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陰沉沉的,烏雲蔽日,狂風翻卷着落葉蕭蕭而下。連日的蕭索天氣悶得人喘不氣來,姚園心情煩悶,竟連帶着病了起來。劉四娘頗為焦急,眼看要進入十一月了,天兒越來越冷,知宜居年久失修,有些地方破了洞,冷風嗖嗖地往裏鑽。
“咳咳……咳咳……”姚園靠在榻上,捂着嚴實的被子,臉色紅的發燙,“四娘?”
“王妃!”劉四娘丢下手中的活兒,跑過來問,“奴婢正熬藥,王妃還是先躺着吧。”
姚園看着劉四娘,她眼中的憐惜和焦急澄澈無瑕,半點做不得假,突然有些心酸,當初信誓旦旦說要保護自己的人,一個個遠在他方,病魔纏身之際,卻只有一個一面之緣的劉四娘陪在身邊。
“外面快下雨了吧?”姚園的目光投向遠方,怔怔出神,“四娘,你知道嗎?我做過好多的夢,夢裏櫻花缤紛,如仙境般絢爛,夢醒了,卻什麽也沒有。”
“王妃……”劉四娘不知說些什麽。
“四娘,你口口聲聲喚我王妃。我糾正了很多次,你也不改。”姚園凄然一笑,“你若知道,我是在什麽情況下入的王府,便知道王妃的名號對我來說是最大的鎖鏈。我多麽希望有一天可以像空中的鳥兒一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哪怕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死在了獵人的手裏也勝過在王府消磨年華。”
劉四娘向外看看,窗邊的梧桐樹葉飄落下來,打在紙上,落寞無語。她的眼中透着幾許掙紮,似想說些什麽,又不敢說。
“四娘,你怎麽了?”姚園奇怪地問,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劉四娘不像一般人家的女兒,除了買她那天,基本上沒見她說過什麽話,做起事來卻絲毫不含糊,井井有條,難道古代的女孩都這麽能幹嗎?
劉四娘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外露,立刻斂了表情,閃過一絲懊惱。怎麽回事?她的自制力在組織是數一數二的,怎會短短的一個月就在王妃面前露出馬腳了呢?
姚園不錯分毫的将劉四娘的神色看在眼裏,心裏的一處動了動,為何劉四娘處心積慮的接近她?她只是一個很平凡的人,不能對任何人産生威脅,為什麽派劉四娘來接近我呢?是皇帝?皇貴妃?還是太後?對她們來說,我的性命如同蝼蟻,輕輕一捏便死無葬身之地,何須這樣大費周章?
嘆着氣,姚園苦笑:“四娘,論年齡,我應該喚你一聲妹妹,你這個年紀在我生活的地方還在上學,接受文化的熏陶,是父母手中的寶。讓你照顧我,總覺得在苛待你,該是我照顧你才是。”
劉四娘慌忙道:“王妃怎麽這麽說?奴婢卑賤之身能夠侍奉王妃是前世修來的福氣,怎敢與娘娘姐妹相稱。”
姚園好笑:“傻姑娘,每個人都是人生父母養的,哪有高低貴賤之分。再說,你看看恭順王府上下除了你和淩嬷嬷誰又當我是王妃呢?就連王爺,怕也不記得他娶過王妃吧?所以,人的貴賤不再身份名號,而在心靈。”
“王妃,您別多想。其實,王爺他……”劉四娘話說一半,突然住了嘴,眼神暗了下來。
姚園以為她想偏了,笑道:“你才是多想了,我不是在意王爺,他對我來說,只是有過幾面之緣的陌生人。我嫁進王妃也是諸多的無奈和巧合,他的一切與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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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四娘詫異地看向姚園:“王妃不喜歡王爺?”
“那裏來的喜歡?”姚園反問。
劉四娘被問住了,不知說些什麽好:“奴婢還熬着藥呢,該好了!”
看着劉四娘落荒而逃,姚園偷偷地笑了,這孩子還不算太壞……
恭順郡王的書房,姬元懋背着手問:“王妃最近怎麽樣?”
“回主子的話,王妃一直待在院子裏,除了侍弄一些草藥,從不出門。”女子慢慢擡起頭,竟然是劉四娘。
“嗯!王妃的病好點了嗎?”
“好多了,再喝上幾副藥就差不多了。”
“最近沒有人再找王妃的主意了吧?”
“沒有,屬下剛進知宜居的時候,側王妃經常暗害王妃,後來,屬下在她的被窩裏放了幾只蠍子,側王妃被咬了,吓得三天不敢睡覺,從那之後安分多了,就是有些小花招無傷大雅。”
“那就好!照顧好王妃!”
“是!屬下……”
“有什麽話,說!”姬元懋轉過身。
劉四娘想了想,說:“屬下今天和王妃說了好多話。”
“哦?你向來沉默寡言,從來不多說一句話,怎麽會和王妃多說?”姬元懋好奇,劉四娘是他多年的下屬,做事向來穩妥,怎麽會被王妃改變了?
“王妃向來不和屬下說話,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感觸頗多。”
“王妃都說什麽了?”
“王妃說……說……”劉四娘沒敢說下去。
“說!”姬元懋見不得她吞吞吐吐的樣子。
劉四娘想起王妃落寞的樣子,鼓起勇氣,大膽地說:“王妃說,她是不得已才和主子成親的,主子和她不過是有幾面之緣的陌生人,還說,主子的一切都和她……無關。”
“她這樣說嗎?”姬元懋低下頭,眼神暗了下來。
“主子?王妃頗為聰明,似乎對奴婢已經有所懷疑。”
姬元懋定定神,壓下心中的酸楚:“王妃的聰慧,本王從來沒有懷疑過,知道瞞不過她,也從來沒有想過一直瞞下去。你下去吧,一切聽從命令行事,照顧好王妃。”
“是!”
窗外,下起了雨,密密麻麻地交織在一起,開啓着悲歡離合。沙沙作響的風雨聲回蕩在空寂的房間內,綿綿蔓蔓地朝難眠的人壓來,勾起多少內心深處的無限深思。
“咣當!”
碗罐破碎的斷裂聲在綿綿泊泊的雨天裏格外清冽。
“怎麽了?”姚園向外探頭,“四娘,路滑,摔倒了吧?”
“王妃姐姐好福氣,拖着殘破之身還有人肯親力侍奉,還不怕沾上晦氣。”刺耳的嘲弄聲傳來,稍時,門口出現了一位衣着華麗光亮的貴婦,外罩着狐皮大氅,绾着高高的發,發上簪着赤金寶釵花钿,一雙景泰藍紅珊瑚耳環閃閃發亮。
姚園移開目光,沉浸在雨聲裏,似乎眼前的人是空氣一樣。
方氏怒從中來,她就是看不慣姚園那一副淡淡的樣子,好像誰都比上她似的:“王妃姐姐,最近王府開銷甚大,王爺在外面,各處都需要大打點,姐姐的藥就停了吧。”
姚園看也不看他,冷冷地說:“你那一身珠光寶氣怕是王府一年的開銷都抵不上吧?還能看上我的一點藥?再者,我的藥皆是自配自采,何時用了王府的花銷?”
方氏冷哼一聲,摸摸身上華貴的衣服,得意的笑道:“本王妃可比不上姐姐清閑。在外要應酬高官夫人,娘娘公主,在裏要料理王府庶務,若是穿的太寒酸,豈不是打王爺的臉,讓王爺在百官面前失了顏面?再說,本王妃的東西都是王爺親賜的,象征了王爺的寵愛,又怎能不戴呢?”
姚園不打反問:“話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走吧,知宜居門低院小,容不下你的一身金玉。”
“哼!你以為本王妃願意來呀!滿屋子臭味,也不知道什麽野男人來過。”方氏輕蔑地看看四周,嫌棄地捂着鼻子,“哦?姐姐瞧我的記性,竟然忘了,姐姐早和野男人茍合過了,什麽樣的野男人來了也算什麽了,哈哈……”
姚園看向方氏,厚厚的胭脂下是怎樣一張醜陋的嘴臉,突然想笑,笑世界很可憐,可憐到用別人的痛苦來掩飾自己內心的空虛:“側王妃,你口口聲聲喊我姐姐,那你是認為你是我妹妹了,既然你我是姐妹,那我是殘破之身,那你呢?豈不是連殘破之身也不是?”
“你!賤人!你敢侮辱本王妃!”方氏惱羞成怒。
“是你自取其辱!”
“好!好!沒想到你還長了一張利口,今天我就讓你知道打碎滿口牙的滋味,看看你以後還怎麽伶牙俐齒?”方氏瞪着兩眼,泛着陰毒的兇光,“來人,給本王妃把賤人的牙全拔了。”
咚咚咚,三四個男人湧進來,聽到命令,将姚園一下子從榻上拉下來,拿出粗大的剪子就要拔。
方氏哈哈地大笑:“你不是會兩下子嗎?上次還打了本王妃的丫鬟,看看這次,你還能怎麽辦?還手哇!哈哈!”
“不!放開王妃!”劉四娘掙脫丫頭的牽制沖了進來,也不知那裏來的力氣,抓起一個男的扔了出去,那男人頭撞到堅硬的牆上,鮮血直流,不一會兒沒了氣息。
方氏大驚,白了臉:“你敢殺人,沒有枉法了,給本王妃打死這個賤婢。”
劉四娘雙目猩紅,一身戾氣:“你知道奴婢的爹是怎麽死的嗎?是我摔死的,他好酒好賭,賭輸了就拿我娘出氣,每次都打的我娘爬不起來,直到我娘被活活打死,他才善擺甘休。後來為了還債還想把我賣到妓院。我恨透了他,就趁他醉酒的時候把他摔死在了豬圈裏,他死的時候雙目瞪得圓圓的,氣孔出血,一直盯着我看,死不瞑目。他從來不知道他的親生女兒會殺了他。哈哈!”
“你……你真是個妖孽……”方氏吓得後退一步,指着劉四娘,顫抖不已。
劉四娘将姚園護在身後,恨恨地說:“妖怪?我是妖怪,你們就是人面獸心的畜生!”
“氣死本王妃了!還愣着做什麽,還不快打死這個賤人!”方氏尖叫着,頭上的珠翠氣的一顫一顫的,馬上就要掉下來了。
剩下的三個男丁害怕地看着劉四娘,想着剛才那人的凄慘相,誰也不敢輕舉妄動,恐怕一不小心就成了第二個。
方氏見狀,氣的七竅生煙:“反了你們了,樂巧,樂巧,再去叫些侍衛來,本王妃不信,今天弄不死你們。”
“是,王妃!”樂巧得令,起身就往外沖。
“嘣!”一頭撞在了別人的身上,來人力氣甚大,用手臂輕輕一擋,樂巧被摔出兩米外,頭磕在桌子上,慘叫一聲,暈了過去。
“王爺,您要為妾身做主哇!”在場的人還沒反應過來,方氏忽然悲聲大發,扭着蛇腰跑了出去。
“怎麽回事?亂哄哄的?”低沉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滿,姬元懋身着右衽黑紫長袍,腰束靈犀玉帶,腳蹬雲錦船鞋,背着雙臂,墨發微濕,從風雨中走來,寒氣森森。
方氏一改先前跋扈的樣子,柔弱地依偎在姬元懋身上,哭哭啼啼地将事情的經過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臨了悲切地說:“臣妾嫁給王爺四年了,說不上有功勞,也算是有苦勞,王妃姐姐不體諒也就罷了,還侮辱妾身,讓臣妾如何在府裏立足哇?”
姬元懋好言好語地哄道:“愛妃多慮了,你是王府的女主人,本王怎會讓愛妃受委屈呢?”
方氏這才轉悲為喜,撒嬌道:“妾身就知道王爺不會偏頗的。”
姬元懋輕輕推開她,将目光投向姚園,驀地墨眸緊縮,姚園衣衫單薄,頭發披肩,素顏動人,回望着自己,眼內一汪平靜,看不出情緒。
心中被一團火燒着,姬元懋平複胸中的波濤,平靜地問:“王妃,側王妃所說可是事實?”
姚園淡淡地說:“你心中已有定奪,何必再問,姚園頂天立地,所說所做無愧于心,不必向任何人解釋。”
姬元懋冷冷地說:“既然王妃铮铮鐵骨,想必也不将本王看在眼裏。本王寬容,本來想讓你在王府裏安穩地過日子,而你惹是生非,處處刁難側王妃,王府簡陋,容不下王妃這尊大佛,你就自行離去吧。”
姚園定定地看着姬元懋,他的眼神是那麽堅定不移,說出的話铿锵有力,不帶一絲猶豫,就這樣不分青紅皂白把她趕出了王府。姚園輕笑:“多謝王爺成全,這地方我也呆不下去,姚園即刻就走。”
方氏大喜,更是肆無忌憚了:“姐姐好走,妹妹就不送了。拜托姐姐走的時候将知宜居裏的藥帶走,別讓藥味把王府沾上病氣。”
姬元懋轉向方氏,溫柔地說:“事情已經解決,愛妃快随本王回去吧。前幾日,本王得了幾顆上好的南珠,正好給愛妃添上幾件首飾。”
方氏喜不自勝,扭着柳腰,挽着姬元懋,笑眯眯地走了。
劉四娘難過地看着出神的姚園,不知道該怎樣安慰才好:“王妃,我們?”
“收拾收拾,我們走吧!”姚園輕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