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五十二】懸劍
舒蒙的手緊了緊, 接着低低笑了一聲。
林濮沒有再說話,手在他的手心裏團成了一團。
……
林濮和舒蒙驅車去超市, 外面下着雪, 超市裏果然熱熱鬧鬧的,大家似乎都準備吃一頓火鍋來抵抗寒冷。舒蒙還是推着個推車慢慢往前走,林濮跟在他的旁邊,回想起兩個人上一次一起逛超市好像已經很久遠了。
舒蒙當時說,我們倆即便在一起, 也是挺無聊的一對。
但現在想想, 兩個人無所事事抛下負擔逛一會超市, 反而覺得相當奢侈。
“最近不忙了吧。”舒蒙說, “後天開庭, 這案子就算塵埃落定了。”
“嗯……”林濮點點頭, “案子本身不難,這次算快了。”
舒蒙低頭在挑選火鍋料, 林濮在他旁邊道:“所以這次是不是可以知道那種毒素是什麽了?”
“不一定。”舒蒙說, “單靠我一個人還是有點困難,之後可能還會尋求些幫助。不過, 至少這次警方應該不是站在我的對立面, 會輕松很多了。”
“需要幫忙盡管開口。”林濮一本正經道。
舒蒙看了他一眼:“林律師準備幫我抽提稱取還是過濾提取啊?”
“……”林濮背過身不想理他,往籃子裏丢了一包食物。
舒蒙撐着手肘慢慢推車:“生氣啦?”
“沒有……我就是想幫幫你。”林濮抱着四罐啤酒丢進車裏, “你總是習慣性把別人拒之門外的舉動能不能改改?至少對我別這樣。”
“……”舒蒙推着車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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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特別的嗎?”林濮低聲問。
“是特別的,所以不想讓你牽扯進來。”舒蒙說,“換位思考一下,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
“你這不是換位思考,是偷換概念,不要跟我說這些。”林濮拍了拍把手以示不滿,“你明明現在都知道我的心思了。”
“知道什麽?”舒蒙莫名道。
林濮氣得踹了他一腳:“滾去買肉。”
兩個人似乎卯足了勁兒一定要好好吃上一頓,回到家洗洗弄弄就能開動了。舒蒙把鍋特地放到了茶幾上,兩人拿了倆墊子盤腿坐在地上,外面雪愈發大了一些,從窗戶向外看,都能看見滾滾而來的成片白絮,在黑暗裏在路燈下洋洋灑灑而下。
屋內有暖氣,有熱氣騰騰的火鍋,有五花八門的食材鋪滿了一桌子,還有桌上兩罐啤酒。
林濮換了居家衣服,像只白色毛茸茸的兔子抱着膝蓋坐着,轉眼看着窗外。
舒蒙邊給他涮了兩片肉夾到碗裏,邊擡眼看着林濮:“嚷嚷着要吃的是你,現在欣賞什麽風景啊,快點吃。”
“……哦。”林濮轉眼拿起筷子。
“案子結束了,去不去看看你妹妹?”舒蒙問。
“嗯,去。”林濮咬了一口肉, “你陪我去嗎?”
“快期末考了,太忙了。”舒蒙拿着筷子遙遙指着,“我在海潭給她買了兩件衣服和一個包,她又瘦又小不知道穿不穿得下,但我看好看就買了。”
舒蒙喝了口酒:“我也沒有妹妹,但我特別喜歡妹妹。養小姑娘應該特別開心吧,尤其是這種乖的,追着你哥哥哥哥叫的,我弟小時候只會和我打架吵架,煩人精。他唯一的好處就是能撿我衣服穿。”
林濮愣了一下:“……謝謝,但下次不要買了,怪破費的。”
“我當她是自己妹妹啊,哥哥給妹妹買東西有什麽不對的。”舒蒙撇撇嘴,“林律師好薄情,剛還說不要把自己劃分在界限外呢。”
“你不當律師可惜了。”林濮說,“又記仇又滿嘴歪理。”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去?”舒蒙說。
“案子結束兩天吧。”林濮說。
“好。”舒蒙點點頭,撩起袖子,“我再烤點小點心,你帶去給她嘗嘗。”
林濮喝完罐子裏最後一點,手撐着頭在蒸汽後面看他,等舒蒙給他一片片地涮完肉放碗裏。
“看着我幹什麽?”舒蒙說,“看完雪看我,你到底吃不吃?”
“你櫃子裏的魚線是幹什麽的?”林濮看着他問。
“給你串手鏈的。”舒蒙把肉夾進他的碗裏,用下巴指了指他的手腕,“那串不是寺裏求來的?我想給你串一串。”
舒蒙看着他手腕:“你不會不接受吧?……本來想給你驚喜來着。”
“手串?”林濮頓了頓,似乎在思考他這句話的真實性,“你送我?”
真是不假思索的回答……
“不要麽?”舒蒙轉了轉眼珠子,“我同事說,送別人禮物手工的更有誠意啊。”
“好好的送我什麽禮物。”林濮動了動手腕,“有這個不就行了?”
“嗯……想送就送了。佛和我一起保佑你,不好嗎?”舒蒙把下巴墊在手臂上,一手擺弄着易拉罐,一邊搭下眼眉像小狗似的看他,“你不會不接受吧?嗯?”
換作從前,林濮此刻已經被這老狐貍的幾句甜言蜜語弄得放棄思考,但如今的林濮完全免疫,再不是被他三言兩語套路的傻白甜。
回答不假思索的快、又對他開始撒嬌賣萌,看起來就是心虛。
林濮不動聲色結束了話題,單手開了第二罐啤酒,拿起啤酒罐和他碰了碰杯。
兩人酒足飯飽,癱在沙發前的地毯上誰都不想動彈。林濮看着桌上鍋子和盤子裏的殘羹,一片狼籍的桌面,知道等會必然得是自己去洗碗刷鍋的。
就當飯後鍛煉了。
林濮想着站了起來,舒蒙一把拉住他手腕,林濮一個沒站穩直接向後跌坐到了對方懷裏,一屁股坐到了他ku//裆上。
“……!”舒蒙發出了一聲悶哼,聽起來非常痛。
“拽我 幹什麽!”林濮吓了一跳,轉身道。
“你去哪兒?”舒蒙委委屈屈問,“你坐我身上還兇我有沒有王法了?!”
“……”林濮就着這個動作想站起來,結果蹭了兩下愣是沒找到支點站起來,林濮有點尴尬,第三次起身的時候,舒蒙把他抱了下來,抱在了懷裏。
他把臉埋在林濮的後頸處,手箍着他的腰。
林濮的腰很細,雙手一抱就圈在裏面。穿着居家服的外套,後領口有點香氣的柔軟。舒蒙蹭了兩下,就能感覺到林濮和兔子似的顫抖。
“你……”林濮耳尖通紅,回頭看他,“……你怎麽回事?”
“你剛剛沒站起來蹭的,怪我?”舒蒙說。
“……”林濮被他抱了一會,沒有人知道接下去該怎麽辦。
半晌,舒蒙道:“……你又是怎麽回事。”
“正常反應。”林濮說,“又不是只有你一個是男人?”
“我想親親你。”舒蒙低聲說。
他話音未落,林濮就掙開他站起來,接着面對着他坐了下去。舒蒙沒反應過來,林濮就把他臉上的眼鏡摘了扔到沙發上,捧着他的臉親吻上了他的嘴唇。
“學弟,我上次以為你是因為喝多了。”舒蒙笑道,“沒想到你真的那麽辣啊?”
窗外還在下雪,林濮身上的短毛絨睡衣摸起來暖意十足,舒蒙卻還穿着布料粗糙的西裝褲,那些炙熱的感覺,在粗糙和柔軟間都化作了如雪般輕柔的東西。
……
林濮把褲子丢進髒衣簍,洗了個澡出來發現順利逃避了洗碗。
舒蒙把碗洗完,看見林濮吹幹了頭發進了屋子。他靠在門上,臉上神色溫柔地看了一會他,繼而垂下了眼。
“你……不睡嗎?”林濮從卧室探了個頭出來。
“期末了學弟。”舒蒙從走到卧室裏,“又要陪你吃火鍋,又要和你幹點別的,請了三天假學校也不知道我在為社會做貢獻抓捕殺人魔,最後人民教師的期末卷還沒出完呢。”
林濮無法反駁,坐到了床上,他确實困得不行:“……那我先睡了。”
“晚安。”舒蒙傾身親親他的額頭,“我一會就來。”
舒蒙回到自己的卧室,打開了他衣櫃裏上鎖的抽屜。
他把裏面的筆記本電腦搬出來,還有一些照片。幾張是他家裏人的照片,爸爸媽媽的,還有他和弟弟小時候的合照,他考上省醫科大時,父母穿着白色的大褂和他站在一起,弟弟已經快長到他的肩膀高度,他們一家四口人對着鏡頭拍了一張全家福,也是他們最後的一張四人合影了。
另外還有一些是他上大學時候的照片,有一張當年他們實驗室所有人的合影。
舒蒙看着坐在最中間的羅仁,把照片翻了過來。
後面是一張寫滿計算公式的照片,畫着直角和下降箭頭的劍。
舒蒙拿着照片,在自己臉上拍了拍。
他回到林濮的房間門口,林濮已經沉沉睡過去,舒蒙知道現在怎麽拍他都不會醒,他想了想,又捏着林濮的手舉起來看。
用手真是不甘心啊……舒蒙想着,把他的手塞入了被子裏,撩開他垂在眼前的頭發,才退出了房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自從林濮強勢進入他的生活之後,他幾次有過因為他放棄這個念頭的打算。但每每翻開這些照片,父母和弟弟的樣子如影随形,仿佛嵌入他靈魂的深刻。
他懷疑過羅仁,但又不想過于懷疑他。他知道或許李遠的那番話是瀕死之前的一面之詞,但這幾天細細把所有的證據都理了一遍,就知道這些他曾經覺得想不通、不合理的地方,都是因為他逃避了關于羅仁的一切,一切又合理了起來。
為什麽當年羅仁執意不讓他報警,不幫他找尋父母的死因,用這些所謂為他好的話來搪塞。制造一種合成毒素,除了有豐富的儲備之外,最重要的還有能弄到原材料的途徑和能提煉制造的地方。沒有人比羅仁更合适了。
讓舒蒙第一次起這種念頭的,倒不是因為對羅仁的懷疑。
羅仁自從中風之後,因為妻子很早離世,都是兒子出錢請了阿姨照顧,舒蒙還給他彙過幾次錢。他就住在金耀路,那是舒蒙去市局的必經之路。
雖然不至于每天遇見,但舒蒙但凡在早晨就去市局,會有那麽幾次看見阿姨推着輪椅,帶着羅仁出門的情景。他們總在特地的時候出門曬太陽,風雨無阻,也正因為如此,舒蒙總是不愛選擇這個時間出門和他們遇見。
垂垂老矣的羅仁歪着頭坐在輪椅上,面無表情地被推着走動——舒蒙非常害怕看見這個情景。
金耀路從兩個月前開始修路,是因為要在路口造一個大型商場。舒蒙開車經過的時候,能看見上方在造的大型網吧上,因為要吸引路過的游客,挂了一個半人高的裝置模型對外展示。
一把劍,是最近最流行的網絡游戲《天譴之劍》的宣傳模型——達摩克利斯之劍。
舒蒙在車上盯着還尚且破敗的三樓上那把做成達摩克利斯之劍的模型看着,那天的早晨,舒蒙去往市局,路過的時候恰好看見阿姨推着羅仁路過那把高懸的劍,在他頭頂呈現的一個尖銳直角。
如果他有相機,或是會畫畫,一定要把這個在心中的諷刺畫面呈現為圖。
達摩克利斯之劍——獲得越多的權利和野心,就越要做好失去的準備和安寧之下的危險。
和羅仁多般配啊。
之後舒蒙鬼使神差地查了一些資料,甚至經過時還通過關系去實地看了一下。這柄劍非常之重,現在只是因為吸引游客,和周圍也沒有進行完全的固定焊接,而只是用支 架搭着,只要花一點心思把支架撤離,踢一腳就能因為螺帽松動而墜落。高度也不算太高,如果下方還有重物,當頭砸下非死也重傷。
此時此刻,這種情景,當所有的巧合凝聚在一起,簡直就是老天給予的天譴和懲罰,就等那臨門一腳。
想到那柄利劍掙脫束縛,從頭頂向下刺入,舒蒙胸口就有難以言說的湧動,難受和掙紮大于喜悅,這就是他近期所有痛苦的根源。
直到那天,李遠在他耳邊說了那些話。
舒蒙仿佛被點醒了一般,知道自己究竟在掙紮些什麽了。
比起束縛,他心裏湧動的野獸更想讓他解開高懸的裁決之劍,刺落到該死之人的心髒之中。
“如果是意外,就能逃離法律之外了。”
舒蒙用手指慢慢摩挲過父母和弟弟照片上的臉,還有站在中間的自己。
淩晨三點,雪夜之後的天明,他忽然想把一切都了斷。
作者有話要說:完整部分其實也不影響閱讀,也沒有什麽別的詞,但被鎖怕了所以丢在了圍脖一點。沒尾氣,真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