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烏鴉內丹
陸琛決定繞路北上,經過皖州,進入安慶府,正好也可以看看沈伋川說的最後見到父親的地方
“你說你沒見過我父親,那麽那些在哪裏見到過他也算是騙人的咯?”
“當然不是了,這些都是真的,只不過不是我親眼所見而已。”
“告訴你的那個人,恩,是人吧?不能說是誰嗎?我想他可能了解我父親的一些情況。”
“是人啦,不過那個人已經去世了,你知道是誰也沒用,除了那兩樣東西,他沒有留下什麽對你有用的。”
“哦……”
陸琛不知道該說什麽,這個人想必和沈伋川關系密切,但是安慰的話又不知道以什麽立場,只好換個話題
“恩,那天夜裏,其實你見過江也葉紀吧。”
沈伋川笑了一下,似乎對他的委婉很不以為意,陸琛咳嗽了了兩聲掩飾尴尬。
“見過,那三千只烏鴉是你審問的嗎?你也知道他們中毒了?”
“知道,”陸琛點頭“那毒……”
“不是我下的,是我叔叔。”
陸琛驚訝地看過去,伋川挑眉
“都說了不會騙你的嘛。”
“可是……”
“小公子,想知道別人的秘密就要用自己的秘密來交換喔。”沈伋川擠兌地笑道,陸琛語塞,別過頭不願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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伋川卻追過去摟着他的肩膀
“小公子真的不想和我傾訴一下嗎?看你平時也沒什麽朋友吧。”
“誰說的?”
“那個小傻子嗎?他是你的寵物吧。”
陸琛啞然,打了他的胳膊一下
“亂說什麽,”不知道想起什麽似的,他眯眼笑了起來。伋川詫異地看着陸琛的笑臉,這麽多天來,他第一次在這個人臉上看見如此生動的表情。起先他以為是從小寄人籬下導致的性格內斂,後來得知他想找到殺父仇人,應該一直背負了很多。這樣看來,葉紀真的是他的知己了,伋川倒是放下心來,生怕小公子長成一個老變态。
“我讀書的時候,同學有些排擠我,最開始我和他們打架,不過打架之後書院裏的夫子就要請家長,我沒有家長可以請,就只好忍讓。有一次,葉紀看不過,幫我打了他們,他打架很厲害,直接把人打得在家躺了三個月,自己也被關了半個月的禁閉,其實那時候我們根本不認識。”
伋川聽得心疼,“為什麽要排擠你?”
“無父無母,又有後門,自然有人看不過。”陸琛此時輕描淡寫,只是當年卻遠沒有那麽簡單。陸節死的時候剛剛好被人彈劾,屬于半個罪臣,對于驟然冒出的這麽個罪臣之後自然沒有多少人願意待見。而且吟嘯班也算作一個小朝堂,很多世家為了在朝中有更多的話語權,把自己的子弟送進來,裏面的人都各自站隊,普通人家的孩子更多的也是自保。陸琛自小長在三皇子府,自然是衆人猜忌刺探拉攏甚至除之而後快的對象,安全感什麽的根本不存在,連睡覺都要睜着半只眼睛,連有的老師都對他明嘲暗諷,年少的他受不了這些,便與人起了沖突。只是當夫子把櫻遠之請到吟嘯樓時,他更多的是羞恥,所有人的眼神都像是質問嘲諷鄙視,刺激着那時候他脆弱的神經。少年的自尊讓他寧願忍辱負重,也不願櫻遠之再出現。
葉紀讀書時人緣極好,他是商戶之子,性格開朗出手大方,所有人都願意和他相處,他與陸琛搭過幾次話,但是陸琛保證自己态度絕對算不上友善。所以當葉紀跳過自己直接一拳揍在那個說他‘罪臣之子’的人的鼻子上時,他驚訝遠遠多于感激。其實那時候自己根本在意不到這些非議,也許談論櫻遠之更容易讓他憤怒,可惜那些人沒有膽子妄議皇室。
陸琛問過葉紀為什麽幫他,葉紀撓着頭說‘你很好,那些人胡說的。’陸琛心想此人真是眼光獨到。葉紀不傻,他只是心地善良,并且相信人之初性本善,陸琛願意和他往來的另一個原因就是這種想法至少可以挫一挫自己陰暗的內心。
是的,整體來說陸琛覺得自己非常的陰暗,雖然他時常安慰自己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但是沈伋川說得對,該死,這個老騙子為什麽總是說得對,他沒有什麽傾訴的對象,唯一一個能說上話的葉紀也不是能知道這些事情的最佳人選。
“小公子?”伋川見他一直發呆,晃了晃他,陸琛終于意識到兩人的姿勢,急忙擺脫開來
“什麽?”
伋川摸了摸鼻子,笑着說
“沒什麽,走吧。”
兩人沒有正式的文牒,只好走一些不起眼的小村鎮,其實陸琛很願意,這大概是他第一次離都城這麽遠。以前當拆鴉人時只能跟着前輩們在周邊鍛煉鍛煉,後來成了執金吾就更沒有這個機會。鑒于接受了不管怎麽趕路都不能按時到達的事實,陸琛索性不再忙急忙慌,表示出了對一切事物的好奇,而沈伋川作為一個什麽都知道的老騙子則充當起小公子的江湖指導。
“所以,你是因為和人類生活過一段時間才可以保持這麽長時間的人形?”
沈伋川科普了一些烏鴉內部常識,陸琛大開眼界,終于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不算是,我比較特殊,即使不靠幻力也可以變成人。”
“不靠幻力!為什麽?”
“特殊嘛,小公子想看我變成烏鴉嗎?”
“沒有,不是,唉。”陸琛想象不出沈伋川是一只鳥的樣子。
“你會殺死我吧,有一天。”沈伋川的語氣像在問明天的早飯,陸琛愣住,躲避了對方的直視。
“說什麽呢,拆鴉我也會死的。”
“不是拆鴉,你知道的,就是你們那一套,把幻力封住,關在小籠子裏。”
陸琛暗自吐槽這種機密都能被你知道,表面上卻不知道回答什麽。自己會殺死他嗎?如果只是一只烏鴉那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沈伋川怎麽也算作一只比較特別的鴉吧。
“恩,不會吧,”陸琛期期艾艾地開口,“我應該會放你一條生路吧。”
沈伋川不置可否,湊上去戲谑道
“小公子舍不得我啊。”
“舍不得,舍不得”陸琛煩躁地把人推開。
正午,兩人在路邊找了一家客棧稍作停留。
“……莫老大的人誰敢動?”
“你知道個屁,天就快變了。”
旁邊桌的人大概已經喝過兩盅,聲音大得整條街都能聽見。這應該是每一個街頭巷尾都能遇到的特色,周圍的人都顯得很淡定,伋川看了下眼皮都沒有擡的陸琛,只好承認自己是一只沒有見過世面的烏鴉。
“你才他麽放屁,誰鬥得過莫老大,不要命了。”
“這張千刃有不一樣的法子,那些烏鴉不怕死似的往前沖,誰都攔不住。”
“你吹吧你就”
“我堂哥前天才看見,騙你老子是地上爬的。”
“诶,诶,這事兒八九不離十,我聽說北邊有人放話,能搞到金丹多少錢都給。”
“切,要真有金丹,哪裏是銀子能買到的,皇帝都想要吧。”
“我要是能看一眼都滿足。”
“籲,你還想看一眼,撅起你的狗屁股滾一邊去吧。”
衆人就能不能看一眼金丹展開了激烈的讨論,陸琛終于擡起頭來
“金丹是什麽?”
伋川用手指壓了壓嘴唇,把小二招呼來結賬,拉着陸琛走到大街上
“金丹是烏鴉內丹的一種,難得一見。”
“這有什麽用嗎?為什麽連皇帝都想要?”
“稀罕的東西誰都想要,哪裏管他有用沒用。小公子進過皇宮吧,裏面的東西不都是中看不中用嗎,皇帝這個毛病最嚴重了。”
陸琛沒理會他的大不敬理論
“烏鴉的內丹不怎麽好取,和封制幻力不一樣,而且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內丹有用,最多對于修道之人這種東西有一點用。如果皇帝也想要,為什麽在典獄間關的那麽多烏鴉沒有被取盡內丹。”
其實陸琛這話只說對了一半,民間的一些拆鴉人在抓住烏鴉後會剖取內丹,用來從事迷信事業。百姓中有‘黑鴉宅’的說法,如果自家的宅院總是出現烏鴉,寓意家人會遭遇不測,就會請拆鴉人來看,若是将烏鴉的內丹放在特定的位置,确實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不過除此之外就再無他用了,內丹其實是烏鴉內部交流的一種工具,某種禽類的語言,對于人類而言沒有意義,連修道的都不屑一顧。而剖取內丹的過程耗時耗力殘忍至極,實在是費力不讨好的典範。
“因為還沒到皇帝需要的時候。”
“什麽?”
“如果皇帝需要,你們典獄間的烏鴉恐怕都不夠吧。”
陸琛簡直跟不上他的思路
“你是說內丹是有用的嗎?”
“對烏鴉而言,用處巨大。”
陸琛還想再問,沈伋川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陸琛只好換一種套路
“你想不想去看一看?”
伋川斜睨着,“小公子真是身在江湖心憂君啊。”
“啧,你煩不煩,這可是你的本家,不想看就算。”
“看看看,我也想看這些人能搞出什麽名堂。”
伋川七拐八繞把人帶到了一棟房子前,陸琛滿臉黑線
“你帶我來賭場?”
“噓,小公子有所不知,這裏恐怕比南帝北皇知道的東西都多。”
“這裏的人十句話有九句是假的,你也敢信?”
“不是還有一句是真的嗎?小公子這麽厲害一定聽得出來。”
不由分說地把人拽了進去。
沈伋川輕車熟路,三兩下就把兩人安頓在角落,跟着一群賭鬼下一些散注,選的地方也是極為精妙,正好旁邊有一根柱子,說話時不太能注意到後面的人。
“你倒是熟客。”
“小公子莫要嘲笑我了,我只是來這種的地方打探消息,很少賭的。”
不過他連着三把都壓對以後,陸琛不得不對他的話抱有懷疑。兩人在那兒等了好一會兒,才終于聽見些想要的東西
“聽說今晚上又要來?”
“快別提了,我二舅家的房頂上次就被掀了一半,不知道這次動靜會不會更大。”
“張千刃這麽把那些扁毛畜生呼來喚去的,也沒人管管?”
“喲……你成天在這兒賭得死去活來,你媳婦兒怎麽沒管管你啊。”
“哈哈哈哈”
“就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喂飽了上面的人,誰還管你怎麽折騰啊。”
“他莫不是想要長命百歲喲。”
“啐,信他是個鬼。”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你們下不下注,不下全給老子滾出去。”
話題打斷,衆人吵吵鬧鬧地又專注眼前的骰盅。
陸琛手指撥弄着桌上的色子,皺着眉,伋川掃了一眼,招來一個夥計吩咐了兩句,過了一會兒小厮拿着一盤吃食回來。
“這位爺,這是您要的東西。”
伋川随意的接過來
“剩下的賞你了。”
“多謝爺,多謝爺。”
伋川沒讓人退下,反而假裝好奇地攀談起來
“你們這兒晚上開嗎?聽說今天晚上有大事發生。”
“是,真是對不住您嘞,今天晚上宵禁,您有興趣明兒接着來?”
“唔”伋川為難地把玩着手中的銀子
“兩位不是本地人吧,”夥計立刻彎下腰小聲讨好道,“最近半年每個月都有幾次宵禁,我們也沒有辦法。張大人為了繳鴉也是迫不得已。”
“張大人?”
“張千刃。您知道徽商張家吧,這可是有名的大戶,張家以前可是做過皇商的,這幾年才休養生息。張大人是張家大當家的獨子,據說專門送到南朝訓練成拆鴉人,兩年前才回來,在姿源府捐了個小官,本來大家都以為他不過是個靠祖上萌蔭之輩,誰知道半年前張大人居然讓莫老大吃了個大虧。”
“哦,聽你這麽說,這個莫老大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咯?”
“那是自然,在張大人之前,莫老大是這個。”說到這夥計比了個拇指,不過卻驚慌地張望了一下,伋川見狀又塞了一塊碎銀在他的手裏。
“我們就是聽個樂,明兒就走了。”
“那是,那是。”夥計見錢眼開,一咬牙就接着往下講,“莫老大是一個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