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糖丸
我和杜庭微站在鏡子前齊刷刷吐泡沫,洗漱架上放不了那麽多東西,他的牙缸上個月被我飛揚的袖端輕輕一帶就搞地上摔碎了,正好也算打理家務了,于是我們用同一個,反正我兩不在同一時間洗漱,就沒想到今天碰着了,也不耽誤。
我喝了一口水,嘴邊的泡沫沾了杯沿一圈,像融化的棉花糖,我把反邊給杜庭微送過去,他可能沒料到我這麽好心,接過一轉,又齊刷刷轉回來了,直接将我殘留的白泡染到他殷紅的唇上。
我看着有點幸災樂禍,每次杜庭微吃我咬剩的半個丸子時我也這樣開心。
小時候鄰居家那小胖子特別神氣,夏天的傍晚熱的人惡心,村子裏沒空調這種東西,晚飯的時候大家都喜歡端着掉了花色的飯碗蹲在大門口吃。
我拿個窩窩頭蹲在我家石墩子上抓螞蟻的時候,隔壁小胖子就撈着一筷頭色香味全的炸醬面吃。
白色的面條裹着鹹香的褐色醬料,擦細的黃瓜絲被染的不辨本體,他邊吃邊砸吧嘴看我,不知道是在炫耀還是在可憐,等筷頭挑到裏頭的香菇粒了,臉一酸,轉頭盡數全丢進他哥的碗裏,再從哥哥碗裏撿幾個肉渣過來,他哥就罵臭小崽子,在他腦門上輕輕彈一下。
筷子上的油脂因為這一彈指而濺到小胖子臉蛋上,哥哥趕在小胖子開口叫嚷之前就手忙腳亂去給他擦,一邊擦一邊哄,哥哥剛瞎了,小胖不哭,小胖子哼一聲顧不上支吾了,埋頭苦吃,兩分鐘後去撈第二碗。
五歲的記憶,按理來說是記不清的,可我印象特別深刻,像拿木刻的刀子雕在自己血管上一樣,像廉價的芯片植入了心髒一樣。
剛來北京的時候,手裏沒錢,經常吃不飽喝不好,一天就只吃中午一餐,早晚就靠喝水,晚上餓到胃裏緊縮疼痛。
然後翻來覆去睡不着的時候,我就會想起村子裏包着油菜花的彎彎繞繞的小路,想起家門口那被磨平了棱角的小石墩子,想起那一碗冒着熱氣散着香味的炸醬面,也想起那一對好像從生下來就沒有煩惱的兄弟。
想起從前的時候,心裏總會有些波動,手上用了些力,刺硬的毛刷劃過我的牙龈,我看着鏡子中呲着一口紅牙的我,突然笑出聲來。
杜庭微吐掉泡沫洗淨嘴角,擡頭看我,“笑什...你牙怎麽了。”
他扔下牙刷捧着我的下巴看,那扔保齡球一樣的動作和我如出一轍,沒有擦幹的水珠從嘴角天然上揚的弧度流下來,砸在他厚實的胸膛。
我笑的更厲害了,他卻有些急,擡起牙缸給我喂了一口水。
“把口漱了給我看。”
杜庭微嚴肅起來的時候語調很好聽,我會忍不住聽他的話,明明是一朵玫瑰,卻總是裝作蘭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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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小胖子,我以前常常在想,若是我有個好哥哥,我一定不會跟他頂嘴,不會跟他撒脾氣,我會把自己碗裏的肉全部夾給他,再從他碗裏拿走他不愛吃的東西,他可以随意彈我的腦門,磕破也沒關系,我會擦掉血跟他說哥哥我不疼。
我看着鏡子裏皺着眉頭的杜庭微,然後樂得咕嘟咕嘟暴風漱口,他就捏我的耳朵,力度輕的連耳垂的顏色都沒有變上絲毫,像小胖子那時被彈的腦門,他囑咐我,“輕點漱。”
我鼓着兩個腮幫子,更加想笑了,肩膀一抽一抽,眼看就要嗆到,他抓着我的後頸把我頭按下去。
“吐掉。”
他說。
那我可不吐了嘛,咕咕兩下吐了一池子血水。
他托着我的下巴轉過來,想牙科大夫一樣張口給我示範,“啊...”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小時候大家打預防針的時候家長總會從大夫那裏買個糖丸,一針下去就開始糖衣炮彈,我記得那個小姑娘的家長也是這樣哄她的,“啊...媽媽給你喂糖,不哭奧。”
“啊...”我張開嘴給他看,弧度越大我越開心。
他無奈嘆口氣,“沒讓你張這麽大,嘴角崩壞了,合一點,算了。”
他把左手擰開水龍頭,在水流下清洗了自己的手指,明明刷牙前才跟消毒似的洗過,這是得多愛幹淨,我感覺我以後都不配和他站在一起尿尿了。
微涼的手指翻開我的下嘴唇,輕輕撥開來向兩邊打探,我想起我昨天在金葉榆體內的探索,心裏不知道怎麽想的,就忍不住閉合嘴唇把他的食指咬住。
杜庭微再一次被我搞蒙了,反應兩秒,沒讓我松開他,反而道:“乖,左下邊破皮了,別用手撕,自己用舌頭輕輕刮掉,我一會去給你買西瓜霜。”
未免大題小做了,可我很享受,把以前的補回來也好,把未來的預支也好,我就是想留住一點暖罷了。
我點點頭,其實還想再叼一陣看看他反應來着,結果我呵欠又來了,杜庭微趁機把手抽出去,換了另一只手潛伏在我眼角等着。
其實我本來沒淚了,以前不怎麽打瞌睡,今天呵欠多了,眼淚也流多了,我不愛哭,所以預留的水分很少,今天算起來已經超額了,可我的五官被他這個動作擾到了,鼻頭不自覺的酸起來,眼角不為人知地流下一滴披着僞裝者的淚。
啊,又透支了。
他把我的淚抹去,“快洗臉,我先去給你做吃的。”
“哥,你也沒洗啊。”
他在水龍頭下又沖了一遍手,“早餐不用臉做。”
我把毛巾從架子上拉下來遞給他,“用啊,你往鍋裏瞅的時候臉上的灰塵就被蒸汽熏軟了,然後随着你眨眼就全抖到鍋裏了。”
我這種看起來傻逼其實仔細想想非常有道理的話不是誰都能想象的出來,他果然猶豫了一下,然後重新打開水龍頭,把臉搓了一遍,嘩嘩作響,我其實特別想沖他後腦勺來一巴掌,媽的,會不會輕點洗,不怕禿嚕皮了。
事實證明任何産品效果因人而異,他不但沒禿嚕皮,反而更加出水芙蓉了,杜庭微真的很會長,這張臉,冷漠不憂郁,溫柔不濫情,昳麗不柔氣,高傲不少禮。
“雲一緺,玉一梭,淡淡衫兒薄薄羅,輕颦雙黛螺。”
說書人口中的皎皎君子,大概也就這般模樣了。
他接過我手中的毛巾,匆匆一擦整齊放回架上,然後踏步出去,我叫住他,“哥。”
他回過頭來,“嗯?”我把短袖拉到肩上,露出自己的胳膊,我跟他說:“哥,你給我打個針呗。”
他看看我,又瞧瞧我的胳膊,半天才伸出拇指來,指尖輕輕碰了碰我那因為疫苗而留下的小小疤痕。
“哥你要配音的。”
我是真的在欺負他,可他也真的慣着我,他清清嗓子,給我biu了一聲,我咬了口自己的唇珠,眯着眼睛沖他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指尖在褲子上劃過一道,然後微微捏拳。
我把衣服拉下來,徹底圓滿了,用完不認賬,不再理他,自顧自打開水往臉上潑,水溫有些涼,我睜着眼睛接受洗禮,它們差點淹死了我的眼球。
然後杜庭微突然拉了我的衣襟,我抹掉臉上的水珠看他,他從兜裏摸出來一塊糖,糖皮有點劣質,不像從他賬戶裏購入的,大概是村子裏孩子塞給他的。
他讓糖乖乖躺在手心讓我觀賞,我顫着睫毛看它們。
“給,乖孩子的糖丸。”
他說。
我愛上小杜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