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重來
兩個月後,九月上旬。
秦家橘子園,清塵收露,絲絲涼風拂過橘葉,穿過已經泛着紅的、圓圓的橘子間之縫隙。橘子園中絲毫沒有紛紛和碧兒待着時的凄涼,串串簇擁着的橘子透出了勃勃生機。
秦家這片橘子園,方周也只是二米高的稀疏籬笆。說起來這籬笆并不是防賊的,每年橘子收獲時,沒種橘子的人家花個一二十文錢就能從橘子園中挑走幾十斤。
在梁河村有兩三家種橘子的,老秦家這片也算是頂多的了。如今橘子成熟季節,空氣中似乎也飄了橘子的清香。
橘子園的前院裏,秦老爹一邊往腰裏插了一節短鞭,一邊吆喝着那只年齡不算小的老驢子。出了門,秦老爹才又回頭對跟着他到了門口的女人道:“你回去吧,跟紛紛說我下次再帶她進城。”
女人臉上略顯風霜,神情中有淡淡的抑郁。這就是紛紛的母親,祝庭芳,她點了點頭,道:“知道了,你路上注意點兒,別……”
她後面這句不太有底氣的“別喝太多酒”還沒說出口,秦老爹就不耐煩地打斷了她:“啰嗦個什麽勁兒,給紛紛留的飯別涼了,她不醒你別又去叫她。”
這樣說過以後,秦老爹又吆喝了一聲便趕着驢子,載着滿車金紅的橘子,慢慢地過了不遠處小河上的木橋,漸漸地消失在村南的大道上。
秦母是直到秦老爹和驢車的身影變成了小黑點兒,才轉身進了家門。家裏的兩只大黑狗都搖着尾巴湊到她跟前時,她才想起狗還沒喂呢。于是她也不給時間給自己嘆氣,便快步去了廚房。
把狗食倒在牆角的一個缺了角的瓦盆子裏時,秦母一面喚着兩只狗來吃飯,一面暗自希望着今年的橘子價錢不要太差。
秦母愣愣地看着兩只狗吃了一會兒食,才拍拍腰間的圍裙,轉身回了廚房。再次出來時她已經解下了圍裙,走到了紛紛屋門前,秦母猶豫了下才試探着推了下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秦母笑了笑:這丫頭,睡覺時怎麽老是忘了闩門。秦母來到床邊,把紛紛露在外面的手臂放在被子下,然後才擡手輕撫了下女兒安靜的睡顏。秦母又露出了笑容,她還能很形象地記起昨天傍晚吃飯時,紛紛一直手舞足蹈的跟秦老爹說,去了鎮裏要去哪裏逛買些什麽東西的樣子。
如今秦老爹沒有叫她就走了,不知道他回來後要被這個女兒怎麽纏呢。想起紛紛平時跟自己不親近的樣子,秦母的笑容中又有些苦澀:女兒向來是跟她爹站一邊的。
秦母輕嘆了口氣,便起身離去了。給紛紛關上門,秦母在窗邊細繩上扯下了一塊三角布巾,将布巾搭在頭頂,随手扯着兩角在腦勺處系上,就去了後面園子裏摘橘子了。
轉眼間,日頭高升,九月間明朗而又舒服的陽光,也漸漸透過窗照進房裏,有一縷投射在床上女子的面龐上。
紛紛愛睡懶覺,對于這個早早的就會把陽光放到床上的窗子,她可不是一次地向秦老爹抱怨。秦老爹不能把窗子拆了重新蓋房子,紛紛又不要換房子,所以秦老爹便想了一個很時髦的辦法:扯了布讓紛紛娘給她做了一個床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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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時髦是因為這裏的農村,沒幾家用床帳的。紛紛确也高興了好一段時間,不過漸漸地也就忘了這個帳子。睡覺時也不記着放下來,被帶了溫度的陽光吵醒時,紛紛也就迷糊着雙眼起床了。
即使紛紛做了百年的孤魂,這樣的感覺她還是沒有忘記。沒睜開眼的紛紛大腦之中立即出現了橘園中月色下的一幕,她能想到的、能猜測的便是她被司空之神送回了以前。
紛紛有些不敢睜開眼睛,她不知道這是哪一年?是和他成婚之後,還是之前,潛意識中紛紛不希望是成婚之後。因為那時她和他的關系已經很僵了。
紛紛想:既然還在自己家裏,那麽就算已經和他成婚了,應該也是成婚沒多長時間。她記得他們成婚大概兩個月後,就去了縣城裏。雖然本朝有官員不得回原籍任父母官的俗例,但是她那個小叔子卻因為受到皇帝的優待,而特許回原籍任父母官,任家老五說是留在了京城。
紛紛想起這兩個小叔子來,心中有些不舒服,或者說是忌憚。那一世時,她和這兩個小叔子關系就極其不好。之維的另一個女人還是任家老四張羅着給他娶的,當時紛紛縱不在乎之維,可不有說一山難容二虎?
紛紛在那之後見了任家老四,常常是沒幾句就罵開了的。後來任家老五更是幹脆,身為翰林學士的老五從京裏一回家,就是要之維休了她。由于紛紛跟任家人哪一個相處的都不好,任家老五的休妻之說,任家人沒有贊成也沒有反對。
紛紛後來被休只是因為她和那個女人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開了戰,然後她無意中推了前來勸架的婆婆一把,之維便毅然休了她。紛紛離開任家時,也只有那個被她推了的婆婆和小姑子芝蘭送她出了任府後門。
紛紛自嫁給之維到被休,也只有不到三年時間。她回家後,秦老爹去過縣裏罵任家人忘恩負義。但任家既已得勢,秦老爹能在任家大門口罵了半個時辰而被沒被人打去,就算任家記着當初的“借”銀之恩了。
秦老爹後來便常常跟紛紛說:“古人一飯之恩尚思還報,他們任家若沒有當初咱秦家的一百兩銀子能有今天嗎?”
那時候的紛紛同意老爹的說法,也跟着罵任家人。沒過一個月秦老爹便又托人給紛紛找婆家了,不過那時已在縣裏住了一年多的紛紛,對舅家大表哥的迷戀早已只增不減。
她之所以跟着秦老爹罵任家人,是因為她知道回家後見大表哥的機會就少了。那時秦老爹讓紛紛再嫁,紛紛便又瘋狂地夢幻了起來。被休兩個月後她莽莽撞撞地又去了縣裏,無知地沖到了縣裏有名的酒樓,據說表哥在那裏宴客。
那是紛紛一生中遭受過最大的侮辱,她滿身污水地站在那裏。受着縣裏權貴的蔑視,席間歌女的故意為難之語。席上有一直不屑她的小叔子任之時,有對她若即若離的大表哥祝玉和。
不過,卻沒有一個人為她說一句話。那時的紛紛心中顫抖,可是若論罵街,十個歌女也罵不過她。她記得,她看見任之時皺了眉叫“來人”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入耳:“紛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