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無法掌控的緣分
他們是最早回去的,也是最晚知道這一切的。一場十六人的晉級慶祝會最終以遺憾告終。李悅博的搭檔,一個還是學生的孩子被車撞傷送進醫院沒多久就去世了。
這件事不足以被稱為意外,其中的問題與矛盾也難以輕易說清。
他們趕過去一同感受突如其來的悲傷。寒風陣陣,葉倩用衣服緊緊裹住自己的身體,有意地縮在陳斯祈後面。
地上的影子一下子依偎在了一起,看上去十分暧昧,少女。她在無知中陷入恐懼,又在恐懼中像個孩子,急于為自己尋找靠山。
這一夜真得好冷,陳斯祈不經意地瞥見地上的影,卑微,孤單,天真地幻想着同樣無能的人會給她溫暖。
他側了下身,擋住最強的一股風,同林軒道,“你奶奶給你寄的零食還有嗎?我餓了。”
林軒把雙肩包裏的香腸拿給陳斯祈,兩個人就着冷風,吃了兩嘴就被冷風灌飽了。
李悅博看着地上的血跡,目光呆滞。原本他應該陪着他的搭檔一起去醫院,實際卻選擇留在這裏,不去見證,做個逃兵。
他內心不安,手機鈴聲響了又響,在死寂中成了亡靈的頌歌。
不會有人代替他接起這通電話,他終究只能獨自面對。
打電話的人叫白敬飏,原本私密的電話被李悅博顫抖着點開外放,一個人的悲傷就被衆人一起分擔。
“溫凡死了…”
手機摔了出去,在地上颠簸摩擦直至完全消失在視線裏,李悅博才猛地睜大雙眼對着天空,他的嘶吼被無聲扼制,長着嘴茫然地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曾經種種都異常暗淡着,消亡着。
從離開到電話接起過了兩個鐘頭,而他們每天呆在一起的時間接近十八個小時。他們在二十七天前認識,到現在過去六百四十八個小時…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聯系,是遺留在記憶裏的溫存與無情時間的記錄,除此之外,每個人注定什麽也留不下,什麽也抓不住。
其實這個國家最神奇的并不是文化,而是人。幾億人口中相遇相知,縱使早晚相別也是緣分。只是有的人之間的緣分要等到海枯石爛才會結束,有的人卻只有片刻。
陳斯祈看着一個一米九的男人蜷縮着坐在床邊,被他摔得支離破碎的手機正安靜地躺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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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白色的燈光過分蒼白,照得每個人腦中都是一片空白。忘記關掉的電視機還在上演煽情的愛情悲劇,沒有人聽到,整個世界都啞了,黑暗了,成了一場并不幽默的啞劇。
或許很難理解一個男人的的悲哀,李悅博一直坐到了天亮,陳斯祈在門口吸着煙,看他一動不動地低垂着頭,在黑暗中,在厚重的窗簾下,在靜止的時間裏。
陳斯祈聽見極低的哭聲,那是一種接近野獸的哀鳴。他後退一步,聲音就聽不到了,被完全包裹住在房間裏。關上面前的門,這一切就都離他遠去。
這個世界從來不會因為誰的離去而偏離了原來的軌跡。他們的比賽并未被之打斷,反而憑着這股熱度飛上了一個志高點。
沈玖言沒有聯系過他,一如既往在節目上把他損得無言以對,似乎之前的選擇只是說說而已。
他收斂着自己的好奇心,好像兩個人就沒了交集。
溫凡是本市人,城市沒有農村那麽多講究,他的骨灰很快就入土為安。陳斯祈沒有想過會在那裏再次遇見沈玖言。
沈玖言向來不加以掩飾自己的行蹤,也沒幾個人敢吃豹子膽給他胡說八道。
他把貢品擺好,一擡頭就和陳斯祈撞個正着。
“早。”在這裏遇見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議的事。陳斯祈熄滅手裏的煙,“你認識溫凡?”
“沒有私人交情。”沈玖言轉移了話題,“你的手怎麽樣了?”
“湊合吧…九爺你不覺得溫凡這件事很奇怪嗎?”沈玖言看着他走向自己。陳斯祈是個沒有自保能力的人,尤其是在離開安冼後,就變得異常危險,誰都有可能讓他萬劫不複。
他就像一只粘在蜘蛛網上的蝴蝶,沒有蜘蛛的保護他很快就會成為別人的盤中餐,偏偏他不住掙紮,誰也不肯信任。
沈玖言聞到刺鼻的煙味,他用兩指把陳斯祈口袋裏的煙盒夾出來,“還有兩天比賽,打對好身體…你抽了多少煙?”
他還是濫情地問出來,哪怕是自作多情。
煙盒空了,陳斯祈抹了把臉,心裏阻塞的感覺被一句問候化開。
“忘了,不抽了。”他想從沈玖言手裏拿回煙盒扔掉,被對方輕輕拉了一下。兩個人的肩膀撞在一起,有點酥麻。
沈玖言說,“放松點,你要窒息了。”
在這座城過得多度緊張會讓一個人格外痛苦,他早晚要學會為自己找一個可以的分擔痛苦的人。
沈玖言和他并肩往出走,日光下兩個人的影子都是獨立的,不需要相互依偎取暖,更不必要為了誰刻意屈服。無論是他還是九爺,都不會天真地放任自己将弱點放在對方手裏,所以他并不懂得葉倩的情懷。
“這座城市是這個國家的核心,無數人向往并追逐它。不會有人發現身邊人的迷茫與恐懼,他們更在意的是自己在這個城市的高度,一份表面的榮譽。”沈玖言停下腳步,“比賽完了你可以走也可以留下,我不想看見一只不會飛的鷹。”
“像鴨子一樣嗎?”陳斯祈看他鑽進助理的車子,扔給他一塊奶糖,“多謝。”
鴨子的飛行如同它滑稽地邁出步伐,不夠高也不夠遠。如果他甘願做一只鴨子,他便不會再留在這裏,而是像鴨子短暫的的一生,悄無聲息地淡出衆人的記憶。
陳斯祈和林軒兩個人坐着地鐵去動物園玩。城裏很多廠子都在外遷,連動物園也進來湊熱鬧。裏面動物大多沒有見到,兩個人倒是在這個大得出奇的園子裏走斷了腿。
“人家出來玩都是去游樂場,你鶴立雞群啊?”吃着人家的東西總會嘴軟,陳斯祈叼着餅幹靠坐在長椅上。深秋的楓葉向人們暗示着寒冷将至,成片成片的火紅把身子也弄得暖烘烘得,熙熙攘攘的行人一刻不停地走着,趕命似得。
陳斯祈意識一松,歪靠着林軒的肩睡熟了。
陳斯祈小時候居住的城市比這裏落後很多,一直到現在都是游走在中下等的邊緣線上,所以他時常感到恐慌和無措,如何才能走真正融入這裏?他就像一只躲在鴨窩裏的鵝,故事裏天鵝總有一天會飛翔天空,而他估計就是越來越肉,然後在油鍋裏結束一生。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不知道是林軒的陪伴起了作用還是沈玖言的那句話,他一直緊繃的神經松懈了,好像一下子終于放過自己了,他睡也得安穩了。
如果把他的一生比作一場戲,那此時就像一部分劇情即将進入尾聲,畫面愈發暗淡,看似陽光明媚的天空也在下一刻烏雲密布。
雨,将這座城市一下送去了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