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靡它(11)
“其實我們來找你, 是想請你幫個忙。”躊躇許久, 祝玉寒才頗不好意思地講明來意。
聽到這句話, 儲榮勾了勾嘴角, 眼睛卻始終盯在電腦屏幕上。
正因為儲榮沒說話, 甚至沒有表态,祝玉寒就更不知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這樣的儲榮, 也讓自己覺得很陌生。
或許已經習慣了他對自己的有求必應, 今天忽然來了這麽一出, 将所有負面情緒寫在臉上, 那種心不甘情不願甚至覺得可笑的心思他人一眼便知,以至于祝玉寒心中開始敲起小鼓,想着自己是不是哪裏得罪他了。
氣氛一度尴尬, 祝玉寒終于打起了退堂鼓,洩氣地說了句“那你先忙吧,我們先回去了”。
“什麽忙。”就在祝玉寒轉身的那一刻,儲榮終于開了口。
幾乎快要熄滅的火苗重新注入燃劑,大火霎時騰起。
他回過頭,發現儲榮也在看他, 要不是傅懷禹在場, 自己真想沖過去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就是,幫我們去驗屍。”
“又有命案?”儲榮蹙眉。
“不是。”祝玉寒搖頭,“這次要檢驗的屍體,是沒有經過警局下派指令的,也就是說, 是私人性的驗屍。”
“你知道這樣是違法的麽?如果被人發現,我們有可能背負上亵.渎屍體的罪名。”儲榮依然倚在床頭,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鍵盤。
“我知道。”祝玉寒的語氣非常堅定,“但是,如果我們不這麽做,很可能會出現下一個受害者。”
“什麽意思。”
祝玉寒頓了頓,道:“我現在懷疑,之前在河中發現的女屍很可能與冥婚有關,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猜測,甚至是沒有任何線索證據,但你放心,如果真的出了事罪名我一人擔,絕對不會連累你。”
儲榮望着他,忽而笑了起來:“屍體在哪。”
“土樓的樓洞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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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三點,大地陷入一片虛無,月亮隐匿于雲層後,阒寂蔓延至每個角落,只有栖息于枝頭的貓頭鷹偶爾發出一兩聲低吟。
空曠的街道上,三個身影乘着夜色匆匆而來。
三人靈活地翻過圍牆,徑直走向那散發着詭異紅光的樓洞。
樓洞中停着兩只木棺,大量喪葬用品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周圍,風聲似哭聲,聲聲如哀嚎。
祝玉寒指指右手邊那口木棺:“就是這具屍體。”
“身份能确定麽?”儲榮習慣性戴上手套和護目鏡,舉起狼眼手電,照了照棺口。
“能。”祝玉寒深吸一口氣,盡量壓低聲音,“這是那位近百歲老太太的重孫,他的遺照就挂在外堂,說是因車禍而亡,去年死的,但是我看了眼屍體,大概推測死亡時間并沒有這麽長,而是近期……”
儲榮長長嘆一口氣,擺擺手:“先把棺材板推開吧。”
兩人做賊似的東張西望一番,确定沒有人之後,合力将棺材板擡了下來放到一邊。
屍臭撲鼻而來,嗆的二人咳嗽連連,但又怕驚擾別人,趕緊捂住嘴巴。
儲榮戴好口罩,探過頭看了看,發現這确實是那位百歲老人懸挂于外堂的遺照上的重孫。
死者看起來不過二十四五的年紀,長相普通,穿着喜服,因死亡時間較長所以屍體呈現慘白,皮膚上的屍斑已溶合成大片,部分區域屍斑已經壓退,并且體表出現腐敗血管網,嘴唇皺縮,頭發幹枯,如果單從此現象,可以推斷死者死于一周左右。
儲榮畢恭畢敬地向死者默哀了三分鐘,接着擡手掀開了死者的喜服上衣。
死者身體上布滿大大小小的水泡,密密麻麻的像是一朵蓮蓬。
儲榮又摸了摸死者的頭發,縮回手的時候橡膠手套上粘了大量發絲。
“頭發幹枯易脫落,體表出現腐敗水泡,死亡時間一周左右。”說着,儲榮又從工具箱中拿出眼底鏡,翻開死者的眼皮。
“角膜高度渾濁,已經看不清瞳孔,眼結合膜嚴重自溶,初步推測死亡時間超過三天。”儲榮用眼底鏡照了照死者的眼球,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具體死亡時間呢。”祝玉寒湊過去看了眼,又馬上把腦袋縮回來。
“這個,如果不做進一步解剖很難判斷,畢竟受制約條件太多,我也不能将書本上的知識生搬硬套,但是單從體表現象來看,死亡時間大概是超過三天并處于一周內。”
儲榮最後取了死者口腔內黏膜裝進玻片打算回去做進一步檢驗。
“另一具屍體呢?”他又望向另一具棺材。
祝玉寒和傅懷禹二人趕緊将棺材板蓋回去,接着關掉了狼眼手電,低聲道:“另一只是空棺,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走,回去和你解釋。”
收拾好工具,儲榮又四下打量一番現場,正當他盯着牆上一處黴斑發呆時,卻忽然被人扯住了衣服,大力拉向外面。
傅懷禹一手拉一個人,死命向前跑。
兩人皆驚,差點叫出聲。
“怎麽了。”祝玉寒小聲問了句。
“有人,快走!”傅懷禹低聲道,聲音急切。
祝玉寒愣了下,剛要回頭查看情況便被傅懷禹按住:“不要回頭,先離開這裏!”
三人心跳如雷,急匆匆跑回了基地,又随傅懷禹“不走尋常路”的從窗戶裏翻進了房間。
傅懷禹拉上窗簾,關了燈。
祝玉寒好不容易喘勻了氣,一張嘴,聲音都跟着抖:“你說有人,是什麽人。”
“我沒看清。”黑夜中,傅懷禹這樣說,“但我大概能猜到是誰。”
“是誰。”
傅懷禹平複了呼吸,摸着黑拿起桌子上的水杯,一飲而盡,接着道:“悄悄出門,去儲榮房間,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神秘兮兮的傅懷禹把兩人弄得心神不寧,他們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也只好照做,蹑手蹑腳離開了房間,去到了位于二樓的儲榮的房間。
儲榮走到窗前看了看,果然看到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我們被人盯上了。”儲榮随手拉好窗簾,回頭這樣說了一句。
“到底是誰,你快說,急死我了。”傅懷禹一直賣關子,祝玉寒就覺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洪荒之力,恨不得把他嘴撬開。
“在你手機中植入病毒的人。”良久,傅懷禹緩緩開口。
“所以到底是誰在我手機中植入了病毒。”祝玉寒瞬間沒了耐心,他抓起傅懷禹的衣領,俯視着他,“那個人叫什麽。”
但接下來傅懷禹的一句話,才是真正令人愕然的恐懼。
“除此之外,也有可能,是……楊隊長。”
祝玉寒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抓住傅懷禹衣領的手漸漸失了力,垂了下來。
“何來此見。”聽到這個答案,就連儲榮也忍不住追問起來。
傅懷禹深吸一口氣,接着笑了,笑容落寞而凄涼:
“我其實特別贊同一句話,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比較幸福,太叩源推委反而沒好處。”
儲榮微微點了點頭,似乎是對這句話也深表同見。
“關于河中浮屍案,我大概聽童嗣講了下,到我來到永安當天下午尾随你們走訪土樓居民開始,我就已經覺得楊隊長很不對勁。”傅懷禹盯着房門,娓娓道來。
“其實你和儲榮搭檔這麽多年,對于正常的法醫驗屍程序也有一定的了解,但或許是你一直抱着一種置身事外的态度,所以才沒有察覺,這麽久了,河中飄浮的女屍身份卻一直未解,土樓就這麽幾戶居民,而那具女屍很明顯和冥婚有關,但當地居民甚至是警局就此人身份從未做出正面回應,你不覺得,他們都在刻意隐瞞什麽嗎?”
經傅懷禹這麽一提點,祝玉寒猛然記起,當日下午随楊隊長一道走訪土樓居民時,曾經碰到那個喜好模仿他人的精神有異常的男孩,而那男孩當時說了一句:
“不能讓你哥哥死不瞑目啊!”
盡管沒有足夠證據,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這男孩是在模仿那百歲老人。
自己當時對男孩模仿的這句話确實起了疑心,但楊隊長卻一句“別太在意他的話”給搪塞了過去,作為一個刑偵警察,真的能對這細微的線索得過且過麽。
并且還有一個差點被自己遺忘的細節,就是在走訪土樓居民之前,楊隊長看到自己獨身一人前往時問了句“那位傅組長不來麽”,在得到自己否定的答案後,他的臉上出現一絲不易察覺的表情變化。
怎麽說呢,仿佛一瞬間釋然了。
細思極恐,現在想來,這楊隊長絕對是在向自己隐瞞什麽,當自己主動請纓留下協助破案開始,他就已經在消極磨洋工,甚至是封鎖一切風聲。
而今晚自己之所以找儲榮過去驗屍,是因為自己曾經聽說冥婚的其中一個條件是,婚禮要在死者頭七舉辦,這與當時盧仕朝所說的大哥在去年去世嚴重不符。
如果死者的死亡時間真的在四五天左右,那麽在近兩天,那口空棺中便會出現被配陰親的女性。
“對了,我忘記問你,死者真的是死于車禍麽?”祝玉寒轉向儲榮,問道。
儲榮蹙眉,似是不解:
“車禍?誰說是死于車禍,他的顱後有塊凹陷,且眼結合膜處有出血點,應該是死于外力重傷,但是因為不能對屍體進行全方位檢查,是否真的死于外力,也不能輕易斷定。”
寒意侵襲了每一處毛孔,像是一股奇怪的電流刺激了全身,祝玉寒打了個哆嗦。
最可怕的是,代表了正義與維安的角色,利用職權之便企圖一手遮天,将所有黑暗掩蓋于權勢之下,甚至是——
視人命如草芥。
兩人回了房間,傅懷禹将一只紅外線報警儀裝在窗外,并設置了時間,但凡有人在夜間長時間駐留此地,報警儀便會發出高亢響亮的警鈴聲。
本是開開心心過來旅游,結果碰上命案,最悲慘的是,你甚至無法為枉死者申冤。
俗話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在別人的地盤擾了別人的清淨,誰知道他能做出什麽事來。
如果不是傅懷禹任性地跑過來,或許自己還一直蒙在鼓裏,到死也破不了這個案子,不是沒有這個能力,而是有人千方百計地阻撓自己去看清事實。
但真相絕不容被掩埋,哪怕掘地三尺,哪怕遍體鱗傷,就像傅家森說的,一定要死守住自己的那盞指明燈。
祝玉寒側躺在床上,黑夜中,他望着傅懷禹熟睡的背影,心中一陣悸動,忍不住向前靠了靠,聞着他身上的味道,才稍稍安心。
似乎是被祝玉寒這細微的舉動驚擾,傅懷禹微微睜開眼睛,回過頭,就見他們家小祝同志正用腦袋抵着自己的後背,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傅懷禹無奈地笑笑,轉過身,伸手将祝玉寒攬在懷中,緊緊抱着他,摸着他的頭發,輕聲道:
“睡吧,晚安。”
他真的太倔強了,無論是在大雪中走了三十多公裏至警局,還是明明是件與自己毫無關系的煩心事卻為它寝食難安,但就因為他如此倔強,卻讓自己覺得對他喜歡到千金不換。
“明天見了楊隊長,該怎麽辦。”祝玉寒小聲問道。
傅懷禹親了親他的額頭以示安慰,接着說道:
“如果今晚守在樓洞的是他,那麽他也猜到了我們的目的,所以,這個我們是躲不過的,只能和儲榮一起裝傻,裝作什麽也沒查出,并且先發制人,提前告知他我們為了盡快協助永安警方破案私自調查了死者,但至于結果是什麽,那不重要。”
“有你在真好。”夜晚會讓人變得感性,暴躁直男祝玉寒也不例外。
說完這句話,他終于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窩在傅懷禹懷中,甚至能聽到他胸膛中跳動着的炙熱,那顆曾經生了病的心髒,正在奇跡般的自愈。
“大晚上的,不要撩我。”說着,傅懷禹收緊手臂,将祝玉寒緊緊箍在懷中,似有“誓死不撒手”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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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多麽漫長的黑暗,但只要堅定着走下去,總會看到光明。
就如同在祝玉寒一籌莫展之際,迎來了三道刺瞎人雙眼的曙光。
翌日一大早,就聽見門口吵吵嚷嚷,才睡了三四個小時的祝玉寒在洶湧澎湃的起床氣中抄起拖鞋跑到門口打算看看是誰這麽沒素質。
一開門,三張臉便擠了過來。
洋洋得意的童嗣,一臉興奮的鄒昕彤,以及面無表情的霍桑。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們給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DR 1枚、奉之 1枚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