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恩将仇報
陸琛實在沒有見過這麽活靈活現的烏鴉,雖然鳥類看外表并不能看出年齡,但這只烏鴉若是變成人形,一定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陸琛雖然心中松動了一些,但是劍并沒有放下,冷着聲說
“滾。”
別管是先生還是太太,對方用幻境招待自己這一點就能看出不是什麽善類,之前兩方還是兵戎相見,此時卻又客氣的說什麽‘去坐一坐’,怎麽想怎麽有陰謀。對方能知道自己的身份,估計确實了解一些內情,但是讓他相信對方是實心實意上趕着為自己着想,那就純粹是癡心妄想了。
那只圓滾滾的烏鴉沒有想到陸琛既不問自己‘先生是誰’,也不問它‘剛才是怎麽回事’,一時間沒有找到話接下去,就呆愣愣地站在原地,陸琛看了它一眼,轉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那只烏鴉見他離開,不由着急地在後面喊道
“你不想知道自己體質為什麽特殊嗎?”
‘唰’,陸琛的劍尖就指到了烏鴉的嘴尖,那烏鴉被陸琛這種半句廢話也沒有直接上手的行為吓了一大跳,眼神都變成鬥眼了,哆哆嗦嗦半天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你不可以随便欺負小孩兒。”
陸琛看着地上那圓球抖得全身毛都炸開來,一時間竟然覺得十分可愛,還小孩兒,一只烏鴉自稱小孩兒真的沒有問題嗎?陸琛倒是對這位先生的身份好奇起來,派一只話都說不利索的烏鴉來傳話,想法一定清奇。心裏雖然發笑,不過面子上陸琛還是擺着一張棺材臉,語調平淡的說道
“有事說事,沒事就滾遠一點。故弄玄虛,我不吃這一套。”
“沒有,沒有。”那烏鴉見陸琛移開了劍,立刻抖擻了一下身子,拍着翅膀升到半空中,陸琛覺得這種一個圓球帶着兩個翅膀的場景,也算是人生中一種獨一無二的體驗,那邊烏鴉急急忙忙解釋道,“我們先生人很好的,他沒有想要害你,只是為了試探一下你是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
“人?你先生不是一只烏鴉,而是一個人?”
“沒錯。”
奇了怪了,白崖寨的烏鴉居然歸一個人管?那個人是誰,他也是靠內丹控制這群烏鴉嗎?看着眼前這只胖子呆頭呆腦的樣子,好像是挺好控制的。
“既然是他要找我,那就讓他到我這裏來坐一坐吧。”
“你這人怎麽這樣呢?”小胖子撲棱着翅膀湊到陸琛的鼻子底下,氣憤填膺地說,“我們先生沒有腳,你居然還要他來找你!”
沒有腳?這是個什麽情況?陸琛心中‘咯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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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先生姓甚名誰?”
“先生就是先生,哪有什麽姓什麽名啊?”
陸琛無語,不過一個失去四肢常年生活在烏鴉群裏的人類想要找自己,這個信息确實吊起了他的好奇心。自己明明是親自走進白崖寨,卻被告知早早有人在這裏等候,這人難道還有未蔔先知的能力?他收起劍,對着小胖子說道
“帶路。”
這只胖子烏鴉雖然身材不怎麽樣,但是飛行能力一點也不含糊,陸琛使了兩分力才跟上它。不過陸琛想着從它嘴裏再套出些話來的計劃落了空,這只烏鴉果然才将将三歲,除了知道一個先生,其餘都是一問三不知,還神秘兮兮地給陸琛透露自己私藏的寶庫(就是一個廢棄的松鼠洞),陸琛一路上聽着它絮絮叨叨,不一會兒就來到了一個木牌坊前。那木牌坊上正正規規地寫着‘白崖寨’三個大字,陸琛咂舌,居然還真有這麽一個寨子。不過到了這,那烏鴉就不再前進了,告訴他筆直地往裏走,先生在裏面等着他。陸琛剛想離開,發現那烏鴉竟然露出一副害羞的表情,天知道他怎麽從一只鳥的臉上看出害羞的,不過他還是問了一句
“還有什麽事嗎?”
“我叫松果。”那小烏鴉煽動翅膀的頻率快了不少,陸琛莫名地點了點頭
“松果。”
松果聽見自己的名字,‘嗷’地叫了一聲,飛走了。陸琛莫名其妙地站了一會兒,才往裏走。
走過這木牌坊,就能看出有人生活的痕跡,樹木上了很多,地上也被弄得平整些,中間還有一條木板鋪出來的小路,陸琛順着這條路走到了一個木屋的門前,看見了那個先生。
此人已是暮年,雙鬓花白,面露老态,因為殘疾的緣故,卷縮在一個可以移動的扶手椅裏面,顯得有些怪異。那人聽見他的腳步聲,順着看了過來,與陸琛對視。陸琛被他銳利的眼神震住,即使腿有疾,他的眼睛也像最兇猛的鷹,毫不怯懦。兩人互相打量了一會兒,那人才開口道
“我姓段,你可以叫我段先生。”
陸琛并沒有答話,而是皺着眉頭看着他,像是在想什麽事情,段先生等了一會兒,才嘆了一口氣
“你長得真像你父親。”
“段先生。”陸琛總算出聲。段先生沖他招了招手,他走過去,蹲在他的面前,與他平視,對方卻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摸了摸自己的脈搏,起初不敢置信地張着嘴,後來竟然不能自已地紅了眼眶,陸琛都能感覺他搭在自己手腕處的手指在顫抖。好一會兒,對方才平靜下來
“你父親的苦心沒有白費。”
“先生何意?”
“你不知道嗎?你已經擁有巢湖所有的力量,太乙門百年後終于再繼有人了。”
“什麽巢湖?”陸琛不明所以
段先生有些詫異地看着他
“你不記得了嗎?”
“先生覺得我應該記得什麽?”
“你,不知道巢湖?”
陸琛搖了搖頭,段先生這會是真的說不出話來,陸琛卻追問
“先生的意思是我會忘記什麽,但應該記得巢湖?”
“不,不,我只是,沒有想到。”段先生嘆了一口氣,解釋道“巢湖是太乙門所在之處,是孕育天下萬物的地方。”
陸琛卻想到另一個地方
“為什麽先生知道我失憶了?”
“你,你竟然知道自己失憶了?”
“我不僅知道這個,還知道這是拆鴉造成的,但是先生是怎麽知道的,還請先生直言。”
段先生簡直覺得匪夷所思
“你知道自己拆了鴉,卻不記得巢湖?”
陸琛有些煩躁,這兩件事有什麽關聯,值得這人三番五次的強調,段先生卻開口
“太乙外徒只有拆鴉才能成為太乙子弟,只有太乙子弟才能和巢湖合為一體,擁有它的力量。”
“拆鴉?可是……”
段先生打斷他
“而這之後,你會忘記所有關于自己與拆掉的那只烏鴉之間的所有事情。”
什麽?!陸琛終于找到自己失憶的源頭,但是
“那巢湖,也就是說巢湖和那只烏鴉有關?”
“你不應該只叫他那只烏鴉。”段先生糾正他
“那我應該叫他什麽?”
“伋川,孔子思之伋,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之川,那只烏鴉叫伋川。”
伋川,陸琛一點點念着這兩個字,身體裏的血液仿佛聽見了某種召喚,一下子翻騰起來。伋川,伋川,他蠕動着嘴唇,這兩個字為什麽自己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自己在夢中拼命尋找的那個人,原來叫作伋川。好像一道閃電霹靂而下,将整個夜空劃亮,既殘忍又絢麗。段先生看見陸琛茫然的樣子,露出一個奇怪的表情
“先生?”
“只有去過巢湖的人,才算是太乙門的外徒。”
陸琛看着他有些同情又有些憂愁的表情,慢慢醒悟過來。對啊,如果自己如今已是太乙子弟,說明之前已經進過了巢湖,可是自己并不記得巢湖,說明那只烏鴉,不,自己是和伋川一起去的。也即是說,從那一刻起,伋川就已經知道自己的結局了。即使知道自己會被陸琛所殺,伋川仍然在安慶府救下了他的性命,與他一同進入慈濟堂,這可能嗎?自己那時知道這些嗎?
“他做到了。”段先生輕聲說
“誰?做到了什麽?”
“伋川這個名字,是你父親陸節取的。”
陸琛大驚,原來如此,這一切就說得通了,陸節的增廣賢文在伋川的手裏,他在揚粵城就能找到自己取得自己的信任,這是因為他與父親相識!那麽,那麽,陸琛的心驟然一涼,瞬間手腳都被麻痹了一般動彈不得。
“是的,他是你父親留給你的。”
父親留給自己的,留的什麽?獵物?待宰的羔羊?案板上的魚肉?任自己宰割的畜生?伋川從什麽時候知道自己終将一死,又是抱着怎樣的心情來到他的身邊?他的名字是父親親自取的,也就是說他一出生就已經被陸節安排好了死亡。
如果是之前的他,知道這件事情也許只是驚訝,可是現在的他。僅僅是因為養了自己幾年的櫻遠之對他惡言相待,就已經讓他憤恨不已,因為一張字條就懷疑自己十年好友,讓他臨近崩潰。那只烏鴉,伋川,是怎樣懷揣着陸節的謀劃度過這一年又一年。雖然自己不記得他,可是拆鴉說遺留下來的對生命強烈的感覺,讓他意識到,這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不是任由別人擺布的玩偶。
慈濟堂的那場拆鴉,不是什麽協商的結果,而是一場謀劃了幾十年的陰謀,是伋川唯一的使命,是陸家卑劣的證據。所以自己才會看見那雙翅膀嗎?那是伋川不散的委屈。不,不,那是伋川最後的仁慈,是他恩将仇報,所以自己才會活下來,才會成為這世上唯一一個沒有因為拆鴉而喪命的拆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