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媳婦
一碗泛着濃香的米粥放在了碧荒的面前。
老婦人鼓勵又期待的看着她,“喝吧。”
碧荒端起碗,仰着頭大口大口的吞咽着,熱燙的液體滑過食道,灼熱的溫度就像是最後那一刻焚燒着她的軀幹的烈火。
疼痛席卷來,卻比不上夢碎的痛苦。
“姑娘,你孤苦無依,老身見之心憐,所以有件事情想與你商議一番,我有一個孫兒,已到及冠之年,從未與女人家有過牽扯,如果你願意的話……”
窗外突然下起了大雨,老婦人驚叫一聲,像是說了句什麽,然後急匆匆的出了門。
耳邊傳來的話像是隔了一層厚厚的膜,聽不太清楚,木料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在腦海中轟然回響,淚水順着眼角落下去,一滴又一滴,滴答的聲音在雨聲中被遮掩。
誰也不知道。
誰也看不到。
她哭了。
耳中的轟鳴聲越來越大,甚至掩蓋了雨聲,那是火焰爆炸的聲音,是族人枝葉顫抖的聲音,是失去的家人臨死前的哀鳴,眼前的世界開始扭曲,黑暗籠罩了一切。
周圍的花草樹木響應着木中王者的號召,青翠綠葉慢慢的染上黑色,尖刺從枝幹中長出,從泥土中伸展出來的根系穿透了一扇扇紙糊的窗戶……
老婦人突然推開了門,臉上帶着溫柔的笑意,“啊……剛剛的話還沒有說完,既然你已經沒有家人了,你願意嫁給我那不孝子,從此讓我成為你的家人嗎?以後日日都能有米粥喝。”
我……的家人?
碧荒的眼睛微微張大,年老的人特有的沙啞又慈愛的聲音像是一抹燭光,在這黑暗的世界裏搖曳,仿佛一碰就會滅掉,那若隐若現的光芒,卻一點點的驅散了碧荒眼前的黑暗。
你願意……從此讓我成為你的家人嗎?
手中的碗倏然落地,卻在落地的瞬間一根藤蔓從泥土地裏鑽出來,輕輕的接住了碗之後又縮了回去。
“哎喲,差點摔了,怎麽這麽不小心。”老婦人急忙從地上把碗撿了起來,裏裏外外的檢查了好幾遍确認沒有損壞才松了一口氣。
她說着責備的話,卻并沒有責備的意思,“是沒歇息好嗎?姑娘你再躺會吧。”
“不用了。”碧荒搖搖頭,“我不躺了。”
她看着老婦人,目光堅定,還未幹涸的淚水在她的眼眶裏,更顯得眸子清透而幹淨。
“我答應了,從此以後,你就是我的家人。”
……
縣裏一家賭坊內。
一個四五歲、長相讨喜的小孩子在一群鬧翻天的大人裏靈活的穿梭着,周圍的人要麽是沉溺于豪賭之中懶得理會,要麽是已見怪不怪,甚至還有人拍了拍小孩的肩,朝着一個方向指了指,“在那邊。”
小孩驚喜的道了聲謝,就奔着那個方向直去了。
而在他将去往的地方,一個穿着粗布麻衣的青年正翹着腳坐在椅子上,他身材勻稱、長相俊美,頭頂的發髻歪歪扭扭的,卻絲毫不顯邋遢,倒是更添一抹風流俊逸之色。
“跟不跟?”
對面同樣是個面色白淨的文弱青年,一身錦袍一見便知是富貴人家,他挑釁的看着對面人,仿佛在說,你敢嗎?
俊美青年呸了一聲,臉上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從椅子上坐直了起來,将身前銀兩全部往前一推——
“跟!”
莊家執骰,拿着骰盒在桌上一掃,就将桌上的六枚四散的骰子盡數歸于盒內。
搖骰子的聲音在喧鬧的賭坊裏不甚清晰,俊美青年卻是側着耳,片刻之後邊露出了了然于胸的笑容。
就在這時,一個小孩如炮彈般朝着青年沖過來,一路還高喊着“岑哥”,看上去十分的焦急。
俊美青年,也就是岑行戈眉頭一皺,一把撈住收勢不及差點撞在賭桌上的小孩,沉聲問,“發生什麽事了?”
“岑、岑奶奶她……”小孩跑得太急,一口氣喘不上來,卻吓得岑行戈跳了起來,捏着小孩的肩膀急切道,“祖母她怎麽了,你快說啊!”
說完他不等小孩回答,把人往自己腋下一夾,就準備往家裏沖。
後面的文弱青年懶散的叫住了他,“喂,你的錢不要了?”
岑行戈頭也沒回的怒吼一聲,“要個屁!”
這時小孩終于将氣喘允了,他被夾在腋下不舒服的掙了掙,連忙說,“岑哥你別急,岑奶奶沒事!就是我聽到她給你找了個媳婦,要以後管你讀書成材!”
小孩算得賊精賊精的,以後岑哥被媳婦管,就像他爹被他阿娘管着一樣,以後不去賭坊了,就不會讓他盯着岑奶奶,岑哥也就不會給他報酬了!
這可是一件大事!
岑行戈急促的步子一頓,差點撞到牆上,他停下腳步,不可置信的低頭看着腰間小孩黑亮的眼睛,“你說什麽?!”
小孩以為他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岑奶奶給你找個了媳婦。”
“要以後管你讀書成材,讓你以後再也不準去賭坊酒鋪。”
岑行戈抽了抽嘴角,有些無語,就他這模樣,能有誰看上他。
按理說他身材高大長相俊美,在不知道他成天厮混于賭坊酒鋪的時候,無數大姑娘小嫂子看着他都會紅着臉蛋兒害羞不已,可知道他就是個賭鬼酒鬼之後,全變成了鄙薄了。
“謝謝你了啊,以後除了我祖母有事,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都別來找我。”說着他往小孩手裏塞了塊綠豆糕,推着他讓他趕緊回去。
這年頭綠豆糕可不多見,這還是他剛剛進去的時候順手在貴客的桌子上順來的,自己都還沒吃上一口就便宜這小子了。
小孩雙手捧着綠豆糕,活像是看着什麽寶貝,左看右看之後才小心翼翼的低頭在那糕點上舔了一口。
甜的。
他笑眯了眼,擡頭卻見岑行戈已經走了好遠了。
他忙叫道,“岑哥,你去哪?!”
岑行戈腳下飛快,“我回去拿銀子!!”
小孩歪了歪頭,心有不解,銀子難道比媳婦還重要嗎?
他低頭看了看手心的綠豆糕。
有了銀子就可以買綠豆糕了。
嗯,是比媳婦重要。
……
等岑行戈颠着手裏又鼓了許多的錢袋子一路走回家,一擡頭就看到自家門口黑着臉門神一般的岑老夫人,差點沒吓得把手裏的銀子給甩出去。
他立即穩了穩忐忑的心,臉上寫滿了不贊同,“祖母,您怎麽在這兒站着,風冷,仔細頭疼。”
岑老夫人冷哼一聲,一把抓過岑行戈手裏的錢袋,颠了颠,“你少去幾次賭坊我就不會頭疼了。”
岑行戈臉上賠着笑,一點一點的湊近岑老夫人,伸出手讨好的為她捏着肩,“我看咱家不是沒吃的了嗎,可不得賺點錢來養活家裏,你看我今天可賺了不少。”
岑老夫人享受着孫子的服務,孫子乖乖巧巧的最是聽他的話,除了好賭一些好酒一些,再沒有別的毛病了,她又怎麽舍得再責怪他。
說到底,如今這個樣子,也不能全怪了他。
她嘆了口氣,“罷了,你這又是何必。”
岑行戈但笑不語。
岑老夫人卻話題一轉,“你去歲已經及冠,尋常人家這時候都兒女繞膝了,偏得你卻至今未成家,老婆子我也不知還能活多久,不盼着能見你兒孫滿堂,卻還是想有一人在我百年之後扶持照顧你。”
岑行戈表情變了變,“祖母這是何話?您身體硬朗,心慈人善,必是長命百歲之人。成家這事不急,成家立業,未立業,何以成家?”
岑老夫人恨鐵不成鋼的瞪他一眼,就憑他日夜賭坊厮混,何日才能見他立業?
反正她見那姑娘眼神清澈,容姿不凡,配她孫兒說起來還是行戈高攀了!
思及此,她的語氣也強硬了下來,“日前我已為你尋到一女,不嫌棄我們孤兒寡母身無家産,我看下月十三是個好日子,你這些天就在家裏準備準備。”
岑行戈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祖母,居然真的給他找了個媳婦??
“不是,祖母……”岑行戈頭痛不已,說親這件事他祖母早就提過,每次都被他搪塞了過去,或者是宣揚一番自己好賭輸得傾家蕩産的消息出去,瞬間就把十裏八鄉的大姑娘全給吓跑了,卻沒成想千防萬防,他祖母居然給他玩了一出先斬後奏!
“我現在這樣子怎麽好去禍害好人家的姑娘!”
岑老夫人瞪他一眼,“你怎麽了?你文武雙全帥氣俊朗,娶誰不是娶?這姑娘是個好的,你可得好好的對別人。”
岑行戈哭笑不得,這怎麽說得仿佛他們已經成了親,要讓他對媳婦好一般。
他堅持的搖搖頭,“反正我……”
卻見這時候,屋內突然走出來了一個人,微風吹得那青絲浮動,便露出了那張比花還嬌、比月更皎潔的臉,青色的衣裙在走動間漾起了好看的弧度,更襯得那瘦小的身軀如弱柳扶風。
岑行戈呼吸一滞,一時間竟是忘記了呼吸。
岑老夫人背對着門內看不到裏面出來的碧荒,只狐疑的看着自己孫子發起了呆,以為他是在心裏想着什麽壞主意,“反正什麽?”
岑行戈目光移到自家祖母的臉上,神情肅穆,異常堅定,“反正我這麽英俊帥氣俊美無俦,就應該早早成婚不去禍害別家的小姑娘了,再者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祖母,孫兒都聽您的,這親,得盡早成!”
作者有話要說:
岑老夫人:行戈的臉,六月的天,說變就變
碧荒:等成了親,就可以準備開始挨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