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來一發狠的
佑和坐在床榻上,左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愣愣地出神。
屋子裏早已恢複了寧靜。目下,又只剩她一人。
一直到這一刻,她仍有些不敢相信,心裏始終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她有孕了。
現下,她肚子裏有個娃娃,那是她和蕭直的骨血。
她先前費盡心機,千盼萬盼的,竟真的盼來了一個孩子……
這消息來得太突然,她的震驚大過歡喜。
不可否認,大夫将這消息說出口的那一瞬,她有一種被好運砸中的感覺,開心得連裝病都顧不上了。然而,那種激動和喜悅只持續了極其短暫的時間,當她想起如今的處境時,深深的憂慮包裹了這個突如其來的驚喜。
想起殷旭臨走前說的話,佑和的心情越發的沉重了。
這個孩子雖然來之不易,但是來的卻不是時候,現下世道亂,她被殷旭擄來,生死難料,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更何況肚子裏的孩子。殷旭若是真如他自己所言,用她和孩子來威脅蕭直和皇兄,那就更糟糕了。她被困在此處,毫無脫身的法子,單單發愁也無濟于事啊。還有蕭直……蕭直若曉得了,一定更加擔心了。
自從得知自己有孕,佑和一連幾日都是緊鎖着眉頭,心情比前幾日更加糟糕了。這孩子是她心心念念想要的,她怎麽都要好好保住,可是現下外頭是什麽情況,她一點兒也不知道,西北和穎地同時生亂,不曉得皇兄那頭可有對策?蕭直去西北已經有快三個月了,她從前在宮裏,還能聽得一些消息,如今自個兒落到殷旭手裏,當真是一點蕭直的音訊都沒了。
出乎意料的是,佑和正這般想着的時候,殷旭卻帶來了她迫切想知曉的消息。
然而,佑和聽得那消息,不僅沒有安心,反而更加憂愁了。
殷旭用一種志得意滿的口吻告訴她,明德帝和蕭直都已經到了穎地,現下就在安州。如他所料,明德帝舍不得拿江山換妹妹,但蕭直卻舍不得妻兒,所以蕭直動搖了,不願領兵攻打豫川道,明德帝一怒之下,便奪了蕭直的兵權,将他下了獄。
佑和從殷旭口中聽到這些,又是震驚,又是擔心。
起初,她懷疑殷旭在騙她,可是再一想,又覺得殷旭完全沒有騙她的必要,而且看殷旭當時那副奸計得逞的模樣,也不像假的。佑和心裏發急,她知道皇兄的決定沒有錯,就算是她父皇在,也不可能将大盛江山就這樣送掉,所以即便皇兄真的放棄救她,那也無可厚非,她一點都不怪他,但是蕭直性子直,他公然抗拒皇命,自然會惹怒皇兄,殷旭這一招還真是絕,擄了她怎麽都不吃虧,就算沒有坑到皇兄,也能坑到蕭直,害得皇兄卸了一只胳膊,要知道,在這種時候,鬧出內讧來,那絕對是件大損的事,而且那風旗軍一直在蕭直麾下,皇兄來這麽一下,必定引起軍心大亂,實在有太多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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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和一邊要為明德帝操心,一邊還要擔心蕭直。
她一點都不懷疑,蕭直會為了她抗拒皇命。相處了這麽久,她怎會不曉得蕭直的心意。他将她看得那麽重,怎麽能忍心不管她的性命,再說,殷旭把她有孕的消息傳過去了,蕭直便更加不會坐視不理了。如今,皇兄将他下了獄還不算什麽,若蕭直死不悔改,一再惹怒皇兄,她只怕皇兄也饒不得他的命了。
佑和越想,越不敢想了。
不行,不能再這樣任由事态惡化,她得想法子逃脫殷旭的掌控。
就在佑和苦思冥想着要找機會逃的時候,一個不速之客來了。
佑和看着盈盈袅袅走向她的少女,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你……”佑和張了張嘴巴,沒有問出話。
“公主,別來無恙。”陸皎杏眸一彎,嘴邊的笑意卻是冷的。
“你怎會在這裏?”佑和終于說出了話,陸臨遇不是說他把陸皎送走了,還派了很多人看守着她嗎?難道她逃出來了?可是她怎麽會在這裏,和殷旭在一處?
“公主想不到吧?”陸皎走近,站在佑和面前兩尺遠的地方,微微歪着腦袋,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阿皎也沒有想到還能見到活生生的公主呢!”
“是啊,陸小姐大抵以為本宮會死于那徹骨的湖水吧。”佑和揚眉望着她,臉上的驚訝早已換成了淡淡的嘲諷。
陸皎涼涼地笑了一聲:“是啊,可惜禍害遺千年,公主命大得很哪。”
佑和聞她此言,心中氣怒:“本宮與陸小姐無冤無仇,陸小姐的心腸倒是夠歹毒,當初若不是看在你二哥的面子上,你真當你有命活着?我皇兄不斬了你,蕭直也會剁了你,你當我死了,蕭直便能瞧上你嗎?陸小姐想得倒美。”
“公主說得是啊。”陸皎眸光冷厲,逼近一步,擡着下巴看她,“這麽說起來,我倒是應該感謝公主手下留情了,可公主你搞錯了,你若是死了,阿直哥哥必然就是我的,他原就是我的夫君,公主勾了我的人,倒好意思說起我了,”陸皎朱唇一扯,狠聲道,“我告訴你,我的阿直哥哥,你也霸占夠了,待恪王殿下奪得了這江山,阿直哥哥便是我的,再不會有你的事!”
“你做夢!”佑和被她不知羞恥的話氣得臉色發紅,争鋒相對地道,“別說殷旭那個亂臣賊子鬥不過我皇兄,便是他真做了皇帝,便當我真死了,你當蕭直會要你?他是我的驸馬,永遠都是!”
陸皎見她神情激動,不屑地冷笑:“你當恪王殿下為何選在這時生亂,你當我外祖家是軟柿子嗎?我也不怕告訴你,前世或許恪王殿下會因一步失足而兵敗,但這一回不會了,因為有我在!不然,你當我會把我外祖家推到火坑裏嗎?”
說到這裏,陸皎盯着佑和因為驚怔而放大的瞳孔,連連冷笑,接着幽幽道,“世人都說皇上有我二哥這個能臣,萬事不愁,可我那個自作聰明的二哥如何也不會曉得他有個活了兩世的妹妹,他上一世給恪王殿下挖的坑,這一回可都沒用了,而且這一回還有你這個貴重的籌碼在手,你覺得沒有轉機嗎?哼,在那個國公府裏,人人都以我二哥為榮,以我為恥,就連我二哥要把我送走,也沒有一個人為我說話,便是我那個鬼迷了心竅的娘眼裏也只看得見她夫君,什麽都聽他的,而我那個爹在我二哥面前,倒像是個龜兒子一樣,我二哥随便說兩句,他都當聖旨一樣聽這着,他們打死也不會想到,我那個二哥想出來的計謀有一天居然會廢在我手裏!”陸皎說着呵呵地笑起來,看着佑和的臉越來越白,心裏越發的痛快,那一陣陣笑聲聽在佑和耳裏,只覺得毛骨悚然。
佑和難以置信地望着陸皎。
她以為幸運的那個人只有她,只有她可以死而複生,以兩個身份活兩世,這種事多難得啊,簡直可遇不可求。
她怎麽會想到,陸皎竟然是個重生的!
若不是自己親身經歷了穿越這回事,她大概只會将陸皎方才的那些話當做精神錯亂後的胡言亂語。可是那不可思議的遭遇她也有,所以她絲毫沒有懷疑陸皎,她只是覺得震驚,因為這完全不在她的預料之中。震驚之後,便是恐懼。
陸皎的話她聽明白了。
不用說,安西王起事、殷旭謀反,她都在裏頭插了一腳,不管她是讓殷旭相信了她機謀善算還是未蔔先知,現下她在這裏出現,便能說明殷旭是信任她的。
佑和不曉得這個時空裏的前世是什麽樣子的,可是她知道陸皎曉得,陸皎曉得前世殷旭敗在何處,也曉得前世陸臨遇用了哪一種計謀,她也知道朝廷是如何應對的,她什麽都清楚,那麽,這一世,朝廷不就全都落了被動嗎?
佑和心中被這些驚問填滿,壓根沒有心思去想這一世自己的出現已經讓事情出現了變化。前世的那個原主佑和公主早早落水身亡,與蕭直沒有瓜葛,殷旭也沒能來得及擄到公主來作威脅的籌碼。
而這一切陸皎心中卻是清清楚楚。
其實,這一刻的陸皎心裏并沒有她說出來的那般成竹在胸。這一世與上輩子不一樣了,她憑着之前預言的好幾件事讓外公和恪王都相信了她的奇詭本事,可是越往後走,她越覺得應變不來了,卻只能應着頭皮往前走,好在現下局勢瞧起來對恪王這邊有利,前幾日聽說明德帝已經與蕭直徹底翻了臉,這讓她舒了一口氣的同時心中的嫉恨也越發猖狂。蕭直是個忠君愛國的大将,前世因她錯信舅父的話,對蕭直下了慢性-毒-藥,害得蕭直被敵軍圍困之時,武功盡失,萬箭穿心而死。一直到死,他都在為大盛而戰。而這一世,他卻為了佑和公主背叛明德帝,可見他将這女人看得多重,她心中怎能舒坦?
陸皎這般想着,忽又想起從恪王口中聽得佑和公主已經有了身孕,登時心中怨憤的恨氣翻湧。她看着臉色蒼白的佑和,目光漸漸下移,凝在佑和平平的小腹上,杏眸之中燒着了一股紅火,忽地一擡掌,沖着佑和的臉頰猛地甩上去。
佑和沒想到她會突然動手打人,一時毫無防備,便被陸皎一個巴掌打得猛往後跌,摔坐到身後的榻上,她捂着左頰,疼得說不出話。
這麽短的日子裏,她一連挨了兩次巴掌,而且打得還是同一邊臉,這倒真是一種特別的經歷。
佑和氣極反笑,摸了摸火辣辣的臉頰,冷冷望着陸皎:“陸小姐可真是天生神力,不如就将我打死好了,我倒像知道恪皇兄曉得他千方百計弄到手的籌碼被人弄死了,會是什麽反應?”
此言一出,便見陸皎神色一頓。
佑和這話确實提醒了陸皎。現下,她還真不敢弄死佑和公主,畢竟還有利用價值,恪王允她來見公主前也是反複交代過的。即便她再恨,也必須先留着這女人的命。
陸皎努力平靜了心緒,冒着火的眸光也慢慢平複下來,望着佑和,輕飄飄道:“不出一月,待大事底定,我必會求了恪王将你的命交給我,到那時,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嘴硬。”
陸皎說完這話,就轉身離開了。
佑和望着重新被鎖緊的門,咬了咬沾了血絲的唇,許久都沒有挪開目光。
夜裏,照例有人送膳進屋。
放下食肴之後,人就退出去了。
沒過多久,外頭的守衛卻聽得裏頭的碗碟雜碎的聲音。
他們立即開了門,其中一個頭頭模樣的守衛當先走進門,望見一地的碎瓷片。
正驚詫着,便見坐在桌旁的佑和公主猛地一拍桌子,小臉怒氣沖沖地看着他:“這是什麽飯菜?本宮如今懷着身孕,這菜裏一股怪味兒,本宮聞着惡心,還不快撤了!”
守衛頭頭一愣,心道這位公主倒是轉性了啊,先前一直溫順得很,每日連一句話都不說,今日倒是難得地動怒了,看來懷了孕的女人脾氣果然會變壞啊。
雖這麽想着,他還是很恭謹地應了聲,喚人進來收拾。
等人都出去了,佑和望了望緊閉的門,爬到床榻上,放下了帳帷,這才從袖子裏掏出一塊尖尖長長的碎瓷片來。
她盯着那瓷片看了看,便從軟枕裏頭抽出一塊厚實的布料,将那瓷片仔仔細細地裹好,待感覺不會傷到手了才收在床榻一角的被褥下面。
接下來的兩日,佑和每日挑三揀四,罵東喊西,除了說飯菜,便是站在門口對着外頭罵陸皎,倒是把兩輩子裏聽來的罵人的話都罵了個遍,這架勢可把外頭守衛給驚得一愣一愣的。他們怎麽也沒有想到,那個柔柔弱弱的小公主自從懷了孕,竟然一下子變身罵街潑婦了。
雖然罵得不是他們,但是罵了那麽久,聽着怎麽也是不舒服的,他們到底還是要報上去的。
佑和預料的沒錯,以陸皎的性子,只要她挑釁,陸皎必然會應戰。
果然,沒過兩日,陸皎就來了。
陸皎曉得佑和罵她的那些話之後,心裏已經是忍無可忍,再加上早就恨佑和入骨,便在來之前就打定主意今日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女人,反正恪王只說要留着這女人的命,那她不弄死她便是了,多甩幾個巴掌還是可以的吧?即便恪王曉得了,也不會對她怎麽樣,上回她賞了一巴掌,恪王不是也沒有多說什麽嗎?
陸皎心裏有這打算,便在進門前對守衛吩咐道:“我同公主兩個女人說話,你們這些男人在外頭聽着,太不像話,你們把門鎖上,就退了吧!兩刻鐘後我說完了話,你們再過來開門。”她可不想到時候那女人的痛叫聲把這些守衛引進去,打擾她教訓人。
“這……”門外的幾個守衛有些遲疑,不知該不該應,這位陸小姐是王爺的貴客,平日在這莊子裏作威作福,也是個脾氣大的,下人們向來不敢惹,他們幾個守衛都有些忌憚,但是沒有王爺的命令,他們擅自走開,似乎也不大好,這樣想着,其中一個守衛小頭頭大着膽子道,“沒有王爺的命令,屬下不敢擅自離開。”
他的話音一落,陸皎便不耐放地道:“本小姐既然這麽說了,便是得了殿下的允令,若殿下問了,只管由本小姐負責。”
“是。”守衛見她動了氣,便不敢多說。
陸皎滿意地進了屋,這下她就可以安心地教訓那個讨厭的小狐貍精了,便是打得她滿地找牙也不會有人來打攪了。
見陸皎進了屋,守衛們依令将門關了,幾個人一道退到院子外頭的大花園裏去了。
約莫兩刻鐘後,他們依令回到屋外,等着裏頭的陸小姐傳令開門。
誰知,等了好一瞬,也不見屋內的反應,而且裏頭連一點說話的聲音都聽不見。雖說這屋子隔音效果不差,但也不至于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平常裏頭說話外頭多少還是能聽見一些雜音的啊。
幾個守衛面面相觑,都有些疑惑,守衛頭頭越發的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難不成那個陸小姐是奸細,帶着公主跑了?
可是這門又沒有打開的痕跡啊?
守衛頭頭不敢再等,拿出鑰匙開門。
等到門一打開,幾個人往門口一站,頓時呆住了。
屋裏鮮紅的血流了一地,兩個女人躺在血渦裏,身上全是血,她們都穿着白色的衣裳,幾乎分不清誰是誰。他們清楚地瞧見,那些血是從其中一個女人的脖子上流下的,現下血還在流着。那血糊糊的脖子上,插着一個尖尖的銳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