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都過去了
伋川這一刺完全不遺餘力,正中對方肩窩,刀刃插入骨縫之中,剔骨剜肉的聲音清晰可聽,櫻遠之的臉立刻變得慘白,不待他有反應伋川用力一抽,鮮血‘嗤喇’一聲噴出來,櫻遠之随即吃痛大叫一聲,左手想要收回來護住肩部,卻被伋川攔住,手腕不由松勁,伋川一鼓作氣,短刀纏着劍身繞了一圈,運氣一推,将櫻遠之的劍震落在地,手無寸鐵的櫻遠之就像是被拔掉毒牙的蛇,伋川雙刀合在一只手中,用刀柄錘擊對方完好的這邊肩膀,櫻遠之早已痛得脫力,被他再這麽一打,難以穩住身形,失去重心從馬上摔下來。
白色的金紋暗花已經被血跡染紅,櫻遠之半躺在地上,狼狽至極,左手臂幾乎全廢,他一邊用右手托住臂膀,一邊擡頭看着高高在上的伋川。伋川的面孔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中深邃又冰冷,只是最最普通的青布衣裳,可是他跨坐在黑色駿馬上,将他的窘境盡收眼底,像是看一只陰暗地溝裏逃竄的耗子,無聲地嘲諷着,氣勢上竟然讓櫻遠之覺出一種無力回天的錯覺。這個人是最低賤烏鴉,也是最高貴北國親王世子。
這邊與陸琛打得不可開交的仲天聽見動靜立刻分心準備脫身回去,陸琛趁此機會迅速用劍把仲天往外一推,帶着伋川就往上飛。
“別讓他們跑了!”櫻遠之在後面大喊,伋川被陸琛拽着正好兩手都是空閑,于是用力一擲,兩把彎刀匕首順着弧線把意圖追上來的仲天當得嚴嚴實實。那匕首确實邪門,就像長了眼睛似的,不和敵人硬來,卻絆手絆腳。陸琛在前面說
“不要傷了仲天。”
而此時高處被陸琛叫去對付最後一個崖洞的江也,正用鎖鴉錦與圍守在洞口的鐵鏈勉強維持了一個勢均力敵,一看陸琛把伋川救上來連忙大喊
“這是什麽鬼東西!”
陸琛三下五除二與他并肩,可是除了幫他抵擋那些鐵鏈瘋狂的攻擊,他也黔驢技窮。逐漸強大的桑木吞并了原本只是充當傳輸養分的管道的鐵鏈,使得這些鏈條變成了桑木的一部分,普通的法器根本無法将它們斬斷,但是他剛剛才消耗了将近一半的真氣,實在不敢再用之前的法子對付這些該死的。
“這鎖鴉錦能不能變成烏鴉?”
伋川在旁邊提醒。陸琛恍然大悟,鎖鴉錦原本就是專門對付烏鴉的,而且對烏鴉的氣息很敏感,要不然當時也不會追着伋川打,久而久之能沾上些烏鴉的特質也不奇怪。
江也也不傻,伋川一提醒立即嘟嘟囔囔的念起了法咒,原本狹長的鎖鴉錦逐漸縮小,最後變成了一個白色的小球
“這哪是什麽烏鴉,分明是一個烏鴉蛋。”伋川在陸琛耳朵邊小聲說,陸琛原本精神高度緊張,驟然聽見他這一句話,像洩了洪的堤壩,笑得直不起腰,一下子放松下來
“你當他是什麽神仙,這能把一塊破布變成一只鳥啊!他不過是喚起鎖鴉錦有關烏鴉的記憶,鏈條又不長眼睛,只要讓它們感覺到有一只烏鴉就行了。”
桑木對于烏鴉的影響最為深重,所以剛一出世就能讓距離最近的白崖寨烏鴉失控,而它生長的這些天已經足以讓方圓百裏內的烏鴉逃竄,這也是為什麽陸琛再次回到白崖寨時連一只鳥毛都沒有看見。江也的白錦剛一靠近,就被桑木捕捉到,陸琛趕緊提劍湊過去。但是畢竟不是真的烏鴉,陸琛明顯感覺到有些吃力。
和人打,就算是和仲天那樣打不過的高手過招,起碼能知道對方的套路,人總是有一個慣性思維,一刀劈過來下一招就肯定不是往下砍,打不過但是也不至于被打得太慘。但是這些被桑木控制的鏈條就像是某種海怪的觸須,旺盛的生命力和變化莫測的路線讓人根本摸不清它們的意圖,陸琛完全是憑着自己的本能躲避對方出人意料的攻擊。
“不要被它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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伋川見陸琛一直疲于應付,上前助他一臂之力
“我也想啊!”陸琛崩潰大叫
伋川健步上前,正好踩在一根險些打在他腳邊的鏈條上,那根鐵鏈突然被人一踩立刻發狂般的左搖右晃,伋川站在上面紋絲不動,倒是把它當做自己的新坐騎,兩把匕首舞得風生水起,半空中扭動的桑木都被他擊中。
一個晃眼伋川就被帶到他的面前,陸琛抓住對方伸出來的手被他帶到了鏈條上。
“你……”陸琛佩服得五體投地。兩人被這東倒西歪的鏈條帶得滿天飛,兩人三刃配合默契,只要碰到桑木就砍,而別的桑木枝又追不上他們,看起來就像是它們在窩裏鬥一樣。
“小公子快看。”伋川百忙之中給陸琛指了指
陸琛順着看過去,原本雜亂無章層層疊疊的桑木被他們砍了個七零八落,使得洞口的正中央露出了一個被白霧覆蓋的缺口,陸琛這才看出來這些桑木似乎正是在保護那個缺口。那必定就是陣眼了!陸琛半蹲身子,随着腳下的鐵鏈逐漸靠近缺口,在最接近它的一剎那一躍而起。
他雙臂全力集中在右手的劍柄上,身子如同一張大弓向後展開,肩頸青筋暴露,長喝一聲,全身真氣注入到劍中,以破釜沉舟之力朝着那缺口狠狠刺去。掩蓋住缺口的白霧被猛烈的巢湖之氣沖開,頓時響起嬰孩般凄列的哭叫,尖銳至極幾乎能刺破聞者雙耳。桑木已經被陸琛毀去半數以上,如今它最後的賴以生存的關鍵也被陸琛所破。
籠罩在上面的白霧被攪得渾濁不堪,以其為中心四散開來的鐵鏈慢慢龜裂,細紋一點點變大、蔓延,呆住的陸琛被伋川接住,站在遠處一塊凸出來的石壁上,而剛才被他們踩在腳下的鐵鏈早已垂在一邊不知死活。就連底下厮殺的人都聽見空氣中有什麽裂開的聲音,細密卻駭人,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擡頭觀看。
剛剛還璀璨生輝的桑木這一刻似乎被冷冽的寒風凍住,流動的銀光凝固在樹體內,天空中紛紛揚揚的彌天大雪将原本就晶瑩剔透的桑木渡上一層光怪陸離的外衣,明明是寒冬臘月中的一身素白,在這一刻卻讓人覺得美豔不可方物。那些細小的震動就是森林中無處不在的風聲、水聲、鳥鳴、獸吠,紛至沓來,人們腳下的大地似乎被這聲音喚醒,開始回應般的晃動
“這是什麽!”越來越多的士兵被這突如其來的地動吓得魂飛魄散,當桑木銀白色的樹葉都開始抖動,枝幹上的積雪紛紛下落時,衆人早已抑制不住內心的恐懼丢盔棄甲,飛奔着往山下跑去。
“不許動!”“不許動!”任遠騎在馬上來回奔走制止衆人
“噗嗤”
任遠的胸口突然插進了一枝桑木,桑木外面包裹的冰雪很快與人體的鮮血融為一體,“滴答滴答”地砸在衆人的心上,任遠茫然的擡頭,他的頭頂上明顯的斷裂口昭示着他因何而死。桑木在他的胸口裏重獲新生一般散發出誘人的光彩,而任遠卻在衆目睽睽之下被這麽短短的一截桑木吸成人幹。當任遠只剩骨與皮的殘骸從馬上倒下去時,所有人如同被驚醒了一般,尖叫聲此起彼伏。
這棵樹竟然是一個吃人的怪物!
剩餘的人恨不得插上翅膀,可是還沒有跑兩步,穿雲裂石的聲音就響徹整篇森林,人們驚恐的回頭,被凍住的桑木樹幹上一道裂縫清晰可見,那道裂縫又深又長,白色的熒光在裂縫之間來回穿梭。所有人像被定住了一樣,看着那道縫隙,萬籁寂靜。
伋川緊緊地把陸琛摟在懷裏,靠在崖壁上,在高處看下去,那裂縫就像一張吃人的大嘴,猙獰狠戾
“哐啷”那裂縫突又加深了兩分,連帶着樹幹往兩邊傾瀉了不少,上面的雪被傾落下來,落在兩人的腳邊,還沒等伋川再往裏擠一擠,桑木的裂縫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擴大到了樹根之中,昭彰之下,銀白的桑木随着裂縫一分為二,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彌布在整個白崖的桑木轟然倒塌在地。
在陸琛和伋川的角度可以一目了然地看見,在那被劈開的樹根出,一股一股的像水銀一樣的粘稠液體從樹身裏流出來,被根系底下的土地拼命吸收,而當初在他們還沒能靠近這裏就已經能看見的桑木的樹冠迅速萎縮枯落,就像剛才被吸成幹屍的任遠一樣,人們眼睜睜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桑木喪失生命
樹體的銀色逐漸變淡、變淺、最終消逝不見,櫻遠之順着桑木消失的方向看過去,只剩下幾塊大石頭中間孤零零的那條鐵鏈。
“啊啊啊!”
櫻遠之如五雷轟頂,難以想象自己的心血就這樣付諸東流,他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卻被一把劍抵在頸部
“是你!是你!你這個賤種!”櫻遠之沖冠眦裂,怒氣燒得整個眼白都變得通紅,而站在他頭上方的櫻修之則扯着嘴角看他這幅喪家之犬的模樣,“仲天!”櫻遠之還不罷休,但是仲天也被段林段江合夥控制住,櫻遠之咬牙切齒
“你這個老匹夫!我就知道你來南朝,來吟嘯樓沒安好心,你這個老不死的東西!這麽多年要不是我留你一條小命,你以為你能活到今天!”
“三皇子還是省點力氣吧,我安沒安好心您就不用操心了,還是操心操心您自己吧。”段江滿臉不屑地看着他。
“陸琛!”櫻遠之環顧一周,終于看見拿了桑木鏈條後走過來的陸琛,“琛兒,琛兒,你就讓他們這麽對我?你就是這般報答我對你的養育教導之恩。我承認我知道你父母的死因,可是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殺的他們啊!是櫻帝那個貪心不足蛇吞象的狗皇帝殺的。我把你從死人堆裏刨出來,給你最好的,教你最好的,把你送到吟嘯樓,這些你都忘了嗎?”
陸琛看着櫻遠之半跪在地上向他求情,看着他這張變化多端的臉,只覺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櫻遠之還欲說什麽,被後面的櫻修之用劍柄一擊,砸暈在地。
伋川沒有看倒在地上的櫻遠之,而是将楞在一旁的陸琛摟過來,将他的頭按在肩膀上,一股熱氣透過衣服傳到他的皮膚上,他吻了吻陸琛冰涼的耳廓
“沒事了,小公子,沒事了。”
“一切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