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按照毛家的規矩,年初一是要去大伯家過的,初二在二叔也就是毛榕家,初三在三叔家。
出門前,毛榕爸媽還在樓梯口伸長脖子等餘抒成,毛榕說他不來了,好說歹說把爹媽勸上車,自己坐下來就捧着手機魂不守舍,一次又一次點開短信界面。到了大伯家也不跟大家坐在一起,靠在窗邊的椅子上眯眼打盹,偶爾被人群的笑聲弄醒,就再扒拉扒拉手機。
連着兩個晚上沒睡好,毛榕确實很疲憊,回家前為應付親戚準備的那些筆記都沒派上用場,長輩們看他困成這樣也不忍心繼續問,自發地空出一塊地方讓他歪着睡會兒。
午飯時間,堂妹毛依終于逮着機會,在桌上拼命問毛榕關于餘抒成的事情,“本人好不好看”,“是不是真的有188那麽高”之類的,毛榕點頭稱是,毛依興奮得嗷嗷叫,說高考結束一定要去狗現場。
三叔家的大女兒和大女婿也來了,這種當面炫耀的機會三叔自然不能放過,拉着女兒女婿給桌上的親戚挨個敬酒,不着痕跡地把女婿今年拿了單位巨額獎金的事情透露給大家,面上難掩得意。
毛榕爸這回不生氣也不着急,昂着下巴,一副“爸爸不放在眼裏”的模樣,三叔得瑟完了想找個對比,問毛榕最近如何,毛榕爸就等他問這話呢,一拍大腿道:“我家榕榕可真是,有了對象也不告訴我們,人家都跑上門來了,我和他媽才知道。”
在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的追問下,毛榕爸“勉為其難”地把毛榕有了個年輕alpha男朋友的事情說了,并不動聲色地把兒子的對象誇得天上有地下無。
“我家榕榕眼光好,你們是沒見到,那孩子長得,啧啧啧,真的好看。”毛榕媽也幫腔,後半句特地眉飛色舞地對着毛依說。
毛依成功被勾起興趣:“真的啊?我想看嘛我想看!”
三叔将信将疑:“榕榕怎麽不把人帶回來,讓家裏人幫你把把關啊?”
毛榕爸笑呵呵:“昨晚上見過了,特別好的一孩子,來就來呗,還帶了一堆東西,見都沒見過的西洋貨,說是爹媽在國外做生意,特地送回來的。”
毛榕正心煩着呢,拿筷子敲敲碗:“先吃飯吧,菜都涼了。”
毛榕媽一巴掌拍開他的手:“敲什麽碗,又不是要飯的,招窮氣。”
毛榕爸眉開眼笑:“沒事,我們家榕榕現在有這麽個對象,這輩子都得穿金戴銀,榮華富貴。”
三叔:“……”這都能拐着彎秀一把,服氣服氣。
毛榕并不覺得有什麽可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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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餘抒成并不是真的情侶關系,弄成如今這個局面,除了有餘抒成的步步緊逼、死咬不放,也有他自己的耳根子軟和不所作為算是在無聲默認。
毛榕再一次打開手機點進短信,然後又把屏幕滅了。現在他連狠話都說不出口,就因為三年前……
他還是不敢相信,餘抒成就是那個小不點?他怎麽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變化這麽大,還變得這麽紅?
真是不可思議。
餘抒成今天從早上開始就沒聯系他,大約是聽了他昨天說要出門的話,不主動打擾。想到這位紅遍全國的頂級流量正在S市不知道哪家酒店裏一個人過年,毛榕就覺得怪怪的。
吃完飯大伯家擺了兩張桌子打麻将,毛榕不參與,在邊上切微博上花臉大貓貓的號準備發條新年祝福。登上去先鼓起勇氣翻了下最近的艾特,神奇的發現餘抒成的粉絲不僅沒有再攻擊他,幾個之前罵得很兇的粉絲居然發了道歉申明,仔細一看,字裏行間并沒有諷刺挖苦的成分,似乎真的在誠心道歉。
毛榕想了想,悄悄搜索餘抒成,翻他最近的動态,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最近點贊的唯一一條微博就是毛榕發的仿妝,且“花臉大貓貓”赫然出現在他的關注列表裏。
愛豆親自出面表示喜歡了,粉絲們自然偃旗息鼓不再作妖,一場轟轟烈烈的萬人征讨就這樣消散于無形,花臉大貓貓還漲了很多粉,大多是餘抒成的粉絲。
毛榕心虛地吞了口唾沫,把餘抒成關注回來,然後微博發了張豐盛飯菜的照片,配文案“新年快樂,大家吃好喝好!”最後緊張兮兮地把評論功能打開。
半小時後驗收成果,沒有收到任何負面評論,大家都在祝福新年快樂,曬自己家的年夜飯,氣氛喜氣洋洋積極向上。
毛榕陰郁了幾天的心情終于撥開雲霧見晴天,深吸一口新站的氧氣,排出五髒六腑中的濁氣,左思右想後咬着手指給倒黴孩子發短信:謝謝你,新年快樂。
倒黴孩子秒回複:謝什麽?
毛榕不想明說,問他:吃飯了嗎?
倒黴孩子:還沒有。
毛榕:為什麽不吃?
倒黴孩子:不敢出門。
毛榕吓一跳:被人發現了?
倒黴孩子:沒有。
毛榕拍拍胸口:那你點個外賣
倒黴孩子:不會。
……既理直氣壯,又可憐巴巴。
毛榕頓時就覺得有點對不住他,人家大老遠跑過來,大過年的獨在異鄉不說,現在連口熱飯都吃不上。
毛榕想了想說:你把地址給我,我幫你點,外賣可以送到酒店的。
倒黴孩子:沒有地址。
毛榕:打電話問前臺。
過了一分鐘,倒黴孩子:前臺不接電話。
毛榕抓狂,這什麽破酒店啊!該不會是騙我呢吧?
這時候毛榕媽從麻将桌上湊過來,一臉暧昧地問:“跟誰聊天呢?成成嗎?”
毛榕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把手機藏起來:“沒有啊。”
在搓牌的毛榕爸搭腔:“他辦完事了嗎?辦完了叫他過來一起吃晚飯。”
為了不讓爹媽繼續追究,毛榕早上謊稱餘抒成今天有事情要辦,所以不能過來。
“應該還沒呢吧……”毛榕繼續扯謊。開玩笑,絕對不能讓餘抒成過來在所有人面前露臉,不然以後更難收場。
他轉過去給餘抒成發短信:你要不回首都吧,待在這兒幹什麽?
餘抒成回複:等你。
毛榕被這兩個字弄得心亂如麻,捧着手機半天一個字也沒回。
晚上吃完飯回家,毛榕爸醉得東倒西歪,車是沒法開了,毛榕這個自從拿了駕照就沒開過幾次車的新手司機戰戰兢兢地握着方向盤,以龜速抵達家門口,扶着父親上樓時,看到樓梯口站着個人。
毛榕媽先出聲:“成成?忙完了嗎,怎麽不給榕榕打電話,我們好早些回來。”
餘抒成沒拆穿毛榕的謊言:“剛來不久,榕榕說你們快到家了我才過來的。”
騙子毛榕尴尬地低着頭,四人一起上樓。
進到家裏,一開燈,毛榕爸看清餘抒成,就親熱地拉着他說醉話,重點圍繞着“小餘今天怎麽不來吃團圓飯啊,大家都想見見你”展開。
毛榕跟媽媽去廚房煮醒酒湯,差點心不在焉地把鹽當糖放進鍋裏,細心的毛榕媽察覺出兒子不對勁,問:“你們倆是不是吵架啦?”
毛榕連忙搖頭,都沒談過戀愛,哪有架可吵?
“你呀,別太矜持了,既然談了就好好對人家,小夥子看着人不錯,雖然年紀小了點,但是挺穩重的,現在的alpha都是被家裏寵大的,這樣謙遜有禮的真是難得。”
毛榕媽毫不吝啬對餘抒成的贊美,毛榕撅着嘴吧,話在嘴邊轉了幾個圈,最終還是沒把那家夥單方面宣布和他談戀愛,以及拿行李箱和微博威脅自己上飛機的事情說給媽媽聽。
大過年的,先給他留點面子吧。
毛榕爸喝過醒酒湯睡下,毛榕再次肩負起送餘抒成出去的任務,走到樓下順嘴問:“吃飯了嗎?”
餘抒成:“還沒有。”
毛榕訝異:“一整天都沒吃飯?”
餘抒成點頭。
毛榕氣鼓鼓地磨着後槽牙,領着孩子去附近的24小時快餐店,給他點了一份漢堡套餐,店鋪新年活動送了個小黃貓玩偶,毛榕不放心餘抒成一個人,坐下邊陪他邊把玩小貓,等到他吃完,小貓的胳膊已經被毛榕卸掉一只了。
餘抒成:“伯母說你從小就愛折磨玩具,果真不假。”
毛榕瞥他一眼:“我媽幹嘛跟你說這個?”
餘抒成突然站起來俯身湊過去,毛榕被迎面襲來的alpha信息素吓得直往後退。
餘抒成壓低聲音道:“她說你晚上睡覺更不老實,抱抱熊折騰壞好幾個,讓我以後小心點。”
毛榕忿忿地站起來:“這不關你的事!吃完了嗎?走啦!”
回到毛榕家樓下,餘抒成問毛榕要缺胳膊少腿的貓玩偶,毛榕問他要這破爛幹啥,餘抒成說:“這是你。”
夜色下看不出毛榕臉頰發微微紅,他撇撇嘴說:“我已經不叫Tom了。”
Tom是他剛到首都做化妝師時取的英文名,土得像從英語課本裏走出來的,當時也就圖個叫起來順嘴。
“嗯。”餘抒成自顧自把玩偶從他手裏拿出來,揣進自己口袋裏,只露了半個貓頭在外面,“上去吧,外面冷。”
今天他沒有圍巾再給他了,外套什麽的他倒是想給他披在身上,可是這只容易炸毛的小貓一定不好意思接受。
剛才走在路上,他很想牽牽他的貓爪,手伸出來幾次還是收回來了。雖然他已經等了很久,可對于毛榕來說這三年是空白的,而且這些天的進展快得像坐火箭,他必須給毛榕喘息和接受的時間。
毛榕點點頭,道:“明天……那個……”
餘抒成擡頭,眼中帶着一絲期待。
毛榕吞吞吐吐半天,最終還是作罷,匆匆說了句再見,轉身上樓去了。
回到家裏,主卧傳來父母的嬉笑聲,毛榕洗完澡躺在床上翻手機,才發現“毛氏家族群”加入新成員,名字叫……三兒婿???
餘抒成大約是在毛榕和母親煮醒酒湯時被父親拉進來的,進群先嘴甜地喊人,獲得長輩們的好感,然後挨個發專屬紅包,毛榕點開查看,每個都是大寫的吉利數字,還寫了不同的簡短祝福語,一看就是有備而來。
當初怎麽沒發現這小子這麽有心機?明明呆頭呆腦的,幾棍子也打不出一個悶屁來。
毛榕點開“三兒婿”的資料,看到他的昵稱叫“Jerry”,心裏幾乎确定的猜測終于被百分百證實,毛榕癱軟在床上,緩緩呼出一口氣。
“你好,我是你們組合的化妝師,我叫Tom,你叫什麽呀?”
“Jerry。”
“哈哈哈,趕緊跑,我要抓你了!”
“……這是藝名,我不是老鼠。”
……
“你們公司就這麽虐待新人嗎?大冬天出來演出連棉襖都不給穿?來,Jerry你穿我的。”
“不要,我不冷。”
“聽話穿上,要是凍僵了,哥還怎麽給你上妝?”
“……我是alpha,體熱。”
“哎喲,你不說我還真忘了你是個alpha,哈哈哈小不點兒。”
……
“Tom。”
“啊?”
“你……有男朋友了嗎?”
“沒有,不過有喜歡的人了。”
“哦。”
“怎麽啦?”
“你覺得我怎麽樣?”
“很可愛呀。”
“……我是alpha。”
“哈哈哈,你是我見過的最小只的alpha了。”
“……我會長高的。”
“嗯嘛,先超過我再說吧!”
……
“組合明天發布解散公告,明天我就走咯,以後好好照顧自己呀。”
“Tom……”
“說了多少次要叫哥,你這小孩兒!”
“你能不能……”
“嗯?”
“我能不能……”
“啥?”
“我想跟你走。”
“傻瓜,哪有藝人跟着化妝師走的,公司對你的個人規劃挺好的,你也有solo實力,等你紅了別忘了哥,多給哥拉點活就行。”
“……嗯。”
“別不高興啊,笑一個,又不是見不着了……诶小Jerry你這笑得還不如哭呢,怪不得她們都喊你冰山王子。”
“Tom。”
“嗯?”
“我只想做你一個人的……”
“啊知道啦知道啦,師父叫我了,我先走了,回頭聯系啊。”
……
這一分開就是三年。
毛榕作為化妝師,經常在不同的藝人中間周旋,變得越來越會說場面話,見誰都戴着三分笑。這個行業人來人往如車水馬龍,他見過很多明星一夜爆紅,立馬換了知名化妝師,也見過上一秒還紅着的藝人下一秒就牆倒衆人推,從事這種慣做表面文章的工作,真情實感是要遭報應的。
所以他是真的把當年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組合裏的小Jerry忘掉了,反正他後來也抛棄了Tom這個名字,這圈子裏大家見面都稱兄道弟,一轉臉誰還記得誰啊。
當時他其實是察覺到Jerry對他有意思的,他又不傻,少年情窦初開的經歷他全有,Jerry再冷漠也還是個17歲的孩子,一點點小心思根本掩飾不住。
誰知道這個小不點記了三年,現在他紅了,個子也高了,渾身充斥着成熟alpha的強烈而有魅力的信息素,走到哪裏一呼百應萬衆簇擁。可是他居然沒有去找更優秀的對象,而是吊在自己這棵原地踏步的歪脖子老樹上一直沒下來?
這個世界未免太魔幻了。
手機一響,毛榕拿起來看,Jerry發來好友申請,驗證欄寫着簡短的一句話:收了你的貓,回贈一條名叫Jerry的魚,望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