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漆身(19) (1)
蹦極, 近幾年興起的一項戶外運動,指的是參與者身束彈性繩從高于四十米的載體上往下跳,在臺灣等地區, 蹦極又被稱為“笨豬跳”,因為很多人認為, 要不是吃飽了撐的是不會選擇這個刺激慘烈的運動吧。
但對于祝玉寒來說,這是一項非常解壓的運動。
正如他所說,從一百多米的高處跳下, 在那一瞬間會産生很複雜的情緒, “臨死”的解脫, “死前”對世界的眷戀, 都有。
等祝玉寒軟着腿“死裏逃生”之後, 那又慫又蠢的模樣倒是把傅予星逗笑了, 他問自己可不可以玩,祝玉寒心說肯定不能啊, 這挑戰人類極限的運動是有很多限制條件,包括年齡限制。
這個“年齡”又包括心理年齡和身體年齡。
祝玉寒也不好傷了傅予星的自尊, 只好敷衍說這是限購票,不發售現場票, 所以,等下次吧, 等人沒那麽多的時候。
祝玉寒說這話的時候, 傅予星在擡頭望天, 柔軟的發絲被寒風拂于耳際, 睫毛如一只黑色的蝴蝶,漫上那麽絲垂死掙紮的意味。
他問:
“下次是什麽時候。”
還不等祝玉寒回答,他又問:
“我還有下次麽?”
祝玉寒望着他,心中湧生出一股異樣感。
“會有的,相信我。”但他也只能這麽安慰着。
也不知該說儲榮這人心大還是變态,他從蹦極高崖上下來,身輕如燕,步伐矯健,竟還抽空洗了個手,說當時感覺安全繩有點黏膩。
祝玉寒問他什麽感覺,他想了半天,才吐出“刺激”二字。
三人又随便找了個簡餐店吃了點東西,想趁下班高峰前早點趕回去以免堵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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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算盤打得“啪啪”想,但這次,三人不光碰上堵車高峰,好死不死的,一直堵在自左手邊與自己以相同速度前進還頗有默契打開車窗通風換氣的人,正是那個醋包傅懷禹。
相隔大半年再見傅懷禹,儲榮倒是并未做出什麽太大反應,他只是平和地同傅懷禹打招呼。
傅懷禹看着車內三人,嘴角抽了抽,沒說話,扭過頭,将車窗全部關上。
祝玉寒在心中連說幾十遍“完了”,本就被這堵車高峰氣得躁郁的他更是将所有過錯都怪罪到這大排長龍的車隊中,他一個勁兒按喇叭,惹得前面的司機不滿地探出頭罵了句:
“你他媽趕着奔喪啊,催催催催命啊,你以為老子不想走?!”最後還跟了句他聽不太懂的當地方言。
不用猜也知道不是什麽好話。
暴躁直男小祝隊長當然不甘示弱,直接從車裏探出半個身子:
“你當自己是池塘裏的癞□□?叫起來沒完沒了。”
話音剛落,旁邊傅懷禹的車适時響起一聲刺耳的長音喇叭。
緊接着,就像被傳染了一樣,這些個車子一輛接一輛開始按喇叭,以此表達自己的煩悶不滿,無數司機從中探出頭,罵罵嚷嚷,與汽車喇叭聲混作一起,驚醒了正在後座打瞌睡的傅予星。
“怎麽了。”他驚魂未定地環顧四周。
“沒事沒事,你睡你的。”祝玉寒趕緊關上車窗,将這一切繁雜阻隔在車窗外。
傅予星迷蒙地看了看窗外,愣了好一會兒,确定安全後就在這安寧又溫暖的狹小空間裏,沉沉睡去。
而此時的傅懷禹,剛因開窗随意一瞥瞥到自己媳婦和別的男人以及一個“小朋友”一道出去過了個愉快的周末,就覺得委屈的不行,特別是媳婦被自己“捉奸”後非但不知悔改,還與其他司機對罵,罵完了還把車窗關上。
車裏廣播恰好放着悲傷的非主流金曲,再加之氣氛渲染,傅懷禹只覺眼眶發酸,他咬了咬下唇,擡手抹了把眼睛,挂了檔,在車子稍微移動一點的距離中插進其他車子中間,接着拐到大橋對面,向着反方向疾馳而去。
祝玉寒也是煩躁的不行,他說先把儲榮送回去,接着安頓好小星後再把那個哭包追回來。
有時候面對這樣的傅懷禹,真的會覺得很疲憊,莫名其妙的,恨不得把自己束縛在他身邊,不得離開他視線半步,并且最受不了的是,他對儲榮總也抱着一種敵視态度。
這樣會令自己很尴尬。
在大橋上堵了将近一個小時後車子才終于進入暢通地帶,祝玉寒将車子開到幾乎飛起,以此來發洩心中的不滿,送儲榮進小區時又不小心被樹枝刮了車。
他覺得今天挺倒黴,只怪出門沒看黃歷。
回家後,不出意料的,傅懷禹還沒回來,不知道跑去了哪裏,電話也不接,短信也不回,典型的小孩子脾氣。
祝玉寒望着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傅予星,走過去摸摸他的頭發,輕聲道:
“我出去一趟,大概一兩個小時,你如果困了就睡覺,鎖好自己的房門就可以,大門不要反鎖,不然我就進不來啦,知道麽?”
傅予星癡癡點頭,又問道:“那你快點回來,我自己一個人,怕……”
“乖,阿杜陪你,不怕。”說着,祝玉寒招呼正在一邊玩骨頭玩具的阿杜過來,叮囑了幾句,也不管它能不能聽懂,關好門匆匆離去。
當務之急,該好好想想怎麽把那個醋哭包勸回來。
該找個什麽借口呢?
為什麽要找借口,自己又沒做錯什麽,趁周末和同事出去玩這不很正常嘛?
但……還是得把他找回來。
按照傅懷禹的性格以及他下橋後所拐方向來推斷,他有可能是去了那個地方。
中山公園後面有一蓮池,經過人工改造後冬天便會自動灌入熱水,因此出現了寒冬時滿池紅蓮的盛景,以及人工培養繁殖的黑天鵝,即使到了冬季也不會南遷,蓮池與天鵝于寒冬欣欣向榮,因此便成了本市一大奇景。
這裏剛開始有不少慕名而來的小情人在這裏丢了初吻,再後來,蓮花頻頻被摘,黑天鵝也被偷的沒剩幾只,漸漸的,就沒有年輕人願意再來這裏。
每到夏季的夜晚,适合散步的時分,也只見老人佝偻着腰聊着家長裏短從這裏慢慢踱步而去,即使走得很慢,也不曾停留多看一眼那破敗不堪的蓮池。
可是對于傅懷禹來說,這個地方是個值得懷念。
因為初次到來,這裏不光有開在池面雪上的紅蓮,還有聘婷袅娜的黑天鵝,優雅揚着長頸,撥開雪面,緩緩劃過。
最重要的是,這裏有鼓起勇氣躊躇幾個月才敢約出來的小祝隊員,以及到現在都難以忘懷的刻骨銘心的初吻。
常有人問,白月光和朱砂痣會選擇哪個,而就這個難以抉擇的問題之時,傅懷禹覺得自己很幸運。
于自己來講,白月光是他,朱砂痣也是他。
是自己曾經可望不可即的初戀,是第一次動心動情的思情;
也是烙在身體中永世相随且難以磨滅的痕跡。
所以,傅懷禹一直用這個緣由來安慰自己,之所以變成這樣刁鑽且好無理取鬧,只是因為這個簡單又渺小的理由。
而現在,那個曾經生機蓬勃的蓮池早已枯萎,只剩枯黃的杆子以瀕死之态垂于冰封池面。
傅懷禹嘆了口氣,搓了搓凍僵的手,繼續望着那池面發呆。
長椅晃了晃,傅懷禹忙回神,瞥了個餘光過去,就見一只穿着毛衣的男人坐在長椅另一端,不停呵着熱氣搓着手。
傅懷禹心頭動了動,收回目光,在心裏冷哼一聲。
“這裏以前有很多黑天鵝,很漂亮,聽說也很值錢,就被一些不法分子盯上。”那個男人雙手撐着長椅坐直,聲音不重不輕,剛好被傅懷禹聽到。
“後來,這裏的黑天鵝被偷光了,于是某重案組的組長同志撂下特大走私兇殺案不管,專門過來蹲點抓這偷黑天鵝的,為此還被局長停職查看半月。”
那男人繼續說着,語氣漫上一絲笑意。
“為什麽呢。”
傅懷禹的手指輕輕摩挲着長椅,沒說話。
“因為有個小流氓說喜歡這裏的天鵝,它們見證了自己奇怪的愛情,意義深刻。”
傅懷禹別過頭去,勉強克制住快要揚起的嘴角。
那邊的男人慢慢向這邊靠了靠,伸出手指試了試,覺得距離不夠,于是又向這邊靠了靠。
冰涼的指尖探過來,摸了摸傅懷禹長時間暴露在寒風中變得稍有粗糙的手背。
見傅懷禹不反抗,那只手一瞬間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膽,更加狂妄地伸過來,攥住自己冰涼的手。
無名指上戒指的觸感在手背劃過。
傅懷禹依然沒說話。
那個男人緊緊靠過來,不留一絲餘地地緊挨在傅懷禹身上,用手臂碰碰他:“我媽常和我說,下雪不冷化雪冷,我就穿了一件毛衣出來,快凍成哈根達斯了。”
傅懷禹終于笑了出來:“什麽哈根達斯,你就是根老冰棍,又硬又膩。”
男人一聽,立馬扯過傅懷禹的衣領:“這可不行,我得為我們老冰棍證明,幾十年的歷史沉澱,無數次的配方改良,到現在當然是又蘇又甜了,不信,你嘗嘗。”
說着,柔軟的嘴唇覆了上來。
傅懷禹俯視着那人,見他閉着雙眼輕輕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不斷吮吸舔舐。
接着,溫熱的舌尖探了進來,帶着試探的意味,小心翼翼的。
傅懷禹笑了下,引得那人不滿地哼唧聲,聲音甜膩。
心髒忽的跳漏了一拍,在這短暫的空白中,傅懷禹失去了所有理智,伸手抱住他的腰,用力攬到自己懷中。
就在自己動情之時,那小舌卻無情地退了出去。
傅懷禹詫異望過去,就見祝玉寒同志正抱着雙臂一邊抖一邊拿白眼瞧着他:
“車裏……車裏繼續,外面太冷了。”
這一次,傅懷禹終于輕笑出聲。
他拉過祝玉寒的手将他拉至自己腿上,在他倒在自己懷中之際順勢掀開外衣将他包在其中:
“還冷麽。”
“衣服不錯啊,挺保暖。”祝玉寒嬉笑道。
“今天和儲榮幹嘛去了。”
“蹦極。”
“這麽冷的天蹦極?”
“是有點蠢,但是蹦後感挺好。”
“儲榮抱着你蹦的?”
祝玉寒睥睨他:“想什麽呢。”說着,祝玉寒壞笑道,“怎麽老是懷疑我的忠誠度,不然,晚上回去試試,看看我這裏是不是忠心耿耿。”
說着,祝玉寒指指自己的下ti。
傅懷禹笑着搖搖頭:“汝為何着品如之衣?”
“愛情是這個世界上最不靠譜的東西,但是,你比較靠譜。”
兩人說着土味情話,在蓮池那待了大半個小時後,祝玉寒才察覺傅懷禹還沒吃晚飯,小星也在家裏等着自己回去,于是打算先帶傅懷禹去吃了東西就趕緊回家。
“你說,我們這樣像不像一家人。”車上,祝玉寒這樣問了一句。
“可是我不喜歡男孩,我想要個姑娘,可以給她穿漂亮的裙子,梳各種可愛的發型。”
“你會紮辮子麽你。”祝玉寒忍不住反駁道。
“不會。”
“你可真是,所以我覺得還是男孩好,将來長大了我還能跟他切磋切磋武藝。”
“你又不會生,考慮這麽多幹嘛。”傅懷禹回嗆一句,給小祝隊長憋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兩人吃過飯,等回到家中時已經是夜裏九點多,傅予星還沒睡,正在房間裏玩太空泥。
祝玉寒輕輕走過去,發現傅予星正在捏小人,還捏得有模有樣。
“這個捏得真好看,是誰啊。”祝玉寒俯下身子,放輕聲音,生怕吓到這個專心致志的小朋友。
“是哥哥。”傅予星說着,将那個泥人遞給祝玉寒看。
“嗯,哥哥看到了一定會很開心的。”祝玉寒勉強笑笑。
“還有你。”說着,傅予星指指窗臺:“還有阿杜。”
祝玉寒順着傅予星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發現在窗臺上擺着一只小木盒,裏面裝着一只泥人還有一只泥狗。
阿杜确實捏得蠻像,但是自己就……自己真的長這個樣子麽?為什麽看起來有點像通緝犯。
“謝謝,我很喜歡,等幹了我給做成鑰匙挂件,天天帶在身上。”
傅予星瞪着他圓圓的雙眼,眼中融滿暖意,他揚起嘴角,露出可愛的小白牙:“謝謝,你喜歡,我再給你做好多好多。”
傅予星果然沒有食言,第二天祝玉寒一下班,在客廳的茶幾上看到了一排的“自己”。
祝玉寒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但想想,畢竟也是孩子的一片心意,雖然不值錢,又捏得不怎麽好看,但還挺有收藏價值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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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剛去到警局,就聽見童嗣正和周曉冉在那吵吵不停,他倆人除了鬥嘴就沒別的營生可做。
“童嗣,來下辦公室。”祝玉寒探了個頭出去。
童嗣一聽,緊張的一哆嗦,在周曉冉幸災樂禍的笑聲中極不情願地走進了辦公室。
“和那個姑娘說明白了沒。”一開口,就是這麽一句。
“說什麽。”童嗣反問。
“說不能給她未來,快刀斬亂麻,趕緊散了免得真的日久生情。”
“我沒開玩笑,我是認真的。”這一次,童嗣倒是底氣十足。
“你他媽……她可是個學生,你想毀了她的一生麽?”
“祝隊,你這是個人歧視,渣男怎麽不能從良了?她是學生我知道,我也沒做什麽出格的事,拉拉小手談個戀愛這也不行?都什麽年代了,你思想怎麽還這麽老舊。”
童嗣的語氣聽起來頗為不滿。
“你這……你認真了?”祝玉寒這才覺得不對勁。
到現在也沒做出格的事,這不太符合童嗣的人設啊。
“是,我認真了。”童嗣直視着他們隊長的眼睛,絲毫不退讓。
戀愛自由戀愛自由誰不懂這個理兒,可童嗣總歸是個例外,私生活風評不好,又是警察,卧底進學校還和個學生妹談戀愛,這事兒真要捅到上邊去,職位不保事小,警局跟着受牽連才是真的事大。
可祝玉寒終究是做不出棒打鴛鴦這種事。
他思考再三,接着輕聲道:
“如果你對人家不好,我就直接把這事說給你姐聽,你聽明白了沒。”
童嗣覺得這人挺狠啊,這種狠招都讓他想出來了,心理學沒白學。
“明白。”有氣無力的一聲。
“大點聲,明白了沒!”
“明白!”
正說着,辦公室的座機電話猶如鬼鈴般突響,祝玉寒拿杯子的手都跟着顫了顫。
電話接起來,就聽到已經被大廳的周曉冉先一步接起來了。
“快遞,門口。”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快遞”二字俨然成為了祝玉寒的夢魇,就在他以為這案子差不多可以收檔的時候,又有人急了快遞。
他不停安慰着自己放寬心,或許是李副局長看他們最近忙前忙後的很辛苦于是買了零食犒勞下屬警員呢。
周曉冉出去接了快遞,在她推開自己的門之前,祝玉寒的心一直是懸在半空的。
童嗣看出他的緊張,剛要開口說什麽,就見面前的門被人猛地推開了。
周曉冉,手裏還拿着一只文件袋。
“祝隊,又是……文件袋,而且,這次換了個快遞員。”
本以為祝玉寒肯定會暴怒甚至是狂飙髒話,不成想,他竟然出奇的平靜:“先把快遞員叫回來,文件給我。”
周曉冉與童嗣對視一眼,無奈搖搖頭。
文件袋打開,還是六張紙,而這次畫面的內容,卻與前幾份不同,這是一份非常明顯的“殺人回憶”,從第一頁開始,便以記錄的形式繪制了一個人是如何被另一個人以殘忍的方式虐待致死。
畫面中,死者四肢被反綁,雙眼和嘴巴都被訂書機整齊釘上,整張臉血肉模糊;
而行兇者,只有一個背影,但能看出來畫的是個男性。
紙張最後一頁,依然是“HOLY KING”的标志。
前幾份的“死亡預告”畫面中都有非常明顯的背景,但這一次的卻沒有,背景直接留白。
“先聯系刑警科那邊請他們派人搜尋屍體。”說着,祝玉寒頓了頓,“如果真的有的話。沒有,哪怕浪費人力,也算是好事。”
“順便留意有沒有報失蹤的。”祝玉寒說完,抄起那只文件離開了辦公室。
他來到物證管理室,将前幾幅畫做了詳細對比,更加确定,沒有任何一起案子的兇手是傅予之。
因為前四份連環畫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而最後一幅,卻明顯的是出自另外一人。
一個人的字跡畫面都是比較固定的模式,無論是下筆力道還是線條結構,甚至可以說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單從線條結構來看,前者應該是專業學美術的,而後者,或許學過,但是個業餘的。
而從“HOLY KING”的英文字母筆跡來看,前者比較工整,後者卻似乎稍微潦草一點,盡管差別不大,但總歸是有的。
以此看來,前者應該是個比較成熟穩重的一類人,後者應該是個比較暴躁的一類人。
但也有另外一種可能,後者是在有限時間內完成的畫面,所以看起來會有點潦草。
從前四名死者的共同點看來,除了傅予之,其餘三人均有過失眠現象,傅予之沒有,但傅予之是死于他殺,會不會和寄第五幅畫的兇手有關。
而且如果前三人是被教唆自殺,那他們手機中應該存有教唆犯的信息,但很遺憾,還原過數據,也并沒有。
童嗣和祝玉寒坐在管理室,望着投影儀上的案件分析,只覺毫無頭緒。
怕就怕這種有預謀犯罪,兇手在暗處,警方在明處,就像躲貓貓,查起來無異于大海撈針。
祝玉寒拿右手起火機,剛想點嘴中的香煙,又忽然想起什麽,用左手随手抄起水筆在紙上歪歪扭扭寫了幾個字。
寫完了,又想起同傅懷禹的約定,于是乖乖把煙扔進了垃圾桶。
童嗣坐在他對面,抱臂看着他。
但就是這樣一個細微的動作,卻使他忽然如醍醐灌頂,猛然驚醒。
“傅予之有可能是自殺。”
祝玉寒剛把筆換到右手,就聽見對面的童嗣這樣來了一句。
“什麽?”他眉頭緊蹙,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傅予之有可能是自殺。”
“儲榮驗屍不是說他殺麽。”
童嗣搖頭,故作神秘:“如果不在傅予之不是左撇子的情況下,的确有可能是他殺,但我剛才看你拿左手寫字,就忽然想到一事。”
“快說,別賣關子。”
童嗣翻個白眼,好整以暇,接着道:
“之前在食堂恰好碰到了傅予之傅予星兩兄弟,和他們拼桌吃了頓飯,當時傅予之坐我對面,傅予星坐我旁邊,其實大家對相對方向的舉動并不會産生任何異樣感,是因為我用右手拿筷子,而坐在我對面的傅予之用左手拿筷子,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我們兩個拿筷子的手方向是一致的,所以我當時沒有産生任何異樣感。”
“這麽說,傅予之是個左撇子。”
“沒錯,而且學生們都反應,只有傅予之才有教室的鑰匙,所以也只有他能去開門,繼而遮擋攝像頭,而且,事發後他一直住在傅予星的寝室,因此他們寝室的學生才不會對他反常的舉動起疑。”
祝玉寒看着他,眼神冷冽:“你說他是自殺,原因是什麽。”
“只有一種可能,他在保護一個人。”
“傅予星?”
“教唆自殺的真正兇手——”
祝玉寒愣了下,寒意侵襲了全身,令他動彈不得。
綜上所述,教唆自殺的兇手幾乎可以和傅予星劃等號了。
可是,這樣高智商的犯罪,真的能和傅予星這樣一個輕度智障挂鈎麽?
祝玉寒忽然記起,昨天在蹦極谷,傅予星那句意味深長的“還有下次麽”,此刻想來,卻詭異萬分。
他放在桌上的鑰匙,鑰匙鏈上還挂有一只醜醜的“自己”,現在看來,都像是一個笑話。
祝玉寒正沉浸在自己想要為傅予星開脫找借口的邏輯中,管理室的門被人打開,門外站着周曉冉,以及儲榮。
儲榮這人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一般都是這邊去找他拿報告,他很少過來,除非,有什麽重大發現。
而他這次來,沒帶什麽屍檢報告,只帶了一張測試報告。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傅予星的智商高達136,或許,比在座各位都高。”
儲榮帶來了這麽一句話,聽起來像是什麽笑談。
他說,一個輕度智障的學生智商測試高達136,根據公式計算,這是屬于智力極高的範圍,雖然達不到天才程度,但也是鳳毛麟角。
儲榮将那張智力測試題放到桌子上:“這是國際智力測試題,你們作一下。”
幾人雖然不明白,但還是照做了。
最後得出結果,童嗣智商120,周曉冉115,祝玉寒就比較低了,只有64分。
“你這不科學啊,64都是智力缺陷了,你耍我。”祝玉寒不服。
儲榮拿過測試題,對比着自己抄寫的答案,半晌,才不好意思道:“抱歉抱歉,看叉了選項。”
再次計算,祝玉寒智力是118。
“難怪你們一直玩不過傅予星,原來智商都沒人家高。”儲榮笑笑。
“剛才我還在和童嗣讨論這件事,覺得似乎有點蹊跷。”祝玉寒的語氣聽起來有那麽絲失落。
“我早就覺得有蹊跷。”儲榮将分析報告分派給幾人,接着道,“在學校卧底這些時日,和傅予星或多或少有過接觸,我發現,他雖然說話語氣以及行為都很幼稚,但他的邏輯思維絕對沒問題,甚至有着常人不具備的敏捷,這是裝不出來的。”
祝玉寒想起來,上次看到傅予星開始用左手刷牙,後來換到了右手,自己當時覺得有疑,所以問了句,他的回答是:
“那該用哪只手?”
重音落在開頭的“那”字上。
如果是真的不知道該用哪只手,在說話的語氣上重音應該落在“哪”字或者不發重音。
這個“那”應該用哪只手,聽起來像是反問,潛臺詞就是“我用哪只手關你毛事”或者“你這智商比我差一個等次的管我用哪只手”。
原來自己一直被自認為的“輕度智障”碾壓着智商。
“所以,我才趁機給他做了那份智力測試,證實了這一疑點。”儲榮聳聳肩,“他一直在裝傻,瞞過了父母老師同學,甚至是醫生。”
聽到這句話,幾人背後均是一涼。
說真的,有點可怕。
“他有沒有教唆殺人我們還不能妄下斷論,但他在裝傻一事卻是板上釘釘。”童嗣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而祝玉寒,已經被這消息轟了個七葷八素。
別說,當時自己的直覺還真的對傅予星有過瞬間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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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昕彤正趴在床上閑極無聊地刷一些沙雕視頻,卻忽然收到童嗣的短信,說如果有時間今晚請她來一趟ISSIN咖啡廳,說是有點事要說。
鄒昕彤一聽,忙從床上跳下去,随手敷了面膜就跑去洗頭發,吹頭單手按摩臉吸收精華,忙完後,又從衣櫃裏拎出幾十件衣服,一件一件在身上比劃着,覺得哪件也不好看。
她在全身鏡前照了半天,又覺得自己太陽穴不夠飽滿,又覺得自己已經細成竹竿的腿很粗,總也不滿意,她氣鼓鼓地往床上一坐開始生起悶氣,并随手将桌上的玻璃果盤掃到地上,長腿一踢,小嘴撅得老高。
鄒昕彤的媽媽在樓下聽到動靜忙上樓查看,一開門,看到女兒房間一片狼藉,趕緊跑過來檢查她有沒有受傷。
“怎麽了,發這麽大火。”确認女兒無礙後,鄒媽媽才釋然松了口氣。
“誰讓你把我生的這麽難看,我要整容。”
鄒媽媽一聽,以為女兒受什麽刺激了,畢竟每次別人提起自己的女兒,贊美詞都是拿筐接的。
鄒昕彤揉着自己的太陽穴,半閉着眼睛,道:“我要從大腿上抽點脂肪在臉上做填充。”
“填什麽充,你媽我就是做整容這一塊的,你知道這些副作用有多大麽,等你老了整張臉都會垮掉。”
“誰老了臉不垮,到時再做拉皮打美容針呗,我不管,我就是太難看了嘛。”
“你簡直莫名其妙!”鄒媽媽扔下這麽一句話,轉身離開了房間。
鄒昕彤冷靜下來,看看手表,發現已經五點多了,她也不敢耽擱,紮好頭發化了個淡妝,穿上毛絨絨的外套,因為老也打不好圍巾上的蝴蝶結,于是又發了一通脾氣,眼看着約定時間将至,這才極不放心地反複确認過多次外形沒問題後才匆匆出了門。
她的長筒靴踩在地上,清脆又動聽。
等鄒昕彤趕到約定地點時,童嗣早就等在了那邊。
不管看多少次,她都覺得童嗣特別好看,又白又高,顏也是很能打的那種,跟學校裏其他的白斬雞或滿臉青春痘的男生一點也不一樣,就連他被老師用板擦丢的模樣都特別迷人。
“童嗣~我來晚了,抱歉。”鄒昕彤小跑過去,一把抓住童嗣的手。
“沒,我也剛到。”童嗣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鄒昕彤不着痕跡地抹了把頭發,确定在剛才跑來的路上沒有弄亂發型後才稍稍放心了點。
“先進去吧,外面冷。”童嗣拍拍鄒昕彤的頭發,指了下咖啡廳。
兩人進店後找了靠窗且隐蔽的位置,旁邊一盆巨大的綠色植物,剛好将兩人擋了個結實。
不得不說,鄒昕彤這女孩太聰明了,剛才童嗣就那麽苦笑了一下,她就隐約察覺到事态的不對。
“你……要和我說什麽啊。”鄒昕彤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童嗣看着她,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什麽東西。
一本警員證。
他将警員證遞過去,推到鄒昕彤面前。
鄒昕彤詫異地拿起這本警員證看了看,打開,一眼掃過去,就看到童嗣的證件照。
下面是職務介紹和警銜,以及血型。
鄒昕彤看着這本警員證,仔細對比着照片和面前這個男人,她看了無數遍,又摸了摸證件上那凸起的鋼印,接着,變得呆滞。
“現在,可能出現了第五個受害者,所以,你務必要告訴我,國王到底是誰。”
童嗣的語氣聽起來很平淡,仿佛在敘述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
比如“你今晚吃的是什麽”這樣簡答。
鄒昕彤在腦子裏整理着所發生的一切。
在蹦極谷下的餐廳吃飯時,碰到了儲老師以及當初來學校錄過口供的警察,警察先去了衛生間,童嗣後來也借故去了衛生間。
原來如此。
“你,是警察的卧底,而且,一直在騙我?”鄒昕彤沒有回答童嗣的問題,而是這樣問了一句。
“先告訴我國王是誰。”
“我不說。”鄒昕彤把腦袋偏向一邊,倔強地揚着頭,一副“打死也不說”的表情。
“人命關天啊小姐,你別跟我鬧了成麽。”
“就算你是警察,也無權命令我,我想不說就不說。”鄒昕彤拿起那本警員證甩回去,站起身,踉跄了下,推開椅子向外跑出去。
童嗣理所當然地也跟着追了出來,他看着這小姑娘穿着五六公分的高跟鞋,跑兩步就崴了腳,扶着牆依然倔強地往前走。
童嗣沒了辦法,小跑過去,蹿到鄒昕彤前面,微微委身,攔腰将她抱起。
“你這脾氣怎麽比驢都倔。”
鄒昕彤作勢掙紮了幾下,可能只有兩下吧,她就乖乖就範了。
美得很美得很。
“你要分手就分手,反正我是不會說的。”
童嗣“嗯?”了聲,接着反問道:“我什麽時候說要分手了?”
“那你給我看警員證做什麽,不就是告訴我你來學校做卧底,本來就是玩玩我套出國王的真實身份,等你複職咱倆就拜拜了。”鄒昕彤鼻子皺了皺,語氣頗為不滿。
“不是,我就是想告訴你,我的證件照和本人一樣帥。”
就這一句,直接把鄒昕彤逗笑了。
“另外,還想問問你,我比你大了五歲,還是個警察,我的證件上甚至寫着血型,因為經常會出一些危險任務,得有随時喪命的覺悟,這樣,你還願意要我嘛?”
鄒昕彤只覺心髒忽的一滞,接着便是無法遏制的狂跳不息,她甚至能聽到胸腔中發出的狂跳擂擂。
“能不做警察麽?”但思前想後,也只有這一句,其他的,全部欣然接受。
“不能,警察這行當,脫不了身的。”
鄒昕彤想了想,伸手攬住童嗣的脖子,将腦袋親昵地埋進他的頸窩中:
“那我也考警校呗。”
特別簡單的一句話,但說出口時就已經用光了所有勇氣。
“那既然如此,未來的鄒警官,能否告知在下,國王乃何許人也?”
童嗣朝鄒昕彤擠眉弄眼一番,看得她還挺開心。
“又來,都說了不告訴你,除非期滿一個月。”
“為什麽是一個月啊,一個月之後黃花菜都涼了,我得趕緊把這案子破了才能升職加薪才能養你啊。”
鄒昕彤笑笑,聲音甜美:“因為一個人養成一個習慣是二十八天的時間,等你習慣了有我的日子,就難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