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外篇·玉·前世今生(上)
雲子諾與郁陽見過這些山中采玉人後,心生感嘆,往往美好的東西都來之不易。空中的雪越來越大,采玉人也都停止作業,等待這陣暴風雪過去後,再做打算。
兩人從另一側下山,在途徑一處雪山洪水時,就感覺有一個人影水邊山崖上掙紮。只見他努力地抓住山岩,但就要堅持不住,跌入激流中了。
想不了許多,郁陽先行一步,騰空而起,飛向那人将他救了下來。落到地面上的時候,只聽見那人在不斷念叨着‘懷安,懷安’,然後就昏了過去。兩人連忙帶着此人,以最快的速度下山。在海拔這樣高的冰雪天氣裏暈倒,說不定會有生命危險,越早救治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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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乾隆年間
疆地·某河邊·夜
“快點!你們沿河一字排開!”一個小官拿着鞭子,‘啪啪’地抽了一下地面,濺起了上面的碎石,‘砰’有的石頭砸在了犯人的額頭上,赫然留下一個紅色的印子。
“從這裏下河去,看到河裏有反光的地方,就仔細點,掏掏看、摸摸看,一個地方也不許漏掉,把能撿的玉石撿上來,要成色好的。你們這些人都懂什麽叫做成色好!”他又‘啪啪’抽了幾鞭子,“快點,下河!”
一排犯人穿着并不厚的囚衣,邁入了河流中。‘嘶’他們都在心中一叫,也不敢發出聲音來,不然又是一頓毒打。但是身體還是忍不住擅抖着,站不穩腳步。
秋天疆地的河水,太冷了!何況它還是一條由雪山洪水沖成的河流。
秋季的汛期剛過,這裏的水一片冰雪的味道。漫過大腿中部的河水,讓整個人比身處冰窖中都要冷。一陣大風刮過,一隊人更是顫抖的厲害。
‘砰’的一聲,一個人支持不住,倒在了河裏。
“快點站起來!找死啊!你們又不是今天才來采玉!快點行動!”小官在岸上喊叫着,“說你呢?彎腰不會嗎?要我手中的鞭子幫你?還是要旁邊的杖棍幫你!”
順着他的視線,是一隊士兵明顯是來看管犯人的。
他們是朝廷流放疆地的犯人,很多從前都當過或大或小的官。但那些都過去了,他們永遠沒有翻案的可能。每天的勞役,除了白天的勞作,還有晚間的河中采玉。
這些玉石會運回那個他們都不陌生的地方——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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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時辰後,終于結束了今天的河中撈玉,犯人拖着冰冷到麻木的身體,回到發配地的牢房。寒風不住的吹,明天是不是又會有人,因風寒而不在了呢?
沈懷安躺倒了床上,大通鋪上左右兩側的人都睡了,他看着從窗縫中透進來的月光,感到身體內部的翻騰,從麻木的腿部,到已經不适很久的胃部。像是要想起什麽的樣子,卻又沉沉睡了過去,只有在夢裏,才有溫暖。
他知道自己又在做夢了。
那個時候,沈懷安還是江北的待考舉人,他從小就在書香中長大,天資聰穎。家中幾代為官,作為長子的他理所當然的要繼承衣缽。
三月的時候,沈懷安在一次踏青中認識了邱汝文。他十分高興,終于他也遇到了一個與自己志同道合的友人。邱汝文雖說出身清貧,但是他的才學品貌尤甚自己一分。兩人相約一起去游學,一邊采風一邊相互督促學習,等待明年的科舉一同考試。
近乎一年的游學讓兩人的感情越發深厚,他們無話不談。從天文地理,到治國之道。在酒醉酣暢時,沈懷安與邱汝文都覺得這樣的日子,可能以後再也不會有了。那些只能埋在心裏的言語,對這個國家也好,對千年的倫常也好,能這樣肆無顧忌交流的日子,會永遠留在青山秀水中。
第二年的考試,兩人皆是榜上有名,邱汝文更是名列前茅。也許是正當時運,不久兩人就封了個小官,要去上任了。雖然官位不值一提,但是誰都慢慢熬過來的。唯一的遺憾,一個天南,一個地北,能在相見的日子不多了。
說不清誰更舍不得,邱汝文家中除了年外的母親沒有什麽族人了,沈懷安就像是他來遲的家人,讓他不能割舍遠離。沈懷安長于世家,但是長輩嚴厲,同輩不易親近,邱汝文是他唯一可以面對放松的人。
兩人要到地方為官五年,如果沒有升遷,述職的時間怕也是碰不到,何時再見,還是個問題。再說以後娶妻生子了,時間就更少了。
就這樣兩人約定要努力,争取早日京城再聚。
在來來往往的書信中,三年過去了,兩人皆是有了一點小成績,向上挪動了一下位子。但是卻相距更遠了,不過他們始終相信,有朝一日,也許是四十不惑,也許更遠,他們可以京中再聚。
一年又一年,邱汝文成親有了女兒。一年複一年,沈懷安的祖父過世三年後,他也終于成親有了一個兒子。也許将來這兩孩子還能結一個娃娃親。也許他們就能馬上見面。
誰也沒有料到他們的再聚這樣的快,只是一個在死牢,一個在刑部大門之外。邱汝文被老師告誡無論如何不能牽扯進這個案子,因為它是文字獄!等待沈懷安一族的只有死刑的結果。
‘不可能!’邱汝文只有這個想法。懷安的為人他如何不清楚。
他們相識了多少年,就相知了多少年。絕不可能!這是一個陰謀,絕對的誣陷。他們就要完成心願,在京城相聚為官,還決意要結下娃娃親,怎麽可能是文字獄呢!
然而,無論他怎麽東奔西走都改變不了這個結果,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沒有翻案的可能。為什麽?!懷安是一個好人啊,是一個好官,他不貪不搶,一心為民。為什麽?!這些人就沒有一個願意為他請命呢!為什麽,你們都要他死呢?
在那個夜晚,邱汝文留下淚來,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出身,如果他是在滿清貴族的大家出身,是不是會不一樣。不是這樣的孤立無援,不是這樣的求告無門。最終他決定冒死相谏,雖然他還有妻兒,但懷安是他不能放下的摯友。
也許是被邱汝文的精神打動,也許是出于某種愧疚,皇上同意赦免沈懷安,流放邊疆二十年。但是其他人特別是主犯,他的父親絕不饒恕,其他人男的流放邊疆,女的充作軍妓。
臨行前,邱汝文終于打通關節,見到了沈懷安。十幾年過去了,一切明明就要想當年約定的那樣安好,卻忽而驟風急雨打來,所有的事情都亂了。
沈懷安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冤枉麽,有誰會相信,或者說信不信,又根本不是關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罷了。
只是邱汝文不值得,為了自己再多做什麽了。他還有大好的未來前程,自己不在了,邱汝文還能把他的理念繼續下去,還可以為官一方,造福于民。
“活着!”邱汝文也并不後悔自己的作為,也許得罪了一些人,但又怎麽樣呢。他能夠失去的東西早就不多了。“我等你回來。是白發蒼蒼也好,垂垂老矣也好,我會一直等你!”
“好!我會回來的。”沈懷安向他保證。邱汝文放下心來,沈懷安承諾的從來沒有失約過。哪怕像這次,他們也不是再聚京城了嗎,不過是諷刺的又一次離別。
可惜,邱汝文猜中了開頭,沒有猜到結尾。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