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番外四『十年之後』 (1)
我掐指一算,今天是個放文的良辰吉日,就把之前沒發完的都補了吧,番外四算開放式結局吧,不要問我那十年內到底發生了什麽,那是薛定谔的第二部 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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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玫瑰。
嬌豔欲滴的像是剛從普羅旺斯的花田中采摘下來,紅如霞,赤如火,被幾層灰紫色的彩殼紙小心翼翼地捧在中間侍奉着,新鮮的花瓣上浮了一層柔膩粉感,蕊心滾着露珠,少少幾顆,惹人憐愛地掩在裝飾用的白色滿天星之間,像情人含羞帶怯的眼波。
細細數了兩回,推門進來的年輕女孩才依依不舍地将那束滿含柔情蜜意的紅玫瑰送到桌上,黑亮的圓眼眨一眨,瞧着對面的男人,帶點憧憬又豔羨的口氣感慨道。
“今天是四十八朵诶,這個月第四回 了吧?老板你這追求者到底是誰啊?每周定期一束紅玫瑰,每次的數量還都不一樣。”女孩拉開椅子在桌子另一頭坐下,脆嫩的嗓音一連串地發起問來,像只活潑過頭的小黃鹂,“上次是三十六朵,我的愛只留給你,上上次是二十一朵,你是我的最愛,再上一次……”
“行了行了,你記得倒是比我還清楚嘛。”靠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手中報紙輕輕翻過一頁,沉黑的雙眸從報紙上沿随意飄過來一眼,被煙草與歲月浸透了的男性嗓音勾着分令人心酥的低啞,“你這八卦的勁多用在專業課學習上多好。”
女孩歪着腦袋,不情不願地撇了撇嘴。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正是對什麽事都熱衷新奇的時候,更何況是發生在自個兒第一任老板身上的香豔轶事,她四月底才來這家心理診所實習,到現在滿打滿算也不過快一個月,剛開始工作的确是處處都覺得新鮮,但顯然再怎麽樣也不可能新鮮過那位神秘又執着的追求者。
男人顯然是知道這花的來源的,她第一回 捧進來時對方也就是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讓她随便找個地兒一擱就行,面上半點情緒不露,完全習以為常的樣子。她開始以為是自家老板娘送的,還想着這兩人都這個歲數了真夠有生活情趣的,後來才發覺老板根本就沒結婚,手上連個帶圈兒的印記沒有,單身單得十分徹底,這就一下把她那點好奇心給揪起來了。
玫瑰一周送一次,每回都是最熱辣直白的紅玫瑰,花語一個比一個甜得膩死人,偏偏老板每次她追問起來都只是但笑不語,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撓得她心肝脾肺腎哪兒哪兒都跟貓爪子扒拉似的,癢得不行,還是論周期處刑的那種。
這回她實在忍不住了,男人不肯說,她就只好掰着手指頭順藤摸瓜地開始猜,“對門餐館的老板娘?我看每回你點餐她都送你一個鹵蛋。”
“買滿十八塊,誰點她都送。”男人聞言擱下報紙,從兜裏摸出一盒煙來,在桌角敲出一只叼在唇邊,随口回道。
“那要麽是上回來的那個老公婚外情的女白領,她臨走時還給你塞名片呢。”女孩邊說着,視線卻不由自主被男人低頭點煙的動作纏住了,只覺得那手當真是言語無法形容的好看,修長如玉,骨節明晰,只食指和中指間被尼古丁熏染了一點淡淡的黃,像新釉上透出的浮色,卻不損他絲毫魅力。
“人家這個月中才第一次來,你推理也得講究點時間線吧,小偵探?”男人輕啜一口點着了煙,才不緊不慢地擡起眸,他的嘴唇色淺而單薄,不是多情的面相,勾起來時卻憑空多了幾分溫柔寵溺的意味,多盯上幾眼,都像是要化在那對夜色一般的長眸裏了。
“嗯……”女孩臉禁不住微微一燙,心慌意亂地轉開一點視線,還硬撐着繼續列舉所有可能性,“那一定就是街尾那家花店的老板娘,不然一般人哪會折騰這麽多花語告白啊……”
“你可別猜了,再這麽下去這方圓三公裏的女性生物都逃不過你這張嘴了。”男人無奈地叫停了她天馬行空的猜測,眼皮懶洋洋地垂下一半,撣了撣手裏的煙說道,“你真那麽想知道是誰送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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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心裏一喜,眼睛亮得幾乎放出光來,連連點頭。
男人指尖一晃,夾着的煙遠遠朝向窗外某個方向點了點,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喏,就是那位。”
女孩一愣,着急忙慌地擡頭追過去找,工作日下午外面的街道上行人三三兩兩,卻怎麽也尋不出一個比較符合條件的嫌疑人選,待她回頭重看了一眼煙頭指向的落點,心髒不知怎麽的跳空一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老板。”女孩已經稍微回過神來一些了,臉上此刻的神情生動演繹着我讀書少你別騙我的真谛,她指着對面商場外挂着的巨幅廣告牌,秀氣的柳眉微微抽動着,無語道,“你是想告訴我這花是楷神送的?”
“你看,是你非要我說的。”男人慢悠悠吐出一口煙,逸散的乳色煙霧間一雙濃黑笑眼尾梢蔓延出幾絲極淺的紋,歲月的筆觸落在他臉上也是溫柔留情的,不正經笑起來的樣子都帶着成熟男性的撩人,他瞥了一眼遠處印着某張熟悉俊臉的廣告牌,目光篤悠悠地轉回來,攤了攤手道,“現在說了你又不信。”
你要我怎麽信!
深覺又被自家老板耍了的小助理垂頭喪氣地低下頭,之前的那點旖旎遐思都飛到了九霄雲外,丁點不剩了。
她蔫搭搭地捧着那束沒有署名的玫瑰花走到窗臺前,将上周已經開始枯萎的那束從玻璃瓶裏抽出來,重新換上了新的,這次的數量更多,插滿了難免顯得擁擠,但玫瑰實在盛放得太豔太美了,簡直讓她內心油然生出一種啼血而生的炙熱感,像是寄托了誰的心血似的,舍去哪一支都覺得惋惜。
她伸手撥了撥,将最後一支玫瑰從瓶口一側的間隙極緩慢地,一點一點蹭了進去,送來的玫瑰都削清了紮手的刺,最後的盔甲也甘願卸了,柔嫩的花莖被剮蹭滲出汁液,微澀帶苦,氣息混在馥郁濃烈的玫瑰香中,似有若無的,入了肺腑卻是剝離出清晰的一線,比花香深刻得多。
多愁善感的助理小姐插束花的這幾分鐘功夫已經不知道腦補了多少單箭頭的虐心橋段,之前男人給她的答案她只當是托詞,根本沒往心裏去。
雖然周澤楷前幾年的時候的确公開了性向,也自稱已有了喜歡的對象,但他不喜社交是出了名的,對方要麽是圈裏的熟人,再不濟也得是個同等鐘靈毓秀的美人吧,怎麽能和她家老板這種平時就愛抽抽煙喝喝茶看看報紙順帶做做咨詢的非著名心理診療師扯上關系?
兩人的歲數都差着一只手還多呢。
盯着對面廣告牌上的人又發了會兒呆,她轉身欲走,眼尾卻剛好掃到一輛黑色保時捷緩緩在馬路對面泊下,恰好停在廣告牌下方。
這種遠離市區的小地方豪車不常見,她也就沒忍住多瞧了兩眼,暗自思忖着車主不知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還是風流美豔的高挑禦姐,正想着,駕駛座那側的車門被人推開,款款走出來一個男人。
身高腿長,肩寬腰細,一件半敞的黑色短身夾克加塗鴉T恤被他穿得宛如時裝秀上剛剛走下來的頂尖男模,即便墨鏡大得能遮住他半張臉,單從冷峻的臉部輪廓也完全可以推想出眉眼的英俊,氣質更是一等一的好,完美诠釋了什麽才叫做真正的高富帥。
只是……那帥哥怎麽看好像都有點眼熟啊?
助理小姐迷惑又猶疑地盯着對方看了好幾眼,剛剛靈光一閃感覺摸着了點頭緒的時候,不遠處又飛速駛來輛銀灰色奔馳SUV,緊挨着前面的保時捷穩穩停下,車主甫一亮相,助理小姐又被不小心驚豔了一把。
一樣是挑不出瑕疵的高挑英俊,罕見的亞麻灰淺發明顯用發膠精心打理過,五官深邃又自帶一點拒人以千裏之外的疏離感,穿着應季的薄款灰色長風衣,內搭低調的墨綠襯衫加黑長褲,怎麽看都是位直接可以登時尚雜志封面的主。
今天這什麽日子啊?帥哥還能紮堆的出?
女孩見到那兩人對視了一眼,似乎還說了幾句話,看樣子應該都是熟人,但不知怎麽的,隔了一層玻璃外加半條街,她都感覺到了某種隐隐的火藥味,不像老朋友倒更似多年的對頭。
“看什麽呢?瞧了這麽半天?”男人在後面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
女孩像被人突然拆穿了什麽秘密的小心思似的,耳朵一燙,努力組織了幾句措辭剛想回,眼前又是接連映入兩部車,不約而同地一前一後停在了之前那輛奔馳的後面,跟玩豪車接龍似的,碼得整整齊齊。
白色雷克薩斯上下來的男人一身挺括的休閑西裝,袖口挽起一點,露出截纖長皙白的手腕,五官俊秀帶着典型南方人的陰柔線條,溫雅的眉目含笑,猶如水墨畫中緩步走出的翩翩君子,正是最引少女春心萌動的那種類型。
後面的那輛軍綠吉普則不然,跳下車的男人咬着根煙,黑色的純色T恤被底下的肌肉撐出分明的輪廓,迷彩工裝褲下踩着短靴,渾身洋溢的都是熾烈而霸道的陽剛氣息,他随手摘了墨鏡挂在胸口,蕩開一點若隐若現的陰影,一雙極濃正陽剛的眉眼,但掩不住他身上透出的凜然痞氣,又壞又野,完全是另一款讓人無法抵抗的成熟男性。
助理小姐已經快被這樣強烈的視覺沖擊蘇到呼吸困難了,一顆小心髒激動地砰砰直跳,顫顫巍巍地從口袋裏往外掏出手機想拍照一會兒發個朋友圈,炫耀一下這奢華養眼的豪車配帥哥畫面,一個都夠刺激了,何況還是X4,簡直十年難得一遇的奇景好麽。
她剛擡起手機,鏡頭裏映出那幾人的身影,她指尖在屏幕上一拉放大,突然意識到之前那種詭異的熟悉感來源于何處了,最先那位開保時捷的帥哥右耳上嵌着一枚透粉的水鑽耳釘,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和他頭頂上方廣告牌上印着的某位,一模一樣。
助理小姐手腕一抖,手機啪嗒一聲摔到了地上,然而她連低頭查看她新買的腎八機身安危都顧不上,回頭看向還坐在那兒悠然抽着煙的自家老板,張大嘴,捂着胸口一副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模樣。
“幹嘛?外星人侵略地球了?”男人挑了挑眉道。
“周…周澤楷……”女孩手指着窗外,嗓音都緊張得在打顫,幾個簡單的音節硬是被她念出了九曲十八彎的蕩氣回腸。
“嗯……我瞧見了,那廣告牌都挂一個多禮拜了,至于現在才激動麽。”男人拿開唇角的煙,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不是!”女孩急切地打斷他,手舞足蹈地強調道,“真人!是活的楷神!!活的!!”
她激動得已經就差腳下踩倆風火輪竄上房頂了,結果男人聞言只是抖落長長一截灰燼,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助理小姐以為他是不相信,自己也怕該不會是白日做夢的臆想,忍不住回頭又望了一眼街對面,四輛車還好好地停在對面,但人卻不知何時全都消失不見了。
“完了,人走光了。”
她懊悔地捂住臉自言自語,後悔自己之前幹嘛不抓緊拍兩張,現在可好,也不知道後面還見不見得着,她剛剛還想去要個簽名來着呢。
“好啦。”男人最後深吸了一口煙,慢悠悠地呼出,随手将煙蒂按熄在了煙灰缸裏,擡頭看着她道,“今天你早點下班吧。”
“诶?”
“就當提前的六一兒童節禮物咯。”男人笑着,放下了正在擺弄的手機。
正在這時,門口懸挂的玻璃風鈴叮鈴一陣亂響,紛亂的腳步聲錯雜響起,助理小姐一臉茫然地回過頭,發現之前才見過的那四人全站在了她面前,氣場全開,首當其沖的就是戴着墨鏡的那一位。
人受到過度驚吓的時候反應也會變得無比遲鈍,她覺得自己的思緒現在就像是陷入了一團深不見底的泥沼,糊成一團爬也爬不起來。
怎麽……來了?!
“葉哥。”那人摘下墨鏡拿在手裏,露出一張俊美到令人目眩的面孔,雖然不如剛出道時鮮嫩青澀,卻更多了幾分內斂的霸氣,的的确确是周澤楷沒錯,但他臉上此刻露出的笑容,卻又溫柔深情得罕見。
“喜歡今天的玫瑰嗎?”
助理小姐腦海一片空白,只剩下無數個卧槽在循環播放實時彈幕,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老板之前開的玩笑……居然是真的。
“說不喜歡你可以不送嗎?”男人站起身,打量了幾眼來人,神情依舊淡淡的,看不出太多情緒。
周澤楷明顯被堵了一下,眨巴眨巴眼,半晌才可憐巴巴地吶吶道:“不喜歡,我可以……送別的。”
“粉玫瑰?香槟玫瑰?”男人對他那副樣子無動于衷,連睫毛都沒顫一下,“還是免了吧。”
“葉修,我包了輛游艇,一會兒晚上出海去看看吧。”這回出口的是那個身材一流,狂野英俊的吉普車主,一張口就是包游艇這種大手筆,驚得一旁的助理小姐下意識托住了自己下巴。
“算了吧,葉修才沒有興趣和你單獨出去過夜。”有着一對混血感十足的棕綠眼眸的高大男人出口打斷他,卻并非出于好心,他很快轉向對面的男人,低聲問詢道,“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吧,拿的首映票,你不是最喜歡那個導演嗎?不會耽擱你很久的。”
“王總,你還嫌當年給人留的心理陰影不夠重啊?”最後那位穿西裝的文雅男子溫和一笑,不動聲色地紮過去一刀,纖淡和順的眉眼柔柔一彎,朝男人遞過去幾分恰到好處的笑意,讓人頓覺如沐春風,“前輩難得一次生日,我想還是回家過比較好吧?”
“我有訂生日蛋糕哦,馬上就下班高峰了,不如讓我送前輩回家吧。”
他這話一出口,葉修本人還沒吭聲呢,其他人聞言先不幹了。
“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開了車。”
“我也開車來的。”
“車…我開了。”
不自覺縮到角落裏的助理小姐看着眼前越發濃烈嗆人的火藥味,嚴重懷疑自己是不是誤入了什麽狗血八點檔少女偶像劇的片場,只是本該傾國傾城,嬌柔可愛,小白蓮一樣的清純女主角變成了她家四十不惑,懶眉倦眼,說話偶爾一針見血到讓人臉疼的男老板。
這世界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停,你們別操心了。”男人打了個暫停的手勢,拎着手機探頭看了眼窗外,勾唇笑道,“接我的車來了。”
“誰?!”
“黃少天還是張新傑?”
一連又冒出來兩個陌生的人名,而且怎麽聽都是男人的名字,但此時此刻的助理小姐內心已然十分麻木,泛不起絲毫波瀾了。
她心心念念了一個月的那位神秘追求者居然是楷神,這個重磅炸彈已經把她的理智轟成了一片焦土,至于老板有一群男性追求者,還一個比一個的優質帥氣還多金這種殘忍的事實,就不要再拿來刺激她這種初戀還僅限于YY的大齡單身狗了。小說都不敢這麽胡來啊。
她還是早點回家過她的六一兒童節吧。
不過她還是有那麽一丁點的好奇,最後究竟是誰有這麽大的魅力,能夠勝過眼前這群天之驕子載走她家老板,尤其是連楷神的邀約都拒絕了,想坐一回周澤楷副駕駛的女人絕對能繞H市三圈有餘,老板居然就這麽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助理小姐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然而待她偷偷摸摸地挪到窗邊想看一眼外邊是何方神聖時,映入視線的對象卻讓她沉默了。
——長久的沉默。
她可算知道之前她家老板擺弄手機是在幹嘛了,他在滴!滴!打!車!
幾分鐘後,助理小姐滿臉複雜地目送着自己老板無比淡定地拉開了那輛被豪車們襯托得萬分寒碜的綠皮出租車車門,一屁股坐了進去,又啪的一聲甩上,無情地徹底隔絕了周遭其餘四人火熱的視線追随。
出租車油門一踩往前滑了出去,後面緊緊綴了四部豪車,跟甩不掉的小尾巴似的慢吞吞,委屈巴巴地黏在後邊,也不知道她家老板是怎麽跟接單的師傅解釋的,司機現在大概也覺得非常懵逼吧。
這都什麽詭異的發展啊。
盡管度過了近乎魔幻現實般的十五分鐘,助理小姐還是只能竭力壓抑自己打開手機上論壇瘋狂818自家老板和他的四個追求者之間故事的沖動。她摸了摸手裏那張筆跡未幹的楷神親筆簽名寫真,又回憶了一下那位眉毛上有疤的帥大叔當着她面徒手捏碎給她吃的倆核桃,決定還是當自己今天在做夢好了。
葉修如今的家離他的新診所并不遠,是近幾年新建的高檔小區,他自己倒不在意這些,都是葉秋一手打點給他挑的房子辦的手續。當年的住處和後來那棟困鎖他許久的別墅都不是什麽值得留戀的回憶,葉修雖然已經沒那麽介懷,但也不至于能夠繼續心安理得地住下去。
葉修剛下出租車,其他幾人就紛紛停了車也跟了上來,而且一個個今天都瞧着衣冠楚楚的,紮堆湊上來時簡直晃眼。
葉修注意到遠處已經有路人在悄悄地往這邊投來好奇的注視,加快了步伐,結果身後的腳步聲也跟着急促起來,他只好站住,回過頭看向那四個男人一本正經道:“我都到家了,就不勞煩各位護送進門了吧。”
“我是來給你過生日的,為了擠出這一天,往後挪了三個會,改了兩次航班,從國外飛了八個半小時趕回來,現在時差還沒倒完呢。”孫哲平按了按緊繃的太陽穴,語氣稍微放軟了一些,“葉修,好歹讓我多看你一會兒,陪你吃一塊蛋糕吧。”
葉修靜靜地聽他說完,笑了笑說:“你看,你這話說的,倒像是我不答應就顯得無情無義了。”
“我沒那個意思。”孫哲平忙為自己申辯。
“你有那個意思也無所謂。”葉修揚起眉,懶散地睨了他一眼,“因為我就是無情無義。”
“……”
“葉哥……”原本也想用苦肉計結果被孫哲平不小心搶了先的周澤楷聞言立馬閉了嘴,這條路眼看被堵上了,他想了想,朝葉修眨巴了兩下那雙線條深邃的桃花眼,這個點天光尚亮,夕陽餘晖落進他冷棕色的瞳孔裏,漾開波光粼粼的金,當真極美,再加上他習慣性地露出那種混合了一點委屈,一點深情,一點執拗的表情,簡直讓人為他目眩神迷。
“特別……想你。”
周澤楷的咬字也真摯極了,然而葉修只是同樣情真意切地回了他一句:“小周,演技見長。不錯不錯。”
“葉修,不是…我沒有……”周澤楷巨冤,生覺得一顆真心像是被人血淋淋剖出來随手掂了掂,還嫌棄它短斤缺兩。
葉修當然知道他不是,就跟周澤楷習慣性用美人計對付他一樣,他這些年來也早已經形成應對的條件反射,他知道說什麽才能精準地戳上他們最疼最難受的那一處軟肋,讓那群看上去無堅不摧的男人們在他面前狼狽地一敗塗地。
這曾經是他費盡心思想要握在手裏複仇的那把刀,後來經過許多風風雨雨,傷得也夠了,鬧得也夠了,他親手得到了他最初渴求着的自由,也以自己的方式給予了他們每一個人難忘的報複,當他終于決定放手兩清,與過去的一切橋歸橋,路歸路之時,那群人卻不願就此罷休。
最初的最初,他們以愛的名義折他雙翼,将他困鎖于這六人細密編織的網中無處可逃;最後的最後,仍然是以愛之名,他們又選擇心甘情願地将那把刀交到他手裏,任他肆意發洩。
但傷害不是他的初衷,不然葉修手裏握着的這把刀,可以輕而易舉地徹底毀去他們中任何一個人的生活。
他從來沒有選擇過原諒,他只是選擇了放下。
但如果這群家夥非得往他面前湊,他也不是很介意随手戳上兩刀玩玩,看那群平時不可一世的男人們偶爾吃個癟,至少可以對沖他腦海中自動湧現的許多不甚美好的回憶。
“葉秋說過他今天晚上七點要來,我也是為你們好。”葉修淡淡地掃了一圈面前幾人,誠懇道,“我不想過個生日還搞點血光之災出來,所以幾位大佬還是早點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就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說完,葉修也不等他們回話,轉身毫不留戀地走了。
這一回,後面安靜得很,誰也沒有再跟上來。
結果葉修回了家,在沙發上屁股還沒坐熱,門鈴被人按得叮咚亂響,跟被掐了脖子的雞似的連成一片凄聲慘嚎,葉修顧忌着自個兒耳膜的安危,無奈之下只好前去開門,打開一看——是黃少天。
當初陽光帥氣的小警察如今年過三十,獨自接掌了家中黑白兩道的生意,氣質也沉穩了許多,俊朗的眉目被撫平過分鋒利的棱角,變得更加內斂而冷靜,栗棕色的短發分了一側,另一邊用發膠往後固定住,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因為削瘦而略顯冷硬的輪廓線,完全已經是個成熟英俊的大男人了。
然而他在看到葉修時那雙蜂蜜色的明亮瞳仁還是粲然發出光來,唇角不由自主地一勾,咧出半顆雪白的小虎牙,笑容溫暖熱烈得像是初夏的太陽,甚至比年少初見時更加暖得人心裏發燙。
“老葉,生日快樂啊。”
葉修撐着門框嗯了一聲,對他笑笑:“謝謝,說完了嗎?”
黃少天一愣,就聽葉修又朝他道,“說完就回去吧,搞不好還來得及坐飛機天黑前到家。”
說着,擡手就要關門,黃少天想也沒想伸手卡在那一道縫隙間擋住了,葉修動作沒剎住,就聽外面一聲痛呼,葉修下意識手上一頓,就被人趁機頂開門縫擠了進來,還不忘順帶用腳幫他帶上了門,防止一會兒葉修再給他叉出去。
“機會主義者,嗯?”葉修站在裏邊抱着手臂看向他,挑眉冷嘲道。
“不是…真疼。”黃少天伸手将那幾根腫得跟胡蘿蔔似的的手指頭往葉修面前伸,抽着氣硬是從眼裏擠了點亮晶晶的淚花出來,像個小孩子一樣跟對方訴苦,“你看都腫成這樣了……”
此刻黃少天這副可憐巴巴求安慰的樣子,要不小心讓他現在那群手下見了,一定震驚到懷疑人生。曾經被對家用刀橫貫手掌,鋼管打得肩胛骨骨折都咬着牙一聲不吭,還反過來幹翻了對面三個人的老大,居然因為這點皮肉小傷委屈地哀哀呼疼,想想都覺得是世界末日一樣的場景。
“誰讓你手不收回去的,怪誰?”說是這麽說,葉修還是從玄關櫃子裏翻出管雲南白藥,随手丢給了對方。
“我手腫了不好塗,老葉你幫我一下嘛。”黃少天連自殘都用上了,自然是盤算着可以給自己再多謀點福利,捏着膏藥有意作出一臉的為難。
“你當我傻,你左手不是好着呢麽。”葉修忍不住犯了個白眼,沒搭理他的非分之請。
“擰不開蓋……”
“我真懷疑剛剛被門夾的不是你的手,是你的腦袋。”葉修被他矯揉造作的演技也是哽了一下,半晌才道,“再那麽多廢話,就找張新傑給你打個石膏去。”
聽到情敵之一的名字,黃少天心中警報驟響,環視了一周發現屋內的确只有他和葉修兩人,才略微松了口氣,但也見好就收,不敢纏着葉修非得要上藥了。
葉修看他塗個藥還一副磨磨蹭蹭的樣子,知道再要趕人估計是難度不小,也懶得和他折騰,自己回客廳泡了杯茶,坐進沙發拿起遙控器按開電視,綜藝節目熱鬧得有些刺耳的笑聲一下子灌滿了過分空曠的房間,雖然吵,卻莫名生出幾分家的味道了。
黃少天上完了膏藥,慢吞吞地蹭過來坐到沙發的另一邊,不敢貼得太緊又不舍得離得太遠,折中挑了個差不多的位子,剛剛好能嗅到一點葉修身上淡淡的煙草氣息,幹燥溫暖,帶一點辛辣的餘味,讓他的心一下便安定了下來。
“老葉。”黃少天剛開口,肚子不合時宜地叫喚了一聲,葉修看了他一眼,後者嘴邊的情話瞬間打了折扣,眼角餘光在茶幾上一掃,冒出來的話已經變成了另一番模樣,“那個……餅幹我可以吃嗎?”
“我為了見你可是午飯都沒來得及吃就上了飛機,都餓一天了……”黃少天這時候了還不忘再添油加醋地展現一番自己的可憐。
葉修視線定在他指着的那罐小曲奇餅幹上,頓了一秒,道:“你吃吧。”
黃少天得令,開開心心地捧過那個瓶口紮着小蝴蝶結絲緞的玻璃罐連吃了好幾塊,咔嚓咔擦嚼得津津有味,葉修在旁邊耐心地看着他吃了一會兒,突然開口道:“餅幹好吃嗎?”
黃少天嘴裏還咬着半塊來不及吃完,聞言用力地點了點頭。
葉修笑着補上一句:“手作的哦。”
“老葉你做的?!”黃少天好不容易咽下餅幹屑,受寵若驚地睜大了眼睛問道。
葉修微妙地停頓了兩秒,漆黑的雙眼慢慢眯起,彎出一點狡黠的弧度:“不是,小周做的。”
黃少天一怔,用了三秒艱難地消化完畢這個信息,然後青着一張臉匆匆直奔洗手間——誰讓周澤楷當年的黑歷史太可怕,鬼知道剛剛的餅幹裏面有沒有加什麽奇怪的作料啊。
聽着裏面一陣撕心裂肺的嘔吐聲,葉修笑得忍不住眼睛都眯成了兩道細線,沒料到外邊其餘幾人剛好推門進來,估計是黃少天之前那一腳只是虛掩,葉修原以為已經離開的四人提着一大堆東西再次魚貫而入,搞得他臉上的笑容立時一僵,不可思議道。
“你們怎麽又回來了?”
“葉秋要七點才來,現在才剛過五點,起碼這之前的時間可以陪前輩吃頓飯吧。”喻文州笑着,目光在葉修身周一掃,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又溫和道,“看來少天也已經來了啊,那前輩就更不能太偏心了。”
“別告訴我你們剛剛是去買菜了……”葉修瞥了一眼幾人手中的袋子,除了周澤楷手裏提的應該是個蛋糕以外,其他人裝的都是些蔬菜魚蝦之類的食材,顯然這些不可能是提前準備好的,想象一下這幫家夥在小區超市裏和家庭主婦,大爺大媽們一起挑挑揀揀的樣子,實話說這畫面太美他有點不敢看。
“你不願意出去吃,那就只好自己做了啊。”王傑希肯定了他的猜測,不緊不慢地說道。
“別逗了,我只會煮泡面。”廚藝技能為零的葉修作為大齡黃金單身漢,一直是靠外賣和樓下小餐館渡日,家裏的廚房只有很偶爾的時候,才會有機會開次夥,對于四人提溜回來的一大堆鮮活食材,完全不知從何下手。
“誰讓你燒了。”孫哲平濃黑的眉梢一揚,霸道地将起身的葉修又按坐回沙發上,“當然是我們來。”
“你們?”葉修欲言又止,尤其重點打量了孫哲平和周澤楷幾眼,遲疑道,“別把我廚房燒了。”
“瞎操心什麽呢,你只管吃就好了。”孫哲平朗聲笑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的确很能唬人。
葉修心剛放下一點,只聽得孫哲平又接上後半句:“萬一燒了,我再給你買一棟新的。”
“他開玩笑的啦,有我在,前輩放心好了。”喻文州見葉修臉色不對,忙出口安撫道,他這話倒不是空穴來風,他和王傑希兩人在廚藝方面算是各有千秋,造詣不淺,當年葉修也的确吃過他們做的不少東西。
總之來都來了,估摸着沒吃完這頓飯要他們心甘情願地離開是不可能了,葉修難得過一次生日,也不想鬧得太過難看,幹脆随遇而安,任他們進廚房折騰去了。
他又不是君子,嗟來之食,不吃白不吃。
周澤楷提着個蛋糕準備先放進冰箱,正撞上從洗手間裏吐完出來,臉色慘白的黃少天,被莫名其妙瞪了好幾眼,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臉無辜又茫然地回頭看向葉修,呆呆道:“……怎麽了?”
葉修之前被掐斷的笑點被他這個表情完美續上,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表情,笑着搖搖頭道,“不可說不可說。”
周澤楷見他肯笑,心裏像是一剎那間百花齊放,朗月清風,說不出的欣然舒暢,也跟着甜甜地笑了起來,眼神挂着蜜一樣,一縷一縷地纏進對方笑起來時眼尾微微泛起的細紋間去。
張新傑來得晚些,他如今升任了外科的主任醫師,忙起來倒是真不太好請假,依舊是一身清爽幹淨的襯衫西褲,黑色的細框眼鏡,幾百年雷打不動的品味,長相細看似乎也與十年前沒什麽太大區別,只是線條更分明更深刻了一些,氣質也與當年有所出入,那種人造機械似的過度冷靜淡了許多,更多了幾分人情味。
只有身上濃重的禁欲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