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紅日不知不覺間從正當空移到了一側,樹影也被斜斜地拉長。
陳卿念總算是把兩封信抄寫完了。
下筆之前,陳卿念發現溫樂山拿給他爹的那封信,信紙上折痕有幾處褶皺,不像是只折過一次的。
也就是說,有人在她和溫玺塵之前看過這封信。
換言之,溫樂山在來的路上看過了。
可她印象中的溫樂山,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絕對不是會私自偷看他人信件之人。
更何況這還是兩家長輩之間的信件,他身為晚輩,更會多加小心,送信途中一路謹慎,是絕對不會看的。
陳卿念一手拿着溫玺塵拿過來的信,一手拿着自己這邊的信。
不禁嘆了口氣,這一世溫玺塵倒是變了多少,要是照着上一世他那性子,非但做不出擅自拿走他爹信件之事,看到她私藏信件,該會極不開心的。
不僅溫玺塵,眼前這兩封信也讓她摸不着頭緒,這一世可疑的事情太多,不過上一世她姐的事要查個水落石出并非易事,眼下只能從這兩封看似家常的信件入手了。
還有......前些日子夜裏闖入陳府的,到底是誰......
這間小書房挨着陳府大門,陳卿念聽見門口馬車轱辘軋過,熟悉的馬蹄聲在門口停下。
她爹回來了,回來得正是時候。
陳卿念把信再次折好,怕她爹生疑,又用拇指和二指指甲用力地劃了劃折痕,看上去只折過了一次。
“爹——”
陳卿念拿着信跑出去,卻不想她爹身邊竟然站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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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看了眼身邊的陳老爺,仗着勢了似的得意地笑着,手裏還是拿着今日來她家時拿着的折扇,還在手裏扇了扇,另一只手負在身後。
前世那副冷漠少言的樣子不知道哪去了。
旁人看了,定要來句,好一個纨绔的公子哥喲。
陳卿念暗暗想着,不過他還是少了那股子痞氣。這人,身子正的,影子也不斜。
怎麽,來了靜安城和誰學壞了?
不過她前世倒是喜歡,在街上見了纨绔公子總會多留意幾眼,不為別的,為的是她也想像那些公子哥兒那樣潇灑快活,總是不自覺地把自己套入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兒身份,前世她常常女扮男裝出門,有意思得很。
就是到了西北之後沒再那麽玩過了,這一世也沒玩過,失了興致了。
“陳二小姐好。”
“溫二公子好,又見面了。”
陳父聽出其中個別字眼:“又?”
陳卿念跑過去,親昵地摟住她爹的胳膊:“這不是上次在家裏見過,我們還上街玩兒去了,溫二公子為人大氣,且一表人才,人人見了都想與之相交,我也不例外。幸虧呀,爹你讓我跟溫大哥他們上街玩了,現如今溫二哥可是我的好友。”
句句浮誇,生怕溫玺塵聽不出她的虛情假意似的。
“陳二小姐是我的友人。”
溫玺塵倒是買了她的賬,接了她的話:“面館一聚,便知陳小姐慷慨大方了。”
呸,還面館一聚。
陳卿念此時想把溫玺塵虛僞的皮囊扒下來,看看裏面真正藏着的是什麽人。
如若不是他說他喜食面,能去面館嗎?
要不是他跟上來,會聚嗎?
......
“溫二公子客氣了,溫二公子新遷靜安,卿念本就應盡地主之誼的。”
“念念說的不錯,”陳父對陳卿念所言極為驚訝,不想頑皮的陳卿念能說出這樣讓他這個當爹的面兒上有光的話,頗為贊賞地點點頭,“溫二公子也不必客氣,常來玩,念念喜歡交朋友。”
“多謝陳伯伯。”
“別愣着了,走,咱們進門。”
“好嘞!”
上一世與溫玺塵沒丁點兒關系的一句話,此刻浮現在陳卿念腦中: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溫玺塵跟着他爹路過她的時候,還沖她眨巴了下眼睛。
不得不說那雙桃花眼微阖的時候就已算賞心悅目,如此翩然一閃,就算是見了一世,陳卿念還是心上動了一下。
不過她又馬上告訴自己,他上一世可是把自己休了啊!
絕對不可以再動心了。
這一世若嫁娶之事再與自己有關系,也不要嫁給他了。
“姐姐的事還沒了呢想什麽呢......”陳卿念拍了下自己的腦門兒,嘴上叨咕着。
門口的馬車被家仆帶到馬廄,三個人進門,陳卿念走到她爹身邊,拉了拉她爹的袖子,她爹馬上明白陳卿念的意思,朝着陳卿念那邊彎了彎腰。
“爹,給。”
陳卿念遞上信紙。
“這是?......”
“這是溫大哥上午過來送的,那時候您老人家不是出門兒了嗎,我就代收了。”
“可......”
“爹,給您您還不要......”
陳父手上拿了封信,上面俨然寫着“陳兄親啓”,字跡和陳卿念手上這封一模一樣。
而陳父身後的溫玺塵看似絕望般地閉了閉眼。
還真是一點默契都沒有呢。
溫玺塵以為這封信陳卿念就打算私藏起來了,下午看了一眼便把信上的字都記下來了,仿着他爹的字跡又寫了一封。
自以為和陳卿念能心有靈犀地。
中午溫玺塵從陳家走的時候碰巧遇上了在回陳府路上的小五,溫玺塵跟小五打聽了陳父的去處。
起初小五有些戒心不想告訴,且這幾天小四睡覺夢裏總是對溫家這個二公子拳打腳踢,還念叨着什麽“離二小姐遠點”,也沒什麽好話,更不願意說了。
好在溫玺塵早有準備,花了點銀子,在路邊買了些新奇的小玩意兒,這才把小五的嘴打開。
聽着小五說了句“溫二公子怎知我喜歡這個”,溫玺塵心底笑了一聲,接着就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趕着給陳父把信送過來了。
說起溫玺塵怎麽知道的小五喜歡這些小玩意兒,還是得益于陳卿念。
前世陳卿念跟溫玺塵無話不說,幾乎要把她從出生到長大每一年、每一天,甚至每時每刻發生過的事情都告訴給了溫玺塵。
他知道她娘做的肉菜好吃,她姐做的素菜好吃,知道她家府上的小四好學,知道小五喜歡新奇的小玩意兒,也知道她在河邊救了只小王八,還知道她爹哪件衣服的衣擺破了,但她爹自己不知道,是她有一次偶然看到的,自那之後每次見陳父穿那件衣服,威風凜凜地一躍馬上的時候,溫玺塵眉眼上都偷偷染着些喜色。
陳卿念就是這麽個性子,鬥轉星移之間,便把溫玺塵納入了自己前十幾年的人生之中,也不知是該說她霸道,還是說她太聰明。
倘若幾天沒有她在身邊說東扯西,溫玺塵便會找個借口讓他哥在未察覺之下帶着他到陳家做客。
一旦成了習性,難改得很。
眼下溫玺塵和陳卿念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兩封信,都來自溫遠。
如果陳臨淵現在接過陳卿念手上這封打開看,就會看到兩封完全一模一樣的信。
這可怎麽辦。
時間仿佛停止在了三個人盯着兩封信的這一刻。
“爹......”
再說些什麽都是欲蓋彌彰,陳卿念剛想乖乖認錯,卻聽到沉默了半天的溫玺塵說:“陳伯伯您手上的這封信,是我寫的。”
“你寫的?”
“你寫的?”
陳卿念和陳父異口同聲道,陳卿念聽出她爹話裏有些情緒,馬上噤聲,但又怕她爹責怪下來,他們倆誰都跑不了,急忙說:
“爹,是我的錯。”
“望溫伯伯見諒。”
兩人又同時開口認了錯,不說話還好,這一說可是把陳父的火點燃了,本就在外忙了一天,新店鋪開業忙得很,已經很疲憊了,路上遇着溫玺塵拿到信邀這個懂事的小輩來自己家裏吃頓飯,卻不想竟出了這檔子事。
陳府正廳內。
陳父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胳膊怎麽放也不是,腿怎麽放也不是,想開口,話到嘴邊卻不知道怎麽說出來。
總是就是很生氣就對了。
溫玺塵和陳卿念并肩站在他面前,陳卿念手裏拿着塊帕子不斷扯來扯去,溫玺塵頭側向着陳卿念那邊微微低着,像是一副在認錯的樣子,但滿眼都是陳卿念。
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陳卿念回視,兩人進行了一陣眼神厮殺,聽到陳父把手裏的茶杯放到桌子上的聲音,兩人皆是一懼。
“說吧,怎麽回事兒。”
“爹......”陳卿念決定采用一貫以來的撒嬌戰術,可這次他爹沒吃她這一套:
“溫公子,你先說。”
語氣是客客氣氣的,說的話卻是不容逆反的。
“陳伯伯,玺塵知錯。”頭低得更低了些。
陳臨淵又拿起茶杯,放到嘴邊,杯蓋撇了撇茶葉沫:“你既知錯,可我不知你知的什麽錯。”
啜了口茶。
溫玺塵不言。
“說吧,看信做什麽?”
陳父當然不愧是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江湖,這點晚輩的小伎倆他一看便知他們這麽做到底是何目的。
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麽兩家的孩子都這麽執着,究竟是真知道了些什麽,還是純粹出于好奇。
他想聽他們兩個親口說說個中緣故,若溫家這小子真有什麽所謂的難言之隐倒也罷了,自家女兒從小到大的所有事他都一清二楚,可她近來頻頻屢出怪貌,他這個當爹的,得知道個中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