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誰是金烏
“你要去哪兒?”
“白崖寨,”陸琛篤定地說,“你和我一起去。”
伋川輕笑了一下
“小公子吩咐我自然不敢推辭,不過,”伋川停頓了一下,聲音倏然變得清冷,“不過小公子這是在疑心我?”
“什麽?”
“小公子放着一個內鬼在南國境內逍遙法外,身上刀傷未愈,卻想着去什麽白崖寨,難道不就是确定我就是那個砍了你的人嗎?”說到這,伋川竟然激動地站起來,“哈,我知道了,恐怕小公子還會懷疑我提前來到安慶府,把金丹藏在城中,殺了那兩個拆鴉人,最後還賊喊捉賊。”
陸琛沒有想到自己的提議能引起伋川這番激烈的反響,他惶恐地走上前又有一點怯懦,弱聲申辯道
“伋川……”陸琛才一出口,臉色瞬間一變,他瞪大眼睛看着對方,還未待有回應耳後就一陣呼嘯,陸琛背後有傷,扭轉不急只能朝着伋川的方向躲去,伋川似乎早有防備,一把拉過他掌風一起,與偷襲之人正面對上。
那人沒想到自己的行蹤早被發覺,見一招未得手也不戀戰,順着來路就逃去,伋川并不追逐拉着陸琛就往後院跑去,一邊跑一邊問
“馬廊在哪個方向?”
陸琛指了一指,伋川帶出兩匹馬,陸琛還未坐穩,就被帶着朝前狂奔。陸琛被颠得差點吐出來,腦子裏卻清晰無比,伋川的性格不可能是會懷疑自己拐彎抹角試探他的,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懷疑他,他之所以如此反常一定是發現什麽動靜,也許是那人想殺自己滅口伋川把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也許是伋川反其道而行逼那人現身。陸琛這邊想得出神,始料未及伋川一個縱身居然跳到了自己的馬背上。
陸琛被吓了一跳,熟悉又陌生的氣息瞬間從背後将他包圍,燙得他的傷口隐隐作痛,而他還未來得及反對,一只箭矢射中伋川棄掉的馬匹後腿上,那馬哀嚎一聲轟然倒地,不知何時起後面竟然追來了十幾個人。
伋川抓過缰繩,一扯馬頭,調轉方向沖進鬧市區。也不知是不是昨天被關在家裏一天一夜大家被憋壞了,今天的街上人格外多,熙熙攘攘,伋川一匹馬倒顯不出來,況且他技術高超,見縫插針,速度絲毫未減。後面的人可沒有那麽幸運,他們與往來行人撞了個人仰馬翻,速度慢下來,只能眼睜睜看着伋川和陸琛消失在視野中。
“是我想岔了,也許不是什麽內鬼,而是有人趁亂混進了你們的隊伍,”陸琛雖然數好了是二十二個拆鴉人,可是到最後人人難以自保,戰火紛飛,誰有會關注空中的第二十三個人呢?那人必然知道自己瞞不過陸琛的眼睛,才選擇藏在暗處在最後時刻給出致命一擊,伋川見後面暫時沒有人追上來,高度緊張的注意力也稍微放松了一些,細細對陸琛解釋“既然發現了有北派的人混進來,我隐約猜到這人還會來殺你滅口,本想聲東擊西,沒想到他倒是一個寧可錯殺一萬不願漏掉一個的狠角色。”
伋川倒是輕松,陸琛卻緊張得大腿肌肉都繃緊了,從伋川坐到自己身後的那一刻起陸琛就無措到眼睛都不知道該放到哪裏。馬背上的一起一伏帶着伋川的前胸在自己的脊背上摩擦,對方略低的體溫對上他滾燙的身體如同油鍋裏倒了一瓢熱水,噼裏啪啦。
陸琛也不知道自己是因為傷口的疼痛而神志恍惚,還是因為伋川。他只知道對方的手臂環着他,帶着喘息的聲音在耳旁細細碎碎地被掰開揉進他的腦子裏,從耳後根染上一大片紅暈,一股奇異的感覺在小腹中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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伋川見陸琛并不答話,以為他在氣自己的指責,安慰道
“小公子果然聰慧過人,我還沒有使什麽眼色你就看出來我的意圖,我們果然心有靈犀。”陸琛仍然沉默,伋川只好再接再厲,“小公子知道的啦,就算你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無所畏懼,更何況小公子對我的心意我一直明白,豈會質疑你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伋川只覺得前面坐着的人全身繃得更緊,他用腿蹭了蹭陸琛的小腿,發現肌肉硬得像塊石頭,他自覺奇怪按理說陸琛不是這般小氣的人,怎麽哄半天都不理他,一會兒就聽見陸琛啞着嗓子說
“我知道。”
伋川見狀總算松了一口氣。陸琛接着問
“我們要一直這樣?”
“什麽?”伋川低頭看了看,意識到他說的是兩人共騎之事,随口說道“方便而已,要是有馬站,再買一匹就是。”
“那,我們現在要去哪兒?”陸琛只好轉口詢問
“北邊。”
“北邊?私自過境是重罪,我雖然有通關口令,可是……”
“小公子,”伋川打斷他,“現在不是重不重罪的問題了,留在這裏,你我都是一個死。”
“什麽意思?”
“你以為那些人會輕易放過我們嗎?”
“那些人殺我是因為破壞了他們的陰謀,如今他們不想着如何收場,為什麽要追殺我們?”
“殺了你,這場陰謀才能繼續。”
“……這是何意?”
“你想一想,什麽東西是帝王最不希望大家知道的。自然是那些會動搖人心的謠言,為了把這千辛萬苦隐瞞下來的秘密傳播開來,此人不惜用一座城池的性命來交換,若是這麽無聲無息地被你掩蓋過去,豈不是浪費了大好時機?只有死一個人,一個重要的人,一個朝廷裏的人,流言才會泛濫開來。才不算白費力氣。”
“為什麽,為什麽要讓三足鴉的秘密衆人皆知?”
“這不過是一個由頭,秦時有剖魚取字,如今是三足金鴉。貿然起兵不僅不占先機,民望上也不占便宜,但是上天授意就不一樣了,殘殺多少生命都是師出有名,才能立于不敗之地。為了這個一統天下的美夢,真是竭盡所能無所不為。”
“你是指……櫻帝?”
“不,不是南帝北王,已經坐在高位上的人不會如此大張旗鼓,他們需要的是真的三足鴉,或者說是可以确立自己至高無上地位的一個象征,在找到這個标志之前他們會緊守風聲。但是旁的人就不一定了,他們需要的就是這個勢。”
“有人要造反!”陸琛大驚。
“造反只是一個代號罷了,古往今來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哪個不是踩在血流成河的屍堆上。也許只是迷惑人心,也許只是攪亂時局,所謂渾水摸魚,水池子只有攪渾了才能撈到自己的好處。”
“什麽好處?”
“這就需要小公子好好想一想了。”
好處?事情一旦鬧大,南北的矛盾就會立刻白熱化,兩邊勉力維持的和平假象就會不攻自破,鶴蚌相争漁翁得利,兩敗俱傷之時第三個人走到臺前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拿下南北。是誰在布這一場局?北邊的拆鴉人,南方的白崖寨。
“我還是想去白崖寨看看。”
陸琛對身後的伋川說道,伋川沉默了一會兒問
“去幹什麽?”
“我想找一找三足鴉是不是在那裏。”
“如果我說不在,你是否信我?”
“我,”陸琛猶豫了一下,反問道,“難道你知道在哪兒?”
伋川沒有回答,陸琛卻步步緊逼
“你說要去北邊是因為你知道三足鴉在北方嗎?為什麽你一定要知道太乙真人書裏寫了什麽?北邊,北邊有什麽?”陸琛越來越急切,他馬上就能看到那塊布下面藏了什麽,“你叔叔!北邊有你的叔叔!他一直追殺你是因為你拿着一個重要的東西,那個東西就是三足鴉!不,不,是你!”
仿佛一塊巨石落地,陸琛的五髒六腑都被震得移位。一只連父親都願意信任的烏鴉,一只能長久維持人形的烏鴉,一只在聽到太乙真人書結局後會露出那樣表情的烏鴉,一只被窮追猛打的烏鴉,一只能犧牲三千人的烏鴉,三足鴉是他們之間不能提起的禁忌,伋川所知道的三足鴉之所以不能告訴自己,是因為他自己就是那只鳥。根本不需要什麽證據,這些反常之處無一不在指證,伋川就是三足金鴉。
那本書裏,皇帝并不是想要對烏鴉趕盡殺絕,他只想讓一只烏鴉死,一只在地位上比他還要崇高的,擔負着日升日落的神之鳥。
陸琛忽然覺得無比難過,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與伋川的距離有如此遙遠,和種族與仇恨無關,他們兩個都是背負着血債行走在人間。陸節因為三足鴉的秘密而死,他喜歡上的這個人正正好是這只該死的烏鴉。自己拼命尋找殺死陸家之人,而伋川則被別人拼命地追殺。他該怎麽辦?他能做什麽?他們兩個如同兩條陰差陽錯的線,經過頂峰後就馬不停蹄地奔向分叉口,他來不及說的話沒有想清楚的情緒都在這一刻灰飛煙滅。
“你在想什麽?”
伋川的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熱氣卻無一遺漏地噴在他的耳畔,只是此刻他渾身冰冷
“我……”我想我喜歡你,很喜歡。可惜這句話,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伋川拉緊缰繩,這馬腳程很快,托着兩個人此時也已經到了城郊,此時已經接近黃昏,太陽在樹林盡頭沉沒,餘韻染得普通的鄉野景色也多出兩份嬌媚,曠野中了無人煙,天地間只剩下他們二人,呼吸一聲接着一聲,波濤一般打在陸琛的心頭,他感受到伋川翻身下馬,一個青色的身影立在眼前。
“別哭了,恩?”
哭?陸琛用手背蹭了蹭臉頰,果然有一股濕意。哭什麽啊?他也不知道,他覺得自己好倒黴。他沒有逆天改命的本事更沒有與天為敵的心氣,卻偏偏被命運一步一步推着往前。伋川是三足鴉,那他又該何去何從。
“害怕什麽?”伋川輕輕牽過陸琛的手,發現對方的溫度還沒有自己的高,“我就在這呢,哪兒也不去。你想去白崖寨我們就去,多找一個地方也多一點線索,好不好。”
“你叔叔……”
伋川輕笑一聲,“小公子還真是執着呢。”
他重新跨上馬,熟悉的氣息再次将陸琛籠罩。不知為何,伋川明明什麽都沒有解釋,陸琛此時卻心安不少。等着兩人緩緩前行一段距離,伋川嘆一口氣在他的後面說道
“你猜得不錯,我叔叔就是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