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姚若琳一夜無眠,到第二天淩晨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夢裏,她變成小女孩,坐在家門外的臺階上,滿臉是淚水,聽媽媽在屋裏一遍一遍說對不起,哭着求爸爸放她走……
一轉眼,她十五歲,縮在牆角,三個看不清臉的人朝她走來,她怕到發不出聲音,只聽到林志文和很多人的笑鬧聲,罵她胖子,該死的胖子……
又換了個場景,她看到林志文跪在自己腳下狼狽痛哭,又突然站起來咬牙切齒的罵她是騙子,欺騙他的感情……
然後是勒馳,站在黑暗中,點燃一只打火機,在昏黃的火光中看着她笑。
那光好溫暖,他的笑容也好溫暖,她不由自主走近,伸手觸摸他的臉,突然光滅了,黑暗鋪天蓋地而來。
「不—」姚若琳她霍地驚醒,清晨的陽光刺進眼睛,她伸手遮擋,卻觸摸到一片冰涼。
發覺自己竟然一臉淚水、一身冷汗,她怔怔坐着,心荒蕪一片。
他走了,不管是夢裏,還是現實中,他走了。
帶走因他而來的光,留她固守黑暗,這是她想要的結果,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
叩叩叩—門板被敲響,她一怔,呆呆望着門的方向,發不出聲音。
「姚小姐,能進來嗎?」是療養院服務人員的聲音。
姚若琳眸色一黯,轉過頭看向窗外問:「什麽事?」
服務人員推門進來笑着說:「有人送禮物給姚小姐。」
「禮物?」她挑眉。
「進來吧,先把舊的搬出去。」服務人員向門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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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進來兩個工人開始動手搬衣櫃。
若琳驚訝,起身走過去制止,「你們幹什麽?」
「你別擔心,只是幫你換一個。」服務人員解釋。
「換一個?為什麽?」她不明白,康卓爾又在搞什麽花樣?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服務人員一臉興奮的表情。
很快的,兩個工人搬着一個偌大的衣櫃進房,白色的,四四方方,散發着被陽光曬過的原木味,可卻比之前的大一倍,放在小小的房間裏不成比例。
「是康醫生讓換的嗎?」她蹙眉。
康卓爾一向注重房間擺飾,不可能換這麽不對稱的家具,而且康卓爾應該不知道,這幾天她都躲在衣櫃裏……不對!
姚若琳心驚。是勒馳,只有他看過。
她走過去,打開衣櫃。
果然,偌大的衣櫃裏好像一個小房間,四壁包着用碎花棉布做的海綿墊,頂部有盞小小的燈,散發橘黃色光亮,照在鋪滿帕帕手工糖果的墊子上,一閃一閃的散發着刺眼的光。
她霍地阖上櫃門,轉身望着一臉期待的服務人員道:「把它搬走,我不要。」
康卓爾走進來,示意服務人員離開。
姚若琳背對他,站在窗邊不說話。
康卓爾看看衣櫃,莞爾說:「不進去試試,肯定比我那硬邦邦的衣櫃要舒服得多。」
她握拳,轉身瞪他,責問:「為什麽帶他來?作為醫生,你不是應該嚴守病人隐私嗎?」
康卓爾不說話,看着她,目光犀利,彷佛能看透人心。
姚若琳轉過身,避開他的探究,負氣道:「好,既然這樣,我走。」
她轉身繞過他要離開,卻聽他在身後嘆氣,「你準備一輩子這樣逃避嗎?」
頓住腳步,僵在門邊,她執拗的反駁着,「我沒有,恰好相反,我正在學着面對,讓自己清醒,從此脫離苦海。」
康卓爾點頭,「那你是在怕什麽?」看着她緊繃的背影,繼續激她,「既然決定不管如何都不再愛,應該像吃了秤砣鐵了心一樣,又為什麽不敢面對他?怕再一次被感動?」
「不可能!」她咬牙否認。
他忍笑道:「那何不看他怎麽做?或者像你之前對待林志文一樣,等他好事做盡跪在你腳下求你原諒的時候,再狠狠踢開他,這樣不是更徹底?」
點到為止,康卓爾悄悄退出,留她在房裏獨自面對。
很多事情,若是當事人想不明白,任旁人說破嘴,也一樣無用。
姚若琳轉身,看着那個偌大的衣櫃,她顫抖着打開櫃門,溫暖的光灑下來,照在她臉上。
她閉上眼睛,滾燙的淚滑落。
康卓爾說的對,她怕,怕得要死。
不是不原諒他,而是不能夠相信自己,她受夠了在最幸福的時刻,心被重重地摔落……
都碎成了一地,要怎麽拼湊回原來的模樣?
半夜,勒馳悄悄推開房門,借着月光走進姚若琳的房間。
他聽到她收下禮物,高興得一整天都坐不住,恨不得立刻沖進來見她,卻又怕惹她生氣。
好不容易等到半夜,看她房間的燈滅了,數着黑暗過了兩個小時,确定她應該睡了,他悄悄的溜進來,只為看她一眼。
月光下,她并沒有睡在他送的衣櫃裏,而是窩在窗邊的沙發上,頭埋在雙膝裏,小小的縮成一團。
見到她這樣,他不知該高興還是傷心,一方面高興她不再躲在衣櫃裏,另一方面又傷心,她寧願縮在沙發上,也抗拒任何與他有關的東西。
從來無心傷她,可她卻還是因他而受傷,這一點,像根刺紮在他心裏。
他悄悄走上前,蹲在她身前,看她垂在膝蓋的手。
康卓爾說那只是皮肉割傷,并沒有傷及神經,今天拆了紗布,傷口已經大致癒合,應該不會太痛。
可是他的心卻一直在痛,好像這傷口割在他心上,痛得撕心裂肺。
忍住抱她的沖動,他起身離開,否則他一定會不顧一切的将她擁在懷裏,因為心好痛、好空,只有緊緊抱她,才能填滿。
然而這不是她要的,至少現在不行。
門開了又關,房裏再度被黑暗包圍,姚若琳自膝間擡頭,望着漆黑的門洞,淚水無聲滑落。
她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如果他繼續這樣,她一定會投降。
再一次投入他的懷抱,再一次全身心付出,然後呢?
會不會有再一次的意外?誤會?甚至,真正的背叛?
她不敢想,不敢要。
第二天一早,姚若琳瞪着衣櫃,正在想要如何處置,門板被敲響。
昨天送衣櫃的服務人員再度進來,很尴尬的說:「抱歉姚小姐,我是來換衣櫃的。」
「換衣櫃?」她挑眉問。
「嗯,送的人說你不喜歡這個衣櫃,讓我們把舊的給你換回來。」服務人員說着招呼兩個工人進門擡衣櫃。
姚若琳皺眉,起身制止,「送了我就是我的東西,我沒喊搬,誰敢搬?」
「可是—」服務人員頓時無措,不知如何回應。
看院長經過門外,立刻跑過去求救。
「院長,勒先生請我們把衣櫃換回來,可姚小姐卻又說不準。」
康卓爾聽了莞爾,探頭進來看姚若琳的表情。
她背過身不看他。
「沒事了,先出去吧。」
「那還換不換?」服務人員為難。
「我看暫時不用換了。」康卓爾語氣帶笑,走到姚若琳身後說:「很高興你想通了。」
「想通什麽?」她冷笑反問。「我只是在按你說的做,等他好事做盡,再狠狠踢開他,讓他徹底死心。」
康卓爾挑眉,随即聳肩道:「好啊,如果這樣能讓你高興的話,我支持你,你準備怎麽做?」
她轉身,看他一副好整以暇準備看好戲的樣子,便沒好氣的說:「不用你管,還有,這是我最後一次接受醫生的治療,從此以後,我不會再聯絡你。」
聞言,他微笑着點點頭,「這也是我希望的。」
雖然不确定她想幹什麽,但他有預感,勒馳這回會被整得很慘,不由得有些同情他了。
半夜,房門被輕輕推開,借着月光,勒馳悄悄走進房間。
白天聽說她沒讓工人搬走衣櫃,他感到驚喜,期望這代表着她開始接受他的好意。
康卓爾說的對,很多人善忘健忘,就像他,受了傷能夠很快忘記,依舊沒心沒肺的活着。
可很多人卻不然,若琳脆弱、敏感,帶着一顆傷痕累累的心活着,比常人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時間才能癒合。
所以他不急,他願意等她重新接受他,哪怕一天一點點,只要她接受,他願意耐心陪着她走出黑暗。
可當他進到房間,看到空空如也的床鋪,沙發上沒人,衣櫃裏沒人,浴室裏也沒人,他慌了,打開燈又每個角落找一遍,不見她蹤影。
他扔下原本打算送她的花,轉身出門,卻看到衣櫃一角貼着的紙條—我在天臺等你。
勒馳驚出一身冷汗,轉身往天臺上跑。
腦海裏閃過一幕幕畫面,他忍不住的害怕,爬樓梯的腿發軟,嗓子發緊,一道聲音在他耳邊喊,不要、不要、千萬不要—
「不要跳!」
砰地踢開頂樓的門,他顧不上找人,沖口喊了出來。
姚若琳站在欄杆邊,黑暗中揚起嘴角,慢慢地轉身看他。
看她白衣白裙站在那裏,彷佛連風都能夠把她推下去。
勒馳顫抖,冷汗直流,僵在原地不敢上前,用乾澀的聲音求她,「快過來,別這樣。」
她冷笑道:「怕什麽?不過十幾公尺的高度,我已經死過一次,差點又死第二次,這點恐懼算什麽?倒是你,」她看着他,滿臉嘲弄的表情,「幹麽一副怕得要死的樣子?這麽怕,追上來幹麽?不如直接落跑好了。」
聽不進她在說什麽,他滿腦子都是當年的畫面,急切的喊道:「随你怎麽說,你下來,到這邊來罵,随你罵幾天幾夜都好。」
她搖頭,輕聲笑,「幾天幾夜?你以為你是誰?俱樂部服務生?無所事事的賽車手?你以為你憑什麽命令我幹這幹那!」
勒馳怒吼,「你閉嘴,你給我馬上下來!」
姚若琳愣住。
該吼的應該是她。她氣憤,故意往前再走一步,挑釁他的警告。
被她逼瘋了,勒馳大步沖上前,不管她的尖叫、掙紮,眼前滿是當年母親墜樓的畫面。
十四歲的他無力阻止,今天她要是敢跳下去,他就陪她一起跳。
看他發瘋一樣沖上來,她警告,「你別過來!再過來,我就……你放開我!」
她整個人被他緊緊抱住,被勒得喘不過氣來,只能拼命打他,發瘋一樣的踢他打他,要他放開她,眼淚不争氣的流出來。
勒馳不出聲、不還手,任她打。
一路将她抱進房間,狠狠扔到床上。
姚若琳被摔得七葷八素,還沒爬起來就聽到他大吼,「你瘋了嗎?有什麽大不了的居然想要跳樓?連死都不怕,你還怕我?我有這麽可怕嗎?」
他表情嚴厲,目光兇狠,一副恨不得掐死她的樣子。
姚若琳尖叫着吼回去,「別朝我吼,你根本什麽都不懂,被傷害、被抛棄是什麽感覺你知道嗎?我不怕死,因為我已經死過兩次,我用了十年好不容易活過來,就在前幾天,你又狠狠的補了一刀,你以為我怕什麽?我怕再有第三刀、第四刀,你這個劊子手有什麽資格朝我吼」
「我劊子手?我沒資格?是,我是不懂你所說的被傷害、被抛棄是什麽狗屁感覺,我只知道這世上沒什麽事值得拿命去換,如果沒人珍惜你,你就更該自己珍惜自己,讓那些抛棄你、傷害你的人知道,沒有他你可以過得更好!」
他想搖醒她,恨不得敲開她的腦袋看看到底是哪裏想不通。
看着她一臉慘白的抗拒,他感覺自己五髒六腑都在絞痛,咬牙松手,他瞪着她道:「想趕我走是吧?用這種極端的方法吓我,想看我被吓得落荒而逃?姚若琳,你夠狠,如果你真的像你表現得這麽帶種,那就好好活下去證明給我看,讓我看看一個人,你可以活得更精彩。」
勒馳轉身,砰地甩上門。
房裏一片死寂。
姚若琳呆呆坐在床上,盯着緊閉的門板,眼淚啪嗒啪嗒跌落。
她知道她成功了,真的氣走了他,她該高興,該高興再也不用擔心受傷。
躲在自己的世界,沒有人能夠進入,漆黑的世界,只有她一個人,再也沒人有機會傷她,她該高興的。
可是,為什麽卻一直掉眼淚?心好像被挖了個洞,空了一塊……
她跌跌撞撞下床,卻被什麽東西絆住。
低頭,一株小小的植物,在昏暗的夜色中發出微弱的光。
她伸手抹去眼淚,蹲下身,屏息抽出系在花梗上的紙條,展開一看,蒼勁的字體寫着一句話—
平日裏帶刺的蘆荟,在黑暗中也能發出溫暖人心的光,讓這束小小的光在黑暗中代替我陪伴你。
暗夜中,普通的蘆荟居然散發着迥異于白日的神秘光彩。
肥厚而墨綠的葉片上,整齊的排列着一顆顆淡黃色的小刺,如同公路上的螢光號志,閃爍出淺黃色的光,沿着小刺勾勒出迷人的輪廓,就像是用螢光筆在黑暗中細描出來的,分外美麗。
視線變得模糊,姚若琳握住紙條,緊緊握住,感覺自己站在黑暗中,遙望這一小束光。
渴望,卻不可及。
別墅外,勒馳坐在椅子上,雙手握拳,幽深的眸子讓夜色更加黯然。
康卓爾走過來,坐在他身邊,能夠體會他此刻的心情。
姚若琳這回鬧大了,她一定不知道自己踩到勒馳的痛處。
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傷口,而勒馳的傷,一直被掩藏得很好,好到沒人想得到這個平日裏嘻皮笑臉、對一切不在乎的男人,十幾年前曾經也是他的病患。
「想放棄了?」康卓爾開口問。
勒馳不答,遠遠望着那扇漆黑的窗,目色陰黯、表情冷漠,沒人知道此刻他內心正被怒火充斥。
可一切逃不過康卓爾的眼睛,他幽幽嘆息,拍拍勒馳的肩說:「這樣也好,你走你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放任自由,未嘗不是好事。」
「你真這麽認為?」
他還是不看他,只是臉上多了一抹譏诮。
康卓爾莞爾,「不然呢?」
「我從來不相信命運。」勒馳冷冷開口,「十四年前,那個女人抛下我跳樓以後,我就對自己發誓,這輩子要為自己活,在這世界上再也沒有值得我在乎的人,只要自己高興,怎樣都可以。」
康卓爾點頭沒有反駁。但他知道不是這樣的,勒馳還是替抛下他自殺的母親還清了債,即使不喜歡當模特兒,也強迫自己做了三年才放任自由。
「這個女人以為自己是誰?」勒馳咬牙,放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只是被一個人抛棄而已,就放棄全世界,這種膽小鬼,根本不值得我在意。」
康卓爾贊同,「确實,我也這麽覺得,沒必要為一棵樹放棄一整片森林,姚若琳是個蠢女人。」
勒馳轉頭瞪他,黑暗中,康卓爾咧開嘴笑。
被看穿,他惱怒着,霍地站起身,「我走了。」
「放棄她了?」康卓爾不動,坐着看他僵硬的背影。
勒馳腳步頓住,停留兩秒,大步離開。
夜色中,只見他跳上車,飛一般的騎走。
康卓爾笑,喃喃道:「姚若琳,老天對你還是不賴的。」
不知哭了多久,姚若琳抱着那株小小的植物,最後趴在地板上睡着了。
房門被打開,康卓爾悄聲走進來,看着在地上縮成一團的人,無聲嘆息,從床上扯來被單蓋在她身上,看她眉頭緊鎖,臉上挂滿淚痕,他勾起嘴角。
從懷裏掏出一本病歷簿,放在她身側,他便悄然退出。
他真心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以醫生的身分,為膽小鬼姚若琳療傷。
翌日,姚若琳醒來。
在地板上睡了一夜,她渾身酸疼,勉強撐起身體,發現一旁白色的本子。
這種本子她再熟悉不過,康卓爾會為每個心理谘詢的患者準備一本白色真皮筆記本,在書背寫上每個人的名字,她的那本不知道寫了多少頁,可這一本—
她拿過本子,看到書背上的名字。「勒幼儀?」
這是誰?別人的病歷,為什麽放在這裏?康卓爾從來不會這樣做的,他是無意掉的,還是……
「勒幼儀?」姚若琳反覆念着這個名字,突然愣住。勒
她慌忙翻開第一頁—
患者:勒幼儀
年齡:三十二歲
第一次就診紀錄:重度憂郁症患者,未婚産子,欠高利貸,曾有自殺史……
為什麽拿這個給她看?姚若琳腦子轉得飛快。
康卓爾不會随便洩露客戶患者,除非這個勒幼儀和她有關系,和她有關……是他嗎?
她跳起來去找康卓爾。
「這女人是誰?」姚若琳推開康卓爾辦公室的門,顧不上還有別人,她急着想知道答案。
他正在交代事情,看她這樣冒失的闖進來,不怒反笑,示意其他人先出去。
康卓爾關了門不急着回答,倒先反問:「你為什麽關心?」
姚若琳嘴硬,「是你拿給我看的。」
他莞爾,點頭,「所以你還在乎?我可以這樣理解嗎?」
她挑眉,握住本子的指節用力到發白,昂着下巴看他,最終敵不過他的審視。
挫敗的低下頭。她在乎,她騙得了別人、騙得了他,卻騙不了康卓爾。
不逼她承認,康卓爾拉了把椅子讓她坐下,拿過本子攤開在桌上,翻看一頁又一頁快要發黃的紙張,不得不感嘆。
「緣分真的很奇妙,我怎麽也想不到,你和勒馳,居然會遇上。」
姚若琳心顫。她猜對了,果真與他有關!
「這是……」她指着本子上的名字,不敢妄自猜測。
「勒馳的親生母親,十四年前跳樓身亡,就在你昨天站着的天臺上。」
她一怔,心猛地揪痛。
昨天他一反常态的大怒,她原本以為只是被她刺激,卻沒想到自己正踩在他的痛處,踩在他母親當年自殺的地方要脅他。
她懊悔不已,覺得自己異常殘忍。
「為什麽她會自殺?」
康卓爾嘆氣,「勒幼儀出身很好,父母皆是大學教授,畢業就進入一家大財團做秘書,原本一切都很順利,直到她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一個大她二十歲的已婚男子。
「他承諾會離婚娶她,她信了,不顧家人反對做了男人的情婦,甚至替對方生下一個孩子,但很快,男人變心另結新歡,她不甘心,鬧到人盡皆知,最終丢了工作,父母因為愛面子無法原諒這樣的女兒,毅然和她斷絕關系。被徹底抛棄的她自暴自棄染上毒瘾,由于沒有穩定的經濟來源,只能靠借高利貸維持生活,最終欠下龐大債務無力償還,選擇帶着十三歲的兒子去投河,幸而被掙脫的兒子拖上岸。
「那一年我回國,開診所,媒體大肆報導,于是男孩帶着母親來找我,求我救他母親。」
「是他?」淚雨滂沱,她發不出聲來。
昨晚她還對他吼,站在他母親自殺的地方,說他根本不懂被抛棄、被傷害是什麽感覺。
而他是怎樣回答的,他說是,他是不懂她所說的是什麽狗屁感覺,只知道這世上沒什麽事值得拿命去換,如果沒人珍惜她,她就更該自己珍惜自己,讓那些抛棄她、傷害她的人知道,沒有他們她可以過得更好!
他不是不懂,而是她所謂的傷害跟他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他是怎樣熬過來的?被生父抛棄、被生母拖去尋死,她不敢想像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忘記這一切,過得更好。
他要她好好活下去證明給他看,一個人可以活得更精彩。
當年小小的他,眼睜睜看親生母親墜樓,是否也這樣告訴自己,好好活下去證明給抛棄他的父母看,一個人可以活得更精彩。
她該死!
姚若琳咬住嘴唇,心亂如麻,痛到窒息。
不懂的是她,和他比起來,她那些傷又算什麽
他說的對,她根本就是個沒膽的蠢女人。
「勒幼儀死後,我一度很擔心他,十四歲的孩子要怎樣生活?可他讓我刮目相看,他拿着母親留下的遺書找到生父家,提出要對方履行義務,替勒幼儀還債并供養他到成年,很難想像當時他是下多大的決心才能提出這樣的要求,但是很無奈,他被生父的原配羞辱一頓趕出來。」
現在想想,還是覺得那小子很不得了,有這樣的勇氣。
「後來他辍學,拼命打工,但因為未成年,只能去餐廳、KTV 幫忙洗碗或做一些粗重沒人想幹的工作,但即使那樣還是趕不上高利貸利滾利的速度,那段時間他常被讨債的人打、居無定所,我曾提出幫他,卻被他拒絕。
「十八歲時,他被星探發掘,成為曝光率最高、跑活動最勤的模特兒,很快就紅了,跟他合作過的廠商都很喜歡他,因為不管什麽條件,他都點頭答應,完全沒有脾氣。
「當時我就想,這小子一定忍不了多久,最多還清債務。果然,三年,在他最紅時退出那一行,沒人知道他怎麽想的,但我知道是債還完了,所以他決定不再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工作。
「退出模特界以後,他活得很散漫,靠打零工度日,我遇到過他幾次,問他有什麽打算?他說沒有,過一天算一天,自己快樂就好。
「一樣米養百樣人,每個人處理傷口的方式不一樣,你抱着不放,他卻放得一乾二淨,後來在報上看到他的名字,是在摩托車拉力賽的得獎名單上,別人是在玩車,這小子完全是在玩命,怎麽有人拼得過他?」
姚若琳靜靜聽,眼淚像斷線的珍珠, 答 答的掉。
十四歲,她在學校裏,盡管受盡嘲諷,但至少衣食無憂。
可他卻在龍蛇雜處的環境裏打工,努力償還母親欠下的債務。
她僅僅是被林志文戲弄、被幾個醉鬼傷害,就自殘自哀走不出來。
而他卻要忍受着高利貸的暴力威脅,勇敢的活下去,甚至,活出真正的自我。
和他相比,她渺小怯懦自私,和他相比,她所遭遇的一切都不值一提,可她卻作繭自縛十年。
曾經他擁着她說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戀愛要這樣談才有滋有味,生活要這樣過才有意義……
曾經他為她做糖果,說溶入真心,吃的人能嘗到幸福的滋味。
曾經他用兩碗不同的陽春面告訴她,只要有心,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可她卻只是麻木的接受、被動的感受,不曾認真思考他說的每一句。
此刻往日種種浮上心頭,他的聲音猶在耳邊。
她看不起自己,恨不得時光倒流,那麽她一定不那樣對他。
這一刻,她放下自己的傷,想着那些烙印在他胸口的痛,為他疼,為他流淚。
想把他擁在懷裏好好安慰,像他曾經溫柔的對待她那樣,安慰他。
康卓爾笑,阖上病歷本,看着低泣的她說:「知道嗎?其實你和他很像。」
她擡頭,眼睛蓄滿淚水,一臉迷茫。
「都在尋找人生的意義,被抛棄以後,都感到痛苦和迷茫,卻用完全不同的兩種方式,各自尋找着生活的意義,以此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我很欣慰,你們遇到彼此,在這份愛裏獲得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