁盯着季開陽,眼眸深深,不知道在想什麽,然後慢慢開口:“聽他的吧,咱們先回去。”

施崇明不肯聽:“我們都來了,不看一眼就走?”

季開陽冷冷的說:“他們要是發起狂來可是要吃人的。”

施崇明還猶自逞強,正欲說話,就聽得小郁說:“施大人,還是走吧。要是這十幾個人他們發起狂來,我們七個人最多逃出去兩個。”

施崇明聽她這樣說,便不再講話。

然後他們順着石室又回到了地面,穿過甬道,回到別院。

夜已經深了。

別院的內室還是燈火通明的。

林懷琛問小郁:“你們說那些士兵不是活死人。那他們是什麽?”

小郁揉揉額角,皺着眉說:“他們是活着的。但……不是人。”

“那是什麽?”

小郁正欲開口,想了想,又說:“我也從未見過。季兄知道嗎?”

季開陽正坐在燈下,細細的擦着一把沒見過的劍。劍上雕着精致的花紋和符咒,寒光泠泠,叫人畏懼。

“他們是獸人。”

“獸人?”

季開陽卻沒有回答問題。他的目光仿佛看向很遠的地方,突然又淩冽起來,低聲說了一句:“這是逆天而行!必定不得善終!”

然後再也不看別人,抱着劍走了出去。

深夜。

天上沒有月亮,只有幾顆星子寥落的點綴着寂寞的夜空,灑下一絲若有若無的星光。

林懷琛一手牽着小郁,一手提着燈慢慢從內室朝住處走去。

兩人已是累極,都不講話。

燈光朦胧,在兩人身後拉出細長細長的影子。兩個人并肩攜手的樣子,好像是貼在一起的剪紙,溫沫體貼,無限美好。

清晨。

“小郁,起床了沒有?”林懷琛在屋外篤篤的敲門。

屋裏面沒有聲響。

“起了沒有?”林懷琛在門外聽了聽,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他了然地笑,說:“我端了早飯過來,你開門。”

小郁把手伸出被窩,對着門勾一勾手,門“吱”地開了。

林懷琛卻是空着手走進來。

小郁趴着睡在床上,頭埋在被子裏,素色的寝衣被睡得微微起皺,墨一般的青絲垂落到地上,一條腿還伸到杯子外面來。

林懷琛微微皺眉,說:“睡相這樣差。”但卻輕輕地幫她撈起垂在地上的頭發,再把腿上的被子蓋好。

“某些人昨晚一定要我和她去查活死人的事,今早自己卻爬不起來。”他佯裝要走,“我只好和平城令一起去了。”

“等一下!”小郁艱難地舉起一只手,“我起來還不行嗎?”

小郁換了一身月白的袍子,腰間系了塊梨花白玉。

她坐在銅鏡前,青絲及膝,仿佛一匹雲緞,眼眸半垂,美麗如春半桃花。

她擡手去将頭發束起來,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她束了幾次都沒有束好,氣餒地将梳子放在銅鏡前。

“怎麽了?”林懷琛問。

“早飯呢?”

“……”

“不吃早飯沒有力氣梳頭。”

林懷琛又好氣又好笑,“你幾歲了啊?”

小郁很狗腿地把梳子遞上去,眯着眼睛笑得像一只小狐貍:“心靈手巧的林大人……”

林懷琛細細地把小郁的頭發梳好,高高地绾上去,露出一段白膩的脖頸。頭發用發帶束好,再插上一個木簪子。

他拍拍小郁的頭,“好了。”

“還有這個。”小郁遞過來一支青雀頭黛,“畫粗一點,這樣才像男子!”

林懷琛也不言語,接過黛筆,輕輕擡起小郁的下巴,用黛筆輕掃她的眉毛。

粉白黛綠,紅粉青蛾。

小郁坐在那裏就好像一道風景,雲蒸霞蔚,豔若初陽。而她自己卻不自知。

小郁悄悄地擡眼看林懷琛。

他很專注地畫眉,神情認真。

他的側面像是玉石雕刻出來的,鼻子很挺,卻沒有剛從戰場上回來時的那種不自覺的冷漠倨傲,反而變得俊逸高曠,散發着清雅溫潤的氣質。

“看夠了沒有?”林懷琛将青雀頭黛放進妝奁,臉色微紅地說:“好了。”

小郁不說話,既然被發現了就正大光明地看。

林懷琛面對她毫無辦法,只好也轉過頭來無奈地看着她,眼神裏有無限的寵溺與驕縱。

戀人的眼神膠着在一起,慢慢變得熾熱。

林懷琛将小郁拉到身邊。小郁的眼睛閉着,睫毛微微顫動,伸手抱住林懷琛的腰。林懷琛輕輕擡起她的下巴,俯身吻下去,溫柔地好像對待一件舉世無雙的珍寶。

“阿琛……”他們略略分開,小郁叫他。

小郁像是醉了一樣的臉色潮紅、眼光迷離,仿佛籠了一層水霧,似喜非喜、欲說還休。

“咣當”一聲,一個銅臉盆掉在地上,水灑了一地。

門口站着一個穿着淺鴉色窄袖衣服的侍女,愣愣地看着他們。

她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然後“哇”的一聲,哭着跑開了。

平城的街道的熱鬧絲毫不遜于陪都。

加上今天又是趕集的日子,街上更是熙熙攘攘。

小郁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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