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那些已經破碎成零星的記憶一點點襲上腦海。
伊莉莎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觸覺忠實地通過神經傳回大腦。她還是真實存在的, 還擁有觸覺。但那段在腦海裏蘇醒的記憶也是真的, 明明是那樣溫馨的畫面，卻悲傷得讓伊莉莎直想落淚。
上一次這樣, 還是在西南遺跡的時候，伊莉莎還以為自己被幻術迷惑了。
但這一次她不這麽認為了，她清醒着, 知道自己與另一個人擁有着同樣的靈魂, 清楚地知曉那是屬于碧翠絲的記憶。
伊莉莎眨了眨眼睛，雙眼中那一層橙紅色褪去，又變回了原本清冷的灰藍色。
拜亞還在別扭地側着頭，沒有發現少女一瞬間表現出的異樣。
“我吃飽了, 還、還想再睡一會兒。”伊莉莎扶着椅背站起身來，慌忙地從花庭中逃走。“父神，我先回去了。”
她一手揪着胸口的衣物, 一手扶着頭頂的桂冠，跌跌撞撞地離開了花庭。
而被留下的拜亞則是皺着眉，思考自己到底是哪裏沒做好，又一次把小公主吓跑了。他拿起勺子, 吃了一口還沒動過的魚肉，心想, 這味道明明挺好的啊？
伊莉莎跑出去時便遇見了老熟人、啊不對, 應該說是貓。
小黑貓在神國夥食不差, 比起伊莉莎的幹面包片, 顯然還是生骨肉更營養一些。小家夥胖了一圈，原本就圓的臉盤子變得更圓了，眼皮耷拉下來頗帶着憂郁感——其實只是太胖了，眼皮太重撐不起來而已。
她彎下身摸了摸小黑貓。
西恩說得沒錯，這家夥現在被教育得很不錯。
以前吃完了食物就對人愛搭不理，摸都不給摸一下的貓，現在乖乖地用腦袋蹭着少女的手心，被撓得眯起眼睛來。他喵喵地叫着，在伊莉莎腳邊蹭了一圈，又踱着小步子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年輕的見習神官們匆匆忙忙地跑過來，問道：“小殿下，您有沒有看到一只小黑貓？”
“往那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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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莉莎指着貓咪離開的方向，因為當年的紮針之痛，毫不留情地賣了剛被她摸過的小黑。并不怪她小心眼記仇，而是她前幾天才在荷羅亞又補了兩針，手臂都還在隐隐作痛。
伊莉莎看着神官手上提着的迷你裙裝，默默地為小黑點了個蠟。
她忘記了自己找好的要回去睡覺的借口，腦子裏還在想着碧翠絲，不知不覺就逛到神殿正門來了。
而在此時，跟随西恩一起前往萊拉蒙頓王國的神官們從傳送陣的終陣上出現。
他們之中押着一個長相漂亮的少年，膚色蒼白到不像人類。而他也的确不是人類——普通人受這麽重的傷早就沒命了，而他還能站着行走。雪發少年胸口豁開的空洞中，正在流淌着銀藍色的血液。
伊莉莎眨了眨眼睛，尚未有反應就被神官攔下。
阿克頓擋在了伊莉莎和惡魔之間：“小殿下，這是惡魔，您不要靠近。”
而那身體孱弱的雪發少年卻是睜大了眼睛，緊緊地盯着阿克頓的背影，想要盯穿那礙事的神官長，再看一眼被他擋住的那名少女。
頭戴花冠的銀發少女看起來很安靜，比起雪熟識的那個人少了高傲和淩厲的氣勢，但這也不會改變她們非常相似的事實。就憑少女的外貌，雪也能一口咬定，她就是自己挂在心中，心心念念地想了兩千多年的人。
他就要沖上前去，大聲喊出了那個名字：“碧翠絲！”
他的手臂被繩索捆綁着，也被神官們壓制着。被自己和神座西恩懸殊的實力差距打擊到的少年之前還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這會兒就像是突然醒來的兇獸，扭着身體要掙脫神官的鉗制。
“老實點！”神官手上随時蓄勢待發的金色電流沿着繩索放出，痛得少年面目猙獰。
但雪卻并未因此冷靜下來。
他眼中泛上了紅色，就快要哭出來。
“碧翠絲！碧翠絲……主人……”他聲音近乎哭泣，“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死去了兩千年的心終于活過來了，他那灰白的靈魂終于再度擁有了光，胸口猙獰的傷口終于傳來噬骨的痛楚，就好像心在疼痛一樣。
神官長阿克頓嘆了口氣，始終阻在伊莉莎和少年中間。
阿克頓年紀不小，這慘景他見得多了，卻仍然無法習以為常。尤其是在關系到魔女碧翠絲的事情上，阿克頓想起來，自己似乎也曾經見過這樣瘋狂的主上。
是多久之前了呢，還沒繼承神國主人位置的西恩飲了酒，灼得皮膚通紅，将自己反鎖在房間裏哭得撕心裂肺。那人一邊哭一邊吐，這還不是最吓人的，最可怕的是他鬧着鬧着突然沒了動靜。
最後他們打開門的時候，癱坐着的西恩眼神迷離地望着父神，酒氣熏天地問道：“小公主，你怎麽長高了？”
當然，西恩也因此被父神打得躺了半個月。
伊莉莎卻自有考量，繞過了神官長大人，緩步走到少年面前去。
她認真地看着那長相幹淨的雪發少年，說道：“我不是碧翠絲。”
“不，你就是她，你就是她！”雪發少年心痛地重複着同一句話，“你就是她，我不會認錯的，我把靈魂都獻給她了，你就是她……”
神官們架着手臂将他拉走了。
伊莉莎站在原地，十分苦惱地想要擡起手撓自己的頭發，卻又觸及了發頂的桂冠。碧翠絲的記憶再次浮現在腦海裏，伊莉莎閉上眼睛垂下手，煩躁地跺了一下腳。
“小殿下，您沒關系吧？”阿克頓問道。
伊莉莎搖了搖頭，臉色不怎麽好看：“沒事。”
“您別被吓到了，以後這樣的事情可能還有很多。”神官長阿克頓欠身致意，勸慰道，“您只要做好您自己就可以了。”
伊莉莎點了點頭，轉身回到神殿裏去了。
“做好自己”這樣簡單的道理她當然明白，可是她真的能夠做到嗎？
她躺回床上，明明才起床不久，就已經覺得疲乏得不像樣子。
伊莉莎拉上被子，将花環放在枕邊，沉沉地睡過去了。
而後，她就陷進了夢鄉裏。
大約十四五歲的銀發少女站在銀發男人面前，緊張兮兮地退了兩步。
她兩只手背在後面，把手裏握着的東西又往身後藏了藏。
拜亞那時還是短發，比起後來的長發版本，氣勢倒是沒有那樣十足的淩厲。短發的父神就只是冷清，一張臉上常常沒有表情，顯得有些……呆。
但他這個人一點都不呆，看事情看得比誰都清楚。
拜亞問道：“又是哪個臭小鬼送你的？”
既然被看破了，也就沒有必要再藏了。
碧翠絲讪讪地拿出手裏的角，銀藍色的彎角就像冰雕工藝品一樣精美漂亮。碧翠絲也不是什麽禮物都會收，她只收特別漂亮的。
但拜亞就很讨厭有人送她東西，他總覺得那些臭小子都對自家寶貝女兒心懷不軌。那些憑着漂亮臉蛋在碧翠絲面前晃的小鬼們，就是想靠臉來勾/引他的小公主。
自從小公主長大之後，那些散在天南地北不愛回家的臭小子們，來後花園來得越來越勤快，幾乎恨不得月月造訪，甚至直接在這裏住下。
拜亞對那些後輩們的稱呼一改再改，從小家夥改成了小子，又變成臭小子，最後就變成了小工藝品們——這麽說的時候還頗帶着嫌棄，仿佛很後悔創造出他們。
他現在的心境就是，那些臭小子們就像小孩捏的橡皮泥小恐龍，捏完之後稀罕十分鐘就可以扔了。拜亞又仔細想了想，覺得他們大概是橡皮泥中捏的不錯的，還有點收藏價值的那種。
拜亞擰起了眉：“惡魔的角？”
“好、好看嘛……”碧翠絲自知理虧，說話都結巴。
拜亞深感不妙，問道：“你知不知道惡魔因為什麽才掉角？”
少不經事的小公主仰起頭問道：“因為什麽？”
“……”拜亞覺得自己早晚要被她氣死。
父神扭頭就走，決定找個機會好好警告一下那個小惡魔。
小公主把角收起來，笑嘻嘻地追上了拜亞。
他們一起走了一段路，就看見了等在前面的人。
那家夥看起來怪怪的，穿着一身黑色的鬥篷，還要用大大的兜帽遮住自己的臉。金燦燦的發絲從兜帽裏洩出來幾縷，除此之外，就捕捉不到這個人的外貌信息了。碧翠絲不是第一次見到他了，她記得月季園的圓桌上，每次聚起來時都有這麽個怪人來着。
他手裏拿着一沓厚厚的文件，是來找父神做詳細報告的。
拜亞防臭小鬼們防得滿心疲憊，此時見到知道自己遮臉的西恩，內心十分贊許。這是個乖小子，在大家都用臉來勾引小公主的時候，他仍然遮着自己那張美顏盛世禍國傾城的臉。
這是個老實人，拜亞如此想着。
而此時身在夢境中的伊莉莎，就算有鬥篷的障礙，也還是一眼認出了那是誰。
——西恩。
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上大腦。
伊莉莎因為劇烈的頭痛醒來，她艱難地拱起身體，眼中一片灼燙，像是快要燃燒起來一樣。她捂着頭，在掙紮之中滾下了床，似乎有什麽在将她吞噬，一點一點地奪去她的意識，要将她擠出身體。
“不，不行……”
她從地毯上爬起來，捂着頭跌跌撞撞地進了盥洗室，擡起頭去看鏡子。
她的雙眼中，那橙紅的色彩如同熔岩，在眼中漸漸亮起。
伊莉莎感受到了另外一個人的存在，或者該說是另一個自己。
“不行，你不能出來！”她狠狠地擰着自己的手腕，想讓快要流失的意識回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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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神你醒醒，這個是最不老實的啊！
碧翠絲（抓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