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直到正月十五,我和嚴行都沒有再聯系。正月十六,沈致湘在我們三個的群裏發了一條消息:我靠,終于有信號了!!!
我問他:你去哪了,怎麽沒信號?
沈致湘:回我姥姥家了,在漠河!隔着黑龍江對面就是俄羅斯!
我驚訝:這麽遠。
沈致湘:那是,我TMD也是沒轍了,下雪下得一點信號沒有,年三十那天都沒法給楊璐打電話!!
我:哎,那你過年這麽多天,也挺無聊的吧?
沈致湘:閑出屁,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這邊也沒啥蔬菜,早飯都是豬肉拌米飯……你們打算啥時候回學校啊?咱們是正月二十開學吧?
我:是,我估計十八回去吧。
沈致湘:哦,那我就買十九的機票。
我:?
沈致湘:你回去了打掃打掃衛生哈
我:……
嚴行:我也十九回去。
我手一哆嗦,手機險些從手中滑落。
我是太沒出息了,嚴行冷不丁說一句話,就能給我吓成這樣——沒辦法,我對嚴行實在實在太愧疚了。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這樣躲躲閃閃、猶猶豫豫。我也想幹脆一點勇敢一點,可問題是我哪有這樣做的底氣呢?我不是我自己,我還有爸媽,還有一些家裏沒還清的債,還有很多不得不面對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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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群裏,沈致湘說:哦,那你的飛機幾點到啊,沒準兒咱倆還能在機場碰頭呢。
嚴行:不知道,還沒買票。
沈致湘:哦!行吧!對了一回,你到寝室的時候辛苦一下打掃打掃陽臺呗,給我拾掇出個幹淨點兒的地方。
我:行啊,你要幹什麽?
沈致湘:我帶了好多肉幹兒!還有醬肉!得放陽臺上~~回頭咱們整個鍋,直接煮肉吃,巨香!
我:好啊,沒問題!
我和沈致湘說話時,嚴行就不說話了。
我忐忑地想,還好沈致湘心大,沒有感受到我和嚴行之間的疏離和尴尬。
正月十八,我在家裏吃完午飯,背着書包,手裏拎一個行李袋,回學校。
臨走前老媽絮絮叨叨地囑咐了我很多:回去把櫃子裏的衣服拿出來曬曬太陽,被褥也要曬太陽,晚上洗完澡趕快回寝室別感冒,晚上早點睡別玩手機……我一一應下,出門,向送我到家門口的老爸老媽揮手告別。
我不想去學校。
那所學校和我是多麽格格不入,假期裏我打開QQ空間,看到我的同學們在各種各樣的地方過年:海南,東京,米蘭,夏威夷……他們和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學校裏的絕大多數人,和我都是兩個世界的人。
雖然已經過了一個學期,可一想到去學校,我還是有種突兀的陌生感,心裏一遍遍無聲地重複着:那不是屬于我的地方。
最快樂的其實是嚴行在我家住的那兩天,我帶他逛我的高中,帶他吃我經常吃的早飯,和他一起睡在我的狹小的房間裏——他融入了我的生活。對,如此這般平凡得甚至有些無趣的,才是我的生活。
因為平凡,所以感到安心。
坐公交,轉地鐵,擠來擠去一下午,總算到了學校。走進宿舍樓,我疲憊地長長呼出一口氣。
然而走到寝室門口,我的一口氣又提起來了。
寝室的門是開着的,寝室的燈也是亮着的。
我心裏“咯噔”一下,第一個念頭是:嚴行回來了。
不會是沈致湘——那家夥還指望着先回寝室的人打掃衛生。
我的心髒砰砰狂跳,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剛放寒假的時候我回寝室拿東西時,看到的畫面:嚴行奄奄一息地趴在我的床上……
我推開門,嚴行正面向我站着,後腰靠在桌子上。
咔擦,嚴行啃了一口手裏的蘋果。我感到背後一涼,無端覺得他看我的眼神也像在看一只蘋果。
“你回來了。”嚴行說,嘴裏嚼着蘋果。
“嗯……”我尴尬地點頭,“你……你什麽時候到的?”
嚴行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今天上午。”
“……哦。”
我放下包,心虛地背對着嚴行,開始整理東西——其實根本沒什麽好整理的,無非是一本單詞書,兩套換洗衣服,一件嚴行送我的羽絨服。
嚴行送我的羽絨服。我的手已經攥住了那件羽絨服,剛準備把它從行李袋裏拿出來,可想到嚴行就在身後,手就遲遲出不來了。
那是嚴行送我的羽絨服,很貴,很好看,他對我這麽好。可我就因為他一句有些暧昧的話,躲了他半個多月。
“怎麽不收拾了?”嚴行忽然說。
“沒事……”我只好硬着頭皮,把那件羽絨服拿出來,放進衣櫃裏。這一刻我萬分後悔,我不該收下這件羽絨服的。我送嚴行去醫院,他欠我的人情;嚴行送我羽絨服,我欠他的禮物;可其實人和人之間不能彼此虧欠太多,否則,就說不清了。
“收拾完了?”
“啊,”我愣了一下,“收拾完了……”
嚴行聞言,手腕一甩,把手裏的蘋果投進垃圾桶,一聲響亮的“撲通”。
“張一回,”嚴行的手扣上我的肩膀,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令我感到陌生,“除夕那天晚上,為什麽聊着聊着就不理我了?”
我沒出息地結巴了:“沒、沒有,我那天晚上……睡着了。”
說了不如不說,睡着了,哎。
果然嚴行不信我的鬼話,語氣冷淡地說:“那後來為什麽不回我的消息?”
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總不能從除夕夜一覺睡到今天返校吧。窗外幹枯的樹幹上停了幾只麻雀,叽叽喳喳,也像在嘲諷我漏洞百出的謊言。
窒息般的沉默裏,我聽見身後的嚴行,沉沉嘆了一口氣。
然後他忽然走向我,身體直接貼在我的後背上,我一下子屏住呼吸,整個人緊繃起來。嚴行是不是要揍我了?就像那天他揍唐皓一樣?
然而他沒揍我,他只是輕輕地,把嘴唇湊到我耳邊。
“你知道什麽叫做賊心虛麽,”嚴行說話時呼出的熱氣,暖暖地沖進我的耳朵,“就是你現在這樣,張一回。”
我的整只耳朵都麻了。
下一秒,我轉身狠狠推開嚴行。
“這不對,嚴行,咱們這樣……不對。”
我喘着粗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