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死得其所
“你老看他做什麽?”
櫻修之留下了一些人整理戰場,帶着陸琛一行人就趕回了安慶府。陸琛沒有和櫻修之打過交道,畢竟他以前也是被劃在三皇子的陣營裏,但是櫻修之在文官裏的名聲确實不錯,這可是一個了不得的成就,要知道‘天下三支筆,孟氏獨占其一’可不是白說的,連櫻帝都不敢輕易動孟氏的人,櫻修之卻能讓自己死對頭的本家對自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管是能力還是為人都證明了他有過人之處。
不過櫻修之一路上都目不轉睛地盯着伋川這一點卻讓陸琛非常不滿,伋川是一個你看不看我我無所謂的性子,可是陸琛卻管不得對方是皇子還是庶民,他的人怎麽能被別人看得皮都快掉了兩層呢!
聽見陸琛的質問,櫻修之倒是沒生氣,笑着說
“我只是好奇,這可是天底下唯一一只被拆了鴉還活着的烏鴉了。”
“那你怎麽不看我,我還是天底下唯一一個拆了鴉還活着的拆鴉人呢。”
“噗嗤”伋川失笑着給陸琛順毛,一邊對着櫻修之說,“六王爺過謙了,您是人中龍鳳,什麽稀罕的東西您沒看見過呢?”
“哈哈,人中龍鳳見過的東西才是天底下最少的呢。不知先生怎麽稱呼,我要是跟着他叫您的名字,恐怕還沒到安慶府我就脫了一層皮吧。”
陸琛剛想替伋川回答,伋川倒是搶在了他的前面
“我姓司。”
陸琛,段江,段林聽見他的話皆是一愣,櫻修之反應了一下也有所明白,竟然朝着伋川行了一個禮
“司公子當得起‘先生’二字。”
倒是一旁沉默的江也突然針對起陸琛
“你不是說他是你表哥嗎?怎麽姓司?”
“……”其餘人都看向他,陸琛倒是知道江也記仇得很,耐心解釋道
“是啊,我母親娘家那邊的表哥嘛,當然不和我一個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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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也哼了一下,陸琛繼續說道
“不知道葉紀怎麽樣了?”
江也聽見立刻攥緊拳頭怒目切齒地罵道
“我一定要把那個狗賊千刀萬剮!”
“小兄弟,這可使不得,留着那狗賊還有大用呢。”
“六王爺這話什麽意思?”
陸琛雖然也沒有想好要怎麽處置櫻遠之,可是聽這話的意思,事情還沒有結束。
“陸公子在自己人面前就不用如此生疏地叫我王爺了,直呼我名就可以,”櫻修之接着面色一沉,“事情當然還沒有結束。”
陸琛這會倒是不懂了,他最大的競争對手被他搞下了臺,只要回去把櫻帝從紀岚手中救出來,他就是救駕有功,高枕無憂了啊?
“哈!陸公子不會以為櫻帝真的想把皇位傳給我吧?”
“不是,嗎?他也沒有人可以傳了啊?”難道他兩個多月沒有回去,櫻帝就老當益壯了一回?
“哼,到手的鴨子,誰願意放走?”櫻修之冷哼了一下
“此話何意?”
“你們也像櫻遠之那個蠢貨一樣以為櫻帝想要複活桑木是為了抓住三足鴉然後一統天下嗎?”
“不是嗎?”
“一統天下以後呢?櫻帝已經老了,一個老人有了與自己年紀不匹配的野心和欲望,你們以為他會怎麽做?是消除自己的野心嗎?當然不是。”
“!可是,這怎麽可能?”
“長生不老,難道不是古往今來每一個君王最終的追求嗎?”一統天下又怎麽樣,自己統不了幾年就要傳給下一代,死了的人再有何種哀榮也享受不到了,活着才是唯一的辦法。活得比任何人都要長,那時候天下、敵人都不在話下。“桑木是生命之樹,可以源源不斷地從外界汲取生命力,也可以成為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生命源泉。櫻帝想的從來都是這個。”
竟然是這樣!殚精竭慮的竟然是一個虛無缥缈的長生夢!
“但是現在櫻帝被紀岚控制着,情況豈不是更加棘手?”段江問道
“段先生所言極是,櫻帝若是一個妄想着萬萬歲的老瘋子,那麽紀岚那一群人就是妄想‘存天理滅人欲’的變态。”櫻修之看着陸琛一臉不知所謂,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都說你是我的好三哥背後的智囊團,我看你就是他供在神壇上的菩薩吧。”
陸琛氣得臉紅,也找不出什麽話來反駁他
“紀岚是孟學的代表人物,也是這一代孟學的領頭羊。自從先皇後殁後,孟家相當于就只剩下一個皇子,也是他們唯一的希望。那時櫻帝對孟家的打壓已經漸漸清晰,孟家唯恐日後仕途不順,搶先送進來一個紀岚。紀岚的母親是孟家家主的侄孫女,論起來還是和櫻遠之是表兄弟,原本的設想是紀岚既是櫻遠之的左膀右臂,也借着櫻遠之這棵大樹平步青雲,發展孟學。紀岚的的确确才華驚人,雄韬武略無一不精,占盡天時地利人和,要成為當朝最年輕的宰相并不是孟家憑空幻想。但是他蹉跎了十年才終于走上那個位置的原因正是因為你的父親,陸節。”
“聽說紀岚時常感慨既生亮何生瑜,不過我倒覺得他就是貓哭耗子假慈悲,紀岚的八鬥之才每十年大概能出一個,但是陸節才是真正的鬥南一人國士無雙。”
陸琛驚訝地看着櫻修之的表情,他當然知道父親是驚世的人才,卻沒有想到櫻修之的評價竟然這麽高,就這樣一臉陶醉的櫻修之看向陸琛的時候立刻變得嫌棄,仿佛在說你到底是不是你爹親生的啊。陸琛尴尬地咳嗽了兩聲,櫻修之繼續說道
“陸節并非孟學出生,極受櫻帝信重,大小事務,事無巨細都要過問陸相才做決斷,再加上陸節還是一個拆鴉人,當他當上吟嘯樓樓主時,堪稱史無前例,文武一把手,權勢滔天。偏偏陸節為人處事光明磊落,剛正不阿,雷厲風行,衆人就算對他的位高權重又懼又怒,卻也不得不服。但是孟家卻等不及了,紀岚在朝中只是一個舉足輕重的小人物,櫻遠之後面又有一個更受寵的貴妃之子緊追不舍,櫻帝對孟氏的打壓愈演愈烈,如果再不有所動作,孟家就會成為被淘汰的那一個。陸節是太乙門人這個事情就是孟家查出來的。”
“太乙玄門到底是什麽也許孟氏并不清楚,但是櫻帝對它的忌諱卻是千真萬确,他們通過紀岚讓櫻帝得到了這個消息。起先櫻帝并沒有動作,太乙門和桑木的聯系并不明顯,更何況那個時候的櫻帝到底是想要永生還是三足鴉還不一定呢。孟氏自己也着急,他們以為自己找錯了方向,直到陸節發現了櫻帝利用拆鴉人培植桑木的秘密。”
“陸節立刻嚴厲的反對此事,而這也是帝相之間唯一一次出現的分歧。可笑孟家自诩為至聖,做起落井下石趨炎附勢的小人卻利落得很,太乙門和吟嘯樓的前朝舊事被他們添油加醋的加工一番,陸節的形象就變成了一個隐忍幾代伺機複仇的江湖人。在陸節觐見君上冒死谏言如果君上不能就此罷休,就讓天下人來評評理之後,紀岚告訴了櫻帝陸節去往白崖寨的消息,這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櫻帝終于派下殺手。”
然後陸家滿門被滅。
伋川擔心地握住陸琛的手,除了有些冰涼,覺不出什麽異樣。櫻修之等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
“紀岚成功當上宰相後,孟家的第一步棋算是走了出去。可是十年一晃而過,君王越來越年邁,他的兒子們越來越年壯,太子這兩個字就像是懸在所有人頭上的刀,又像是驢前面挂着的高粱。人人都想要,又人人都不敢說,太子、皇位就像是人們心中的鬼魅,心如鬼蜮,百鬼随行。”
“我猜出來櫻帝并不想把皇位傳給任何人,他想要永生永世地坐在那個位置上;櫻遠之猜的卻是他要把皇位傳給我。我是誰?一個低賤的人生下來的最低賤的貨色,沒有高貴的血統,更不會乖乖聽他們的話,我這樣的人怎麽能做到皇位上去呢?”
櫻修之說到這輕笑了一下,問陸琛
“你猜紀岚看見櫻遠之被我們抓住會怎麽做?”
“救他?”
“與六皇子您合作。”
陸琛和伋川同時發聲,陸琛詫異地看了一眼伋川,櫻修之卻笑了
“司先生真是讓在下佩服。”
“為什麽!”
“孟家要的不是櫻遠之當皇帝,而是孟家能夠坐穩天下第一學的位置百世不動搖。櫻遠之占了一個身為孟家人的便宜,所以孟家願意扶持他。可是現在他被我捉住了,孟家大費周章把他救出來之時就是我将櫻帝取而代之的時候,這種賠本的買賣他們怎麽會做呢?”
“沒了櫻遠之就只剩下我和櫻帝,你想一想是和已經反目成仇的櫻帝合作,讓他繼續做長生夢,繼續打壓着孟氏十族,還是扶持一個沒有根基也沒有高貴母族的六皇子上位更能讓他們實現自己的目的呢?”
“!”
櫻修之諷刺地笑了笑
“櫻遠之在失敗的那一刻起就成了棄子,而我如果拒絕他們抛過來的橄榄枝,最終就只能走上弑父弑兄弑君這條大逆不道的路。他們的算盤打得如意得很呢。”
“那你要怎麽辦?”陸琛問
櫻修之轉過身鄭重地對他說
“陸琛,你其實現在就可以走了。離開南方去北邊的無人之境定居,然後安穩地把自己後半輩子過完。你的仇已經報了,櫻遠之生不如死,櫻帝死期可待,你重新掌握了太乙門,取得了桑木,做到這,就已經夠了。再走下去,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
“你想說什麽?”
“我沒有任何資格要求你留下來,我将要去的地方終将血流成河,而你和司先生沒有必要為了無關的旁人再次卷入你死我活的厮殺當中。”
“那就走吧。”陸琛還沒有答話,段林就在一旁挑釁地看着櫻修之
“這位兄臺不必覺得櫻某在這裏陽奉陰違,我已經說了,我的母親,當朝貴妃,只是一個平民女子,我沒有背負着家族的使命,也沒有什麽執念。你說我想要皇位嗎?想不想不是我能選擇的,我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一生該怎麽走,要麽萬人之上,要麽在皇椅前血流盡。我要是死了,那叫死得其所,你們死了就是多管閑事。”
“你是不是很崇拜我父親?他教過你?”陸琛突然問道
櫻修之呆住,随即苦笑了一下
“我不應該懷疑老師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