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軌跡(十二)
“滾開!”孩子慌張地跑出來,他的兄長茫然地站在門口,抵着額頭痛苦地錘了幾下,“凡兒!”
孩子推開門跑出去鑽進平房狹小的縫隙,身影漸漸消失。
“小凡還沒有回來?”傍晚管家白啓雲給孟子凡送飯,孟子凡放下手中的毛筆站起來,“他什麽時候跑出去的?”他繞到屏風後面雙手撐在窗臺上,看着外面也已升起炊煙的平常人家。
“孟申凡少爺下午被老爺打了,估計三四點跑出去就沒影了,老爺不讓人去追,說他餓了就會回來。您也知道,老爺最讨厭三少爺這毛病了。”白啓雲幫孟子凡披上外衣,“二少,您先把衣服穿上吧。”
“爺爺,您沒偷偷叫人去找嗎”孟子凡不安地披着衣服往樓下走,“父親一向不喜歡小凡,這次一定是打狠了。”
“孟子凡你去哪”“父親!”孟子凡抓着樓梯扶手,全身都在顫抖,“申凡還沒回來,我能不能出去找他?”
父親的手杖在地上狠狠砸了一下,“不行,今天誰敢出這個家門半步就永遠不用回來了。”
“父親!”
“老白,送二少爺回房間。”父親不耐煩地擺手,“告訴孟雲凡也不準去。”
“是,老爺。二少咋們回房間吧。”白啓雲輕輕捏了捏孟子凡的肩膀,孟子凡不得不順從地回到房間。
“呦,小變态又出來了,你後面被人捅爛了嗎?”幾個小男孩把人團團圍住,站在樓上僅能看見幾個孩子的頭。
遠遠看上去這幾個孩子不過十歲左右,都穿的十分簡陋,其中有幾個男孩腦後還細細地辮了個小麻花辮。
他們推搡着中間的人,亂哄哄的圍成的圈子反而越來越大,露出一個個子瘦高,弱不禁風的男生。那孩子只是不開口,咬着唇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二哥,又有孩子來欺負小四了!”地板上響起輕快的腳步聲,孟佳凡用身子撞開了門,撲進孟子凡懷裏。孟子凡被撞得往後連退幾步,護住孟佳凡。
“小心點,有沒有撞疼?”孟子凡半跪下來問她。孟佳凡抓着他的手臂奮力沖窗臺外,“你們這群壞家夥,不準欺負小四!”
外面的人只聽得到聲音看不見人,但還是謹慎地後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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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孟家的地界,孟丫頭一哭就能召喚百人把他們分屍了的地方。
孟子凡任由孟佳凡拉着他的手臂,自己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佳凡,我帶你出去把這些壞人趕跑好不好?”父親用一生去享受女性帶給他的快囧感,連孟佳凡都變相的疼愛有加,靠她出去成了唯一的辦法。
孟佳凡輕輕地笑了,天真爛漫的神情像只偷偷溜出森林的小鹿。她拉着孟子凡往外跑,孟子凡半彎着腰跟着,連門衛也不好阻攔。
孩子見了他就全都散了,小四一瘸一拐地往小巷子裏走,被孟佳凡攔住,抓着胳膊一通問候。
孟子凡往侍衛死角的地方躲了躲,對孟佳凡道,“我去找你哥哥,你記得別自己回去。一會兒在老楊樹下見可以吧?”
“好。”孟佳凡古靈精怪地眨眨眼,笑得像只偷吃到魚的貓咪,“哥,一路小心。”
“小孩子打架這也太醜了吧,幾個往一塊兒一團。熊貓打架那叫國寶賣萌,他們這打架叫豬拱食。”梁韬嫌棄地撇撇嘴。“現在這孩子含水量真高。”
“嗯…梁哥辛苦了。”陳斯祈嘆了口氣,他和那個小姑娘對戲也NG了半天,除了天真爛漫一口童音外,他們确實也沒什麽過人之處。更好笑的是也不知道他們拜誰門下,本就是孩子還要裝孩子的童真,讓人看得哭笑不得。
“我知道好多人看我不服,沒文化,又有背景。但說到底我也是從海選裏上來的。拍戲真讓人啪啪的扇耳光,而現在的孩子…啧!太嬌貴了。”梁韬蹲下來嘴裏叼着煙,若有所思地看着腳底,“我不知道你觀察過沒有,有的孩子小時候模仿能力特別強,特別能搏人眼球。我媽當時就這麽覺得,然後砸鍋賣鐵給我拖關系,找人脈,經濟普通的個家也弄得挺緊張。我那時連小學都還沒畢業,就到處比賽拍戲,火了又冷了,等着不得不回去念書時我就得念高中。可當時八百字作文我連一半也湊不齊。上學,跟不上,出來打工,年齡不夠學歷不行。我就這樣又混了能有七八年,每天躺在單人床上一閉眼就想,會表演又怎樣?我不能真演個歹徒出去搶劫,那我就成真的了。演個醫生我連染色體都鬧不懂。我只是會演,而不是就是。那時我就覺得,大概一輩子就這麽毀了。哪像他們,七八歲出來露個臉,火幾年就回去上學,高考完了一出國,在外國混點人氣再回國就能吃香喝辣,和一線明星攀親認祖…”
梁韬從沒和人說起過這些,明星的采訪就是制作人80%的創作,10%的胡謅,9%的升華,藝人1%的過目,沒誰還掏心掏肺吐露真言,有的只是比高考滿分作文還精彩的傳奇故事。
其實這也就是不說,不然誰活得容易?誰又真這麽好運,會有陽光大道在前面鋪着,一路風雨無阻。到頭來還不都是摸瞎前行。
“我以前有過個對象,不是之前謠言那女的。”他挪了挪地兒,“和我同屆,我死求白咧暗戀他三年,後來和我住一宿舍我就表白了。那孫子一下子少女了好多,高興的坐竄天猴能上天。高中不知道讓屎憋翹了還是怎麽就和父母出櫃了,結果一家人吵得不可開交,連家也回不去。你說兒女這一輩子啊,除了求個父母祝福還有啥?少了父母還有什麽檻過不去?但他就沒過去。”他靜了很久,紅了眼睛擡頭看着陳斯祈,“有一天他特別開心地踢開宿舍門和我說,和父母談和了。那時我已經和他分手倆月了。他這麽一說把我說懵了。他父母不是那種特別開明的,更不可能孩子鬧鬧就妥協了。我當他是喝多了說胡話…他那樣子我舍不得說什麽…後來他晚上出去買平安果,一晚上也沒回來。”他深吸了口氣,終于鼓足了勇氣說出最後的結果,“我上的學校冬天也不太冷,學校的湖只結了薄薄一層冰。他在裏面泡了一晚上,早上發現的時候已經不像人樣了。當時湖邊的椅子上還用衣服裹了個平安果,粉色的塑料紙,蘋果下面壓着張紙,寫着Merry Christmas LT。”
那天是聖誕節,至今相隔十年一個月零五天。那是他學生時代過得最後一個聖誕節,帶着永遠不可撫平的痛。現在梁韬想起那天,腦子還是有些悶,像是被人當頭一棒,第一次明白什麽叫做不能挽回。
他自認自己一生平凡,卻不知為何已經被人拉上非凡的道路。但他還是覺得,人生是沒有與衆不同,豐富多彩的。
其實如果精煉每個人的一生,那人生一定是三步走,出生,生活,死亡。只是不知道哪個二貨在中間加了無數個詞綴,讓一生過得這麽跌宕起伏,刻骨難忘。
“說實話我不服,看到那群孩子我不服,看見你…也是。但我也只是心裏這麽想了,對你這麽随便說說。我不是你,這些年你怎麽度過的我也不知道。我過得不順,世上的人應該也都過得不怎麽好。”他站起來抖抖腿。
陳斯祈問,“看出來了?”
“嗯…其實我就是憋的。我媽急着要孫子,我可能哪天找個女的就這麽結了…這麽想來我就是想讓個人記得我現在是什麽樣的,我…挺不想放下的。”
不想向命運低頭,不想被時光消磨。哪怕這些都是癡心妄想。
當人有一天開始獲得名氣,那他就在不斷變化。這是一個不可能改變的定律,只是舍不得有一天不哭了,不笑了,平靜了,麻木了,釋然了。自殺般跳進深海,葬送海底。
梁韬總給人一種混球的錯覺。每個人也總會被貼上标簽,但卻總不夠貼切,片面,籠統,讓人先入為主。
陳斯祈輕輕應了一聲,他也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文盲星重新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