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歐寧接到路盛電話時,正在一高辦公室送人玫瑰。
回鄉一次, 拜訪老師是必須的。除了心意禮品, 鮮花也是必須的。
“按你老師們的年紀,估計很少有機會收到代表愛情的大紅玫瑰了。但我保證, 沒有人會不喜歡熱烈鮮活紅玫瑰。”
在年輕女老板強烈提議下,歐寧到底打包了幾束燦爛如火的玫瑰。
抱到懷裏時, 卻不由自主想到多年前,高考結束路盛微紅着臉送給她的那束紅玫瑰來。
愛情, 總是沒因由起, 又沒來由落。
生意人頭腦就是精明。果然, 老師們對紅玫瑰都喜歡的不行。
數學老班還打趣,今晚要把紅玫瑰帶回家好好讓自家老頭子吃吃醋緊張緊張, 別以為她五十多就沒行情了。
歡聲笑語裏,路盛來電, 歐寧猶豫了下, 找了個借口和老師們辭行。
正上課時間, 校園十分安靜, 獨自穿過操場,踩過讀書角石子路, 仿佛穿越到學生時代的感覺。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怎麽好像有人一直跟着自己。
猛回頭,高高瘦瘦小女孩,黑洞洞眼睛正瞧着自己。
啊!
“婉婉?怎麽是你?你考到一高了?”
“嫂子。你回來了?是來看老師嗎?”
原來, 跟着歐寧的,是路盛姑姑家的女兒婉婉。嗯,準确說,是路盛原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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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不見,小姑娘從小胖墩變成高瘦美了。要不是那雙清亮逼人丹鳳眼,真認不出了。
真應了那句話,所有胖子都是潛力股。
“你怎麽沒上課?不舒服?”歐寧關心道。
小女孩搖搖頭又點點頭,抿唇好一會道:“嫂子,你自己回來的嗎,大哥呢?”
路盛?
想到當年發現路盛不是路家血脈,路姑姑她們那種決裂鬧法。歐寧還以為小女孩依然念情。
猶豫了下歐寧道:“你大哥沒跟我過來。”
“你們還沒和好嗎?”婉婉忽然道:“我大哥只喜歡你,他是真把谷蘭當幹妹妹照顧的。”
呃,哈!照顧到一夜大半盒套套,疼愛得幾天只能岔開腿走路的幹妹妹嗎?想到如今人人懂得隐晦段子的幹女兒,幹妹妹,歐寧失笑。
“婉婉,你以後叫我歐寧姐就好,我和你大哥就要離婚了。”
...
......
蕭瑟秋風中,路盛長身玉立靠着車門,手心裏亮銀火機咔嚓咔嚓打開合上,合上打開。紅黃火苗一會往西一會往東,竄起熄滅。
火光忽明忽滅中,男人側臉像精美的希臘雕塑,越發俊美也更顯冷硬。
離婚,也好。反正他們這輩子都是夫妻,也許這還是解開心結的機會。
寧舅舅出馬,果然了得。
路盛竟在周日晚上主動跟歐寧通了電話,他同意離婚,周二離婚辦事處見。
非常幹脆利落的反通知,還已經在辦事處預約好了時間,到讓歐寧在電話另一端怔了好一會,才點頭道好。
出國一年後,她在情緒思維都徹底冷靜後,自認不會後悔任何決定,就提出了離婚。路盛卻怎麽也不肯。
期間你來我往幾次,各種理由被他一找,半年過去,離婚的影還沒到臺面。
有一次,律師打電話來,說財産分割種種問題要先解決,不然就是上法院也判不下來。歐寧已煩得不行,果斷道自己什麽都不要。
她到大度了,路盛那家夥真是越有錢越吝啬。
竟說歐寧名下房子也是兩人共同財産,還有她的銀行不多存款,也應該分他一半。
氣得歐寧真想打死他。
如今......他答應的痛快,歐寧心下輕松也悵然,這麽快答應,也是該有幾分真心疼自己吧。
只是,他心內也放不下舍不得別人,就像父親那時候說的,他和媽媽幾十年的夫妻情,卻也扔不下羅曼。
可,人真的可以愛上兩個人嗎?
就算嘴上說不是愛,是憐惜,是情義,是責任,那些憐和不舍就不是愛的一種嗎?
使勁敲了敲頭,歐寧不敢再想下去。
從醫開始她看了很多心理學方面的書,雖然醫者不自醫,也難自醫,卻也明白自己對于戀愛婚姻情愛,在父親出軌開始就往牛角尖裏鑽。
經歷一次變故往往矯枉過正,如今,就又要往另一個極端上走。自己是否該重新好好看看心理醫生呢!
院裏實驗項目剛開始,歐寧最近要天天跑醫院這邊,忙一早上正要午飯,有小女孩找。
小女孩找自己?誰啊?
下樓來,歐寧愣住了。
“婉婉?過來辦事嗎?怎麽就你自己,你媽媽呢?”歐寧下意識往左右尋人。
“我自己偷偷做大巴過來找你的。”風塵仆仆的婉婉擦了擦臉。
嗯,偷偷出來?高三正忙,一個小姑娘自己做幾個小時大巴,穿城躍鎮到陌生城市冒蒙找人,多危險,家裏不得急死啊?
歐寧臉色微變就要打電話。
婉婉趕緊攔着解釋:“不用,打了電話他們更急。我和好朋友一起騙老師說肚子疼請了病假,又騙我媽媽去好朋友家一起補習。她家有個一對一數學老師是大拿。已經提前錄了假視頻,晚上趕回去就穿不了幫。”
呃,歐寧揉了揉太陽穴。
現在好些負責些的學校都相當嚴,孩子想離校必須家長群請假,想逃課難着呢,婉婉到安排周密,也算用心良苦了。
就是不知道,費盡心思跑過來找自己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事,打電話都不行!
小姑娘借口生病,早飯都沒吃,歐寧也沒先責備,掏出手機請假。除了陪着吃飯,她也不放心讓這孩子自己坐晚車回去。
“走,姐姐帶你先......”
咣當,砰!礦泉水瓶接連砸在牆上,水花飛濺。
“賤貨,表子,野種,草泥馬......”各種經典毒罵随着打砸摔而來。
一個男人怒不可遏罵着緊随他出電梯的記者,而他得了絕症的妻子正抱着七八歲小兒子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
是醫鬧嗎?歐寧趕緊拉着小姑娘退後。只是,聽了兩句,事情反轉奇葩得她都定住了腳。
原來,男□□子得了絕症,檢查中發覺心肝寶貝七年的兒子不是自己的,男人氣瘋後堅決要離婚,還要妻子淨身出戶帶着孩子滾。
至于精神補償,看在她就要死的份上,看在老天開眼報應的份上就不追究了。
妻子活不了多久,到不在乎錢不錢,可兒子還小怎麽辦?去孤兒院,她舍不得,又沒有親友好托付,只好求男人答應繼續按親生養着照顧着。男人不答應,她還求了記者幫忙勸。
記者義不容辭來幫可憐孩子,對男人振振有詞:“你妻子有錯,但,孩子是無辜的,這些年的父子感情是假的,收養的不也沒血緣......”
男人一蹦三尺高,一口濃痰吐在記者臉上。
“我呸,我可以收養,就是不能要這綠帽子孽種。你tm少在這道德綁架,用你們那變态寬容滿足自身早沒的人性。她弱她有理,我沒得絕症就活該了......
孩子真無辜,我就不無辜,白白給人家養兒子,自己斷子絕孫。他遭罪是他活該,他媽帶給他的原罪,不是我造的孽,我的奇恥大辱還不知道該找誰......
滾nm,怎麽威脅我沒用,告訴你,讓我養他,那就是一根刺天天在我眼珠子裏紮,我忍着熬着,就為你們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有一天變态,剁了他在自殺,你們就開心了是不......
別站着說話不腰疼,有本事讓你老婆偷人也生個野種,你割了你能下種的根子,只心肝寶貝養大別人野種到時候在說教別人,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憑什麽逼別人就範......”
記者忙三火四擦去男人差點吐進自己嘴巴裏的大黃痰,捂着胸口要吐,自己難受得厲害,自然顧不上勸別人行善了。
罵得聲嘶力竭,男人一屁股坐到地上也開始不顧爺們尊嚴的嚎啕大哭自己的委屈。
“我這是做了什麽孽,遭了這麽大的報應,四十多歲了,打小為這孩子花了多少錢多少心血不說,戴綠帽子多屈辱不說,這輩子還會不會有自己親骨肉啊,就是有,青春盛年的精力都給別人兒子了......”
呃,圍觀的醫生護士還有病患們見此,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到底是更同情要死的女人,還是同情這半生幸福一場空的男人了!
“歐寧姐,你覺得那女人孩子可憐,還是那男人是不是更可憐,還有男人的爹媽親友是不是也很可憐,他們本來可以有個自己親生孫子的,卻把這份疼愛都空付了......”婉婉神态語氣裏有感同身受的悲涼。
說起來,路盛身世到和坐在大理石上眼淚汪汪小男孩相似。他也是母親和別人偷情生下,卻誤以為是路大剛的孩子。
只是,路大剛一直沒發現,把他好好養大到十五歲才植物人。可這份綠帽恥辱不會因為路大剛活死人就算了的。
發現路盛身世後,路姑姑就在親朋好友聚集的路大剛葬禮上發了難。
哥哥養了別人野種長大成才,自己卻斷子絕孫了。真是天大的委屈羞辱。有點血性的親友都替他抱不平受不住。
路大剛葬禮,路盛親媽在大家幾次三番苦求下,良心發現也是受不住磨,到底來送故人一程。沒想到卻是人家的套。
她人剛到,就被路姑姑按住一頓暴打,還給扒光上衣潑了滿身狗血屎尿,挂着破鞋給推到了大街展覽。成了當地人茶餘飯後好久的笑話,至今不敢在出來露大臉應酬。
而直直跪在殡儀館旁,給路大剛帶孝的路盛,沒攔着,也沒給親生母親說一句情。甚至眼皮都沒擡起看上一眼。
作為同樣被蒙蔽,小小年紀歷經辛苦,親爹都不知道是誰的路盛其實也是無辜的。只是路姑姑氣恨難消,就是不許他祭拜養父。
前塵往事才過去不久,歐寧能理解路姑姑作為受害者親屬的委屈恥辱。
而且,她三觀素來有點逆于大衆,也許是當醫生死了死生生看多了,對那絕症女人少有憐憫,到是對那又罵又摔的男人真心同情。
是的,孩子無辜,可男人不是更無辜。
還好發現早,要是再晚些,男人年紀太大,想要親生孩子徹底不能。對于把親生血脈當命的很多人來說,這輩子的幸福就真毀了。
婉婉站直了,小大人般一本正經,開始就眼前實事嚴肅發表議論文。
“網上一句話說得好,一個肮髒的國家,如果人人講規則而不是談道德,最終會變成一個有人味兒的正常國家,道德自然會逐漸回歸。而一個幹淨的國家,如果人人都不講規則卻大談道德,最終會堕落成為一個僞君子遍布的肮髒國家。我覺得十分有理......”
不知道小丫頭忽然長篇大論什麽意思,一頭霧水的歐寧扶額。
高中作文綜合征發完,婉婉嘆口氣,一把拉住歐寧的手誠懇哀求。
“原諒我媽媽吧。她也只是個大俗人。她不是有心想害誰。那次谷蘭和路盛哥洗澡後......”
三句話後,歐寧臉色猝然劇變。
...
......
小丫頭就是小丫頭,生活裏一點快活,多大難事煩心事也可以扔到九霄雲外。
高級西餐廳裏,為了端起範配得上這頓豪華大餐,第一次來的婉婉再沒提過一句亂成麻的恩怨。只一心保持她所謂的格調。
“品紅酒是不能用手握杯壁的是吧?”細節決定成敗,小丫頭裝模作樣捏住杯腳。
哈哈,不知道自己十七八歲什麽模樣了,不過估計,和這小丫頭該一樣純粹可愛。哪怕傻乎乎的犯二也可愛。
歐寧點頭又道:“也不全是,有時候溫度低,為了酒香......你只可以三口嘗嘗味道啊!”
一頓飯難得的輕松愉快,歐寧出洗手間臉上酒窩都漾漾含笑。
只是,對面突然出現的女人,讓她不自禁斂了笑,眼裏浮出冰。
三年不見,谷蘭越發1漂亮優雅了。
皮膚白得發亮,最時尚的烈焰紅唇下,一張臉也沒有豔麗逼人,淺笑得依然溫婉端莊風致楚楚。和初見時一樣,空谷幽蘭般秀美絕俗的讓人看了舒服。
就連恨她入骨的歐寧也不得不要公平贊一句。
如果可以選擇,這世上能永遠不見的人,對于谷蘭來說,歐寧一定是第一位。
可惜,天總是不随人願。
三年不見,許歐寧到更光彩照人了。
白潤臉蛋吹彈可破,不知道是去讀書還是保養了。一雙彎彎笑眼依然黑白分明,如水盈盈的讓人羨慕。
不錯,是羨慕。
從初見谷蘭就羨慕着有人疼有人愛,自己只要讀書就好的歐寧。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這句話還是有道理的。
要不是自己飽經困苦,飽受磨砺,為了生活拼命工作,酒桌上活活靠吐得死去活來練成千杯不倒拉生意。要是自己也只在校園讀書,生活在男人羽翼下,一雙眼睛也會那麽明亮清透吧。也會讓路盛愛若珍寶吧!
可惜,自己命不好,攤上那樣不争氣的爹媽,遇上路盛也晚了一步。
水晶燈璀璨光芒模糊了谷蘭的視線,一向信奉有志者事竟成的她,想起路盛竟難得心生怯弱。
曾經,面對歐寧,谷蘭除了羨慕,還有着莫名的卑微。
那份卑微感,不是擁有好男人的歐寧給她的,也不是她為自己學歷家庭自己給自己的。
而是路盛不經意間,一言一行讓她卑微得心如刀絞。
最難堪的一次,是她剛到路盛身邊第二年。
那會,正是公司轉型關鍵。所有人忙得都昏天黑地。路盛一心想出人頭地,身為老板常抱着盒飯在工地泥水裏吃。酒桌上喝到胃出血也不是一次兩次。
有一回,他又在帝豪應酬到喝暈,迷糊中還要洗澡然後往家趕。他答應明早陪歐寧去看展覽的。
心疼路盛太辛苦,展覽地方又離胭脂巷不遠,谷蘭好心的提議道:“不如打電話讓歐寧姐到這陪你吧!”
“她怎麽能來這種下三濫的地方?”路盛酒氣上頭,沒留心随口一句,搖晃進了浴室。
這種地方怎麽就爛了髒了,多少有錢人不趨之若鹜?那許歐寧有什麽,怎麽就那麽矜貴幹淨不能踏足?難道,只有自己配在下三濫地方陪酒嗎?
酒後吐真言。
原來,路盛和大多數男人一樣。下意識是看不起帝豪這種生意的,看不起那些公主小姐,包括酒桌上為了生意成功,陪酒賠笑被摸一把也不在意的她。
甚至他也看不起出身下九流的他自己。才一直不願意讓自己心中女孩過來。
甚至公司有了規模前,他沒到酒桌上可以應付一口的地位前,都從來不帶許歐寧出來應酬見商場朋友。
谷蘭心下火燒,臉更漲得通紅。
好在,跟着的男助理正安排今晚助興的舞小姐們,沒留意到那句話,不然,她也許就不會留在公司了。實在難堪。
好在,後來,路盛終于也護着她了,也不許她上酒桌陪客了。也珍寶一樣把她捧着攏在身邊,都不願意讓其他男人多看一眼了。
甚至在許歐寧妒忌發瘋得傷了自己時,路盛不僅一記耳光打得歐寧嘴角開裂。還第一時間打橫抱起了自己,急匆匆去叫醫生。
沒有回頭去看一眼,吐着血摔趴在地上的許歐寧。他的原配發妻。
那一剎那,谷蘭貼在男人寬厚溫暖胸口,聽着男人急促狂亂的心跳,她确信了。
路盛心裏也是有自己的,也是愛自己的,一定。
只是,他習慣了許歐寧十幾年,只是他男人的責任和擔當。
只要自己耐下性子,早晚會贏過許歐寧,完全擁有路盛的。
五味陳雜的回憶中跳出,也不過幾瞬。
想到路盛即将離婚自由,自以為成勝利者的谷蘭眉角松開,展開得體優雅的笑容,主動打招呼。
“歐寧姐,好巧。最近過得還好嗎?”
實在是有心了,瞧這招呼打得都用盡心機。
以前還以為谷蘭稱呼自己歐寧姐是貼心,如今才明白,什麽是狼子野心。
暗笑以前自己蠢,歐寧卻耐住性子沒失态,也大方道:“好久不見,我過得很好。”
“那個,其實,盛哥不是故意拖着你,十幾年感情,總是有些不舍的不甘心。”谷蘭善解人意般多嘴了一句。
哈,這話有意思,不甘心,拖着?
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歐寧沒接話,只笑了下點點頭洗手。
谷蘭卻熱情極了,上下打量她片刻道:“歐寧姐,你怎麽沒背那款郵差包。那天我就和盛哥說适合你。”
包?驀地,電波裏那些所謂半盒套子,激情得三天三夜滾滾而來。
戲精就算演的以假亂真,假的早晚是假的。這道理她個聰明人,怎麽就鑽了牛角尖自誤了呢!
心頭好笑不已的歐寧直視着谷蘭的眼睛,忽得嘴角一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