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軌跡(十三)
白洋一個人跑出來半天了。這個村子遠比他想像中要大陰冷的雨比南方更加纏綿,淋在身上也更加難受。看似只有銀針般粗細,落在身上卻是刺骨的疼。
他縮在屋檐下避雨,小平房早已人去樓空。陰面一側的牆壁因為受潮已經發黴,牆角一窩野貓團在破布上沖他炸着毛,發出恐吓的叫聲。
白洋退出來換到另一處屋檐下。他很讨厭貓,總覺得貓是一種一點也不忠誠的生物,一塊糖都能騙走的小沒良心。
原本虛空的世界正被無聲創造着,他隐約看到了村子東面的小山丘,灰突突的老松樹上飛起一只鳥,以極低的高度飛行着。
他的耳邊突然響起一聲近似野獸的咆哮。白洋身子劇烈前傾栽在地上,眼前一陣黑過一陣。咆哮聲随着時間的推移越發尖銳,這是不甘離去的亡靈被捕捉時發出的吶喊,游走于世間的亡靈都能聽到。
直到聲音完全消失白洋才站起來,身上的泥水無法擦幹。他捂着頭向小山丘的方向跑,他從未想過這種虛幻的空間也能把他淋成落湯雞。
小山丘大概四層樓高,鋪着碎石子的小土路向上延伸。他一邊跑一邊留意四周,凡兒靠坐在老松樹下,腰上不知道被什麽劃了個大口子,鮮血止不住地往出流,和雨水交織在一起。
凡兒沒看見他,直到白洋走到身邊才聽見他小聲念叨着,哥哥。
白洋知道這個孩子活不成了,哪怕更早發現也不行。處處針對他的孟家根本不會治他的傷,到頭來他還是得死,只是地點不一樣。
而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為這個孩子會看到不幹淨的東西,也就是世人所說的陰陽眼。
“申凡!”孟子凡氣喘籲籲地喊。薄薄細雨浸濕他的發,他穿過白洋跑過去,手觸到弟弟的身子猛地一震。他茫然地看着身邊突然出現的人,“你是誰?”
白洋自覺回退一步,“你看的見我?”
很明顯孟子凡之前并沒有看到白洋,或者說他們所在的空間不一樣,但現在,不知道是誰進入了誰的空間,還是兩個空間合并了。
孟子凡沒有閑心梳理思緒。他身形消瘦,抱起孟申凡很費勁,東倒西歪地走了幾步,踩在碎石子上向前撲倒。
“你…沒事吧?”孟子凡此時可不會認識他,白洋并不确定他有沒有被那個老不死的控制,所以不敢上去扶他。
“幫幫我!”孟子凡一把拉住他,手上不知沾了誰的血,在白洋衣服上留下幾片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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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洋從未見過孟子凡這麽着急的樣子。死過一次的人就算還留有情感,卻也失去了自然表達的人情味。何況孟子凡生性內斂,更不會這樣失态。
白洋幫孟子凡把人送到一棵老楊樹下,孟子凡低低地道了聲謝,顯然是累狠了。孟佳凡猛地跳出來想吓孟子凡一跳,但被那聲謝謝制止。“哥哥…那裏沒有人…”她伸手穿過白洋在空氣間亂晃,“哥,你看這裏什麽也沒有,孟申凡也是你自己背回來的…”她說着眼淚就掉了下來,“哥,你這是怎麽了,真沒怎麽也和孟申凡一樣了?”
孟子凡第一次沒有糾正孟佳凡對他同胞哥哥的無禮,他愣了一下,身子被孟佳凡拉得前後踉跄,“先救弟弟…”他皺了下眉,身子向一側倒去。
當天孟子凡高燒不退陷入昏迷,孟申凡被稱晦氣草草處理,次日下葬。
白洋一直留在孟子凡身邊。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着,一刻也不願停下。抽出嫩芽的枝幹探到窗前。白洋走過去,手指點在枝間,積攢的雨凝成一滴,淋濕他的肌膚。
現在他開始認真思考自己究竟是怎麽死的,不只是因為擔心孟子凡,還包括對那個老不死給的提示的好奇。他為什麽要讓自己經歷孟子凡的過去,自己又和孟子凡有什麽關系?
偌大的一個孟家像是特別害怕這些難以解釋清楚的東西,所以才對孟申凡置之不理,而現在孟子凡也看得見了。
在自己失去的記憶裏,他們就是這樣相遇的嗎?可他覺得應該不是。
他一定和孟家有着什麽聯系,一個只有走到最後才能發現的聯系。
額頭被雨滴打中。白洋猛地回神,起風了。
孟家老爺子是個深受外國熏陶的人,上過戰場,腿不利索,對情囧愛方面愛好過頭,對撫養孩子上則是完全沒興趣。可好笑的是他有不少孩子。他亡妻下就有兩個孩子,現在兩房老婆裏正妻生了一對,妾無子。
孟申凡是老爺子現妻的兒子,一對雙胞胎裏的哥哥。兒子這一死妻子哭得一夜白頭,心裏橫豎不想讓此事罷了,但她又不敢聲張,家裏人人怕着他兒子的陰陽眼,她也多少有些受制,所以只能哭,哭得換着老爺子的安慰和補償。
遺體火化入祖墳,白雲凡只字未提那天發生的事,自然也不會有人當面去問。反倒是老爺子的妾不消停,讓人買了條黑狗整天樓上樓下的跑,說是驅邪,卻對白洋毫無作用,也不知道是她買得狗道行太淺還是白洋道行太深。
很快葉公好龍的這位就真惹了麻煩回來,屋子裏的東西今天被砸了這個,明天又丢了那個,之後變本加厲睡覺醒來在枕頭邊上發現了黑狗的骨頭,剃得賊幹淨。
這一吓足病了半個月。
“這屋子住不下去了!”妾有一次攔着孟子凡說。孟子凡淡淡道,“如果住不下去了就換換,一樓房間多得是。”他住在二樓最裏面的一間,妾特別喜歡那個位置。但那個房間是他生母留給他。
妾不高興了,拿着把香絹小扇扇了扇,“換?一樓拿着下人的屋子我怎麽住?二樓你親母的屋我和姐姐都住不得,難道要我和佳凡搶屋子去?”
“修正一下那是父親的屋子,不是我母親霸着,你們搶不到只能說沒我母親…銷囧魂。”他說着笑了,雖然腦海裏完全沒有母親的印象,但能征服那個人的絕對不簡單。
“孟淵!”妾尖叫着摟住老爺子的手臂,沖他裝可憐。孟淵站在樓梯上低喝道,“子凡!”
孟子凡給父親讓路,鞠躬道,“父親下午好。”孟淵哼了一聲無視他安撫自己的愛人,孟子凡也不逗留直接上樓去了。
“聊聊?”白洋這些天都沒有出去,孟子凡的房間給他歸屬感。孟子凡進來後鎖上門,習慣性地坐在屏風後的長椅上,看着窗外。
窗外其實沒什麽好看的,長草的屋頂,土黃的山丘,緩慢飄過的雲被撕扯得幾近透明,覆蓋小片天空。
“聊什麽?”白洋問。
孟子凡嘆了口氣,“申凡是怎麽死的?”“我到的時候他就已經那樣了。”白洋實話實說,“你在小妾那裝神弄鬼了半天也沒收獲?”
“不是她。”孟子凡目光暗淡了很多,他輕聲說,“我就是看不慣給她個教訓罷了。”他隐在袖中的手握成拳,又送開。或許他猜到了什麽,卻什麽也沒有說。
孟子凡低頭看着地上貼得很近的兩個影子,用手指抵了抵眼角。
白洋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整個人拉進懷裏,“不裝了?”孟子凡把頭埋進他的懷裏,聽着對方有力的心跳,緊閉的雙眼被兩排濕了的睫毛出賣。他用悶得窒息的聲音問,“為什麽不聽我的話等到天明?”
“如果天明只是去道句晚安然後蒙頭大睡,,醒來後還能見到,那怎樣都行,可你能保證嗎?”
“不能。”孟子凡手腕的鐐铐一閃而逝,他坐直身子揉了揉太陽穴,“我的記憶被刻意抹去了一部分,現在除了陪陪你也沒什麽用了。”
落霞間一只麻雀獨飛,倉皇中像是在極力躲避夜幕的降臨。
如果可以孟子凡不會給白洋任何選擇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