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小明!小明?”蔡苞卷起一本雜志,在明霄眼前晃了晃,“想什麽呢?叫你半天不答應。”
“唔,沒想什麽。”明霄揉了揉眼眶,從沙發上站起來,拿起手機一看,皺眉道:“都9點40了?”
“是啊,以為你早去健身中心了,沒想到還跟這兒坐着。”蔡苞道:“再不去辰又那小子得跑來逮你了。咋了這是?心事重重的。”
“有嗎?”明霄問。
“廢話,你現在滿臉寫着四個大字。”蔡苞在自己臉上點了點:“我,有,心,事。”
“怎麽可能。”明霄敷衍地擺擺手,開始收拾東西。
“你是不是遇上什麽事兒了?”蔡苞上前一步,收起剛才開玩笑的語氣,“我前兩天就覺得你不對勁,感覺不像以前那樣有幹勁了。”
“沒事兒。”明霄低頭将毛巾塞進包裏,“可能有點兒累了吧。”
“累不是這種狀态,你別糊弄我。”蔡苞道:“小明,有事別憋在心裏,跟我說,我去給你解決。就算我解決不了,不還有念哥嗎,上面還有季先生。”
“沒事!”明霄聲線一提,整理物品的動作也停下來了,“真沒事,菜包子你就別操心了。誰情緒沒個起伏呢?我自己會調整。”
蔡苞将他的包拿到一邊,“要真沒事,你不會是現在這種狀态。”
明霄擡眼,幾天沒睡好,白天事情又多,眼裏已經熬出紅血絲。
“告訴我,到底是什麽事兒。”
“真沒……”
“霄哥!”
辰又出現在門口,精神奕奕地笑道:“霄哥,今兒想偷懶嗎?”
明霄拿回包,拉上拉鏈,假裝輕松:“就來。”
蔡苞不想在辰又面前說太多,立即往明霄肩上一拍,大聲道:“我就說吧,你再不去,辰又要來逮你了,你還不信!”
“你們剛才在說我啊?”辰又跑進來幫明霄拿包,“霄哥,今天怎麽遲到了?”
“他沒遲到,就是這幾天給累着了,剛才在沙發上歇了一會兒。”蔡苞說。
“嗯。”明霄點頭,沒發覺自己的嗓音比平常低了很多,“走吧,去健身中心。”
“不去了。”辰又突然說。
明霄和蔡苞同時看向他。
辰又将明霄的包放回桌上,湊到明霄跟前,擡手就要摸明霄的額頭,滿眼關切:“霄哥,你哪裏不舒服?”
明霄正為他的事苦惱,他這一摸,明霄頓時渾身不自在,想往後退,後面卻是寬大的辦公桌,根本退無可退。
“沒不舒服。”明霄輕輕推了辰又一下。辰又捉住他的手,“我帶你去看醫生。”
辰又的反應,連蔡苞也覺得誇張,“哎別,明霄就是有點累了,犯不着去看醫生。這樣吧,你是他的健身教練,上午要不要訓練、怎麽訓練,你說了算。你想讓他休息也成。不過今天姚烨那邊有個活動,喏,鬧得不行,你們還是去健身中心吧,那兒清靜,也有沙發床。”
明霄回頭看蔡苞:“不用休息,說了沒事。”
辰又卻拉着他的手往外走:“霄哥,這事兒你得聽我的,我是你的教練。”
明霄嘆了口氣,跟着辰又一同去了電梯間,原以為會進下行電梯,到健身中心消磨時間,不想辰又卻直接将他拉到了邊上的專屬電梯外。
“健身中心那沙發床怎麽睡啊?”辰又說:“要睡就好好睡一覺,上面正好有間休息室。”
“上面?”明霄僵住了,梯門打開也不肯進去。
辰又立即解釋:“不是季先生的辦公室,是我的休息室。總裁助理有時候需要在公司過夜,徐帆哥也給我安排了一間。”
明霄将信将疑,電梯緩緩上升,到了頂樓才停下。
“你的休息室和季先生的辦公室在同一層?”
“別擔心,不會碰見他的。”辰又說:“他上午不在。”
頂樓非常安靜,地毯似乎吸納了一切聲響。辰又領着明霄進了一間屋,輕輕關上房門。
那是一間采光極好的房間,陽光從落地窗灑進來,把整間屋照得幹淨而亮堂。
辰又推開一扇小門,“霄哥,裏面就是休息室。被子床單都是幹淨的,你進去躺一躺吧,這個套間是我的,不會有人進來打攪。”
明霄走到床邊,低聲說了句“謝謝”。但辰又正“嘩啦”一聲合上窗簾,什麽也沒聽到。
“霄哥,你睡吧,我一會兒給你倒一杯水放進來。”辰又說。
明霄略感局促,“我在這裏休息,會不會影響你?”
“不會啊。”辰又笑:“我正好想偷一上午懶,你在裏面睡,我在外面玩玩游戲。”
“好吧。”
辰又出去了,輕手輕腳帶上門,明霄這才躺上床,拉起被子将自己裹起來。
雨夜之後,他幾乎沒有睡過好覺,腦子裏亂七八糟,魔怔一般。
考慮的事情很多,最多的是該如何處理這份心動。
辰又與季先生不是那種關系,這是意外之喜。可是即便如此,辰又也不是他的。
過去想過,其實與辰又當普通朋友也好,再進一步的話,當知心哥們兒就更好。
但人這種生物,總是不知道滿足。
那天在瓢潑的大雨中,辰又那樣護着他,回家之後又趕緊給他放熱水,衣服全濕了,還穿了他的內褲……
各種細枝末節彙集起來,将他那些只當朋友、只當哥們兒的念頭撞得搖搖欲墜。
還想進一步。
明霄閉上眼,将被子拉到鼻子上方,遮住了半張臉。
站在懸崖邊,再往前一步,就将跌落深淵。
這一步,要如何邁出?
蔡苞說他最近不像以前那樣有幹勁了,他嘴上不承認,心裏卻比誰都清楚。
是,他就是沒什麽幹勁了。
因為他有了喜歡的人。
這些年過得忙碌而單調,工作是唯一的寄托,想當個好演員,想憑本事主演一部電視劇或者電影,其他的事并未想太多。
念涵替那個身在幕後的人遞出邀約時,他也猶豫過,內心深處并不認可這種“交易”,但是現實一點想,如果拒絕了,錯過了,是否會再也沒有出頭的機會?
23歲,已經不是18歲時初入娛樂圈的少年了。
決定接受,就意味着舍棄一些東西,比如尊嚴、自由。拿這些去博一個出名的機會是否值當?明霄每次想到,都會得出不同的結論。
心态好的時候覺得,這沒什麽,大家不都一樣嗎,又不是給了機會就能成功,有了資源也得靠實力與努力;消極的時候卻想,不值得,成功如果需要拿“賣身”去換,那成功本身就是失敗的。
可是即便在最消極的時候,他也沒有将失落感表現出來,還是每天認真完成日程表上的任務,絕不拖沓。
原因無他,既然已經接受,就沒了退路,必須做好。
否則出賣自己的意義是什麽?
但現在,這股幹勁消失了。
當意識到自己對辰又的感情是“喜歡”時,明霄後悔了。
如果時間能倒流,他一定不會對那位暗處的金主點頭,不會如此輕易“賣”掉自己的将來。
不就是暫時紅不了嗎?再堅持幾年,說不定正當的機會就來了。程昊不也等到機會了嗎?
退一萬步講,就算還是只能跑龍套,大不了不做演員了,轉行幹什麽活不下去呢?
為什麽要草率把自己賣給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人?
明霄在被子裏蜷縮起來,就像這幾日的每個夜晚一樣。
白天他很少露出異樣,但黑夜降臨,撕掉了凡人的僞裝,他就像個無助又茫然的孩子,為犯的錯懊惱,不知将來怎麽辦。
如果沒有那張看不見的契約,他會追辰又。
喜歡的人是同性,沒有關系。
喜歡的人家境不一般,也沒有關系。
他明霄不在意這些。如果能追上,那再好不過,如果到最後辰又也沒有動心,或者因為外界的阻攔而放棄,那也沒有什麽好遺憾。
最起碼,他不用将滿心的喜歡深藏起來。
但現在,他無法邁出這一步。
前面是深淵。
而他,不能主宰自己的将來。
辰又很細心,将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一絲光都透不進來。明霄躲在黑暗裏長嘆一聲,只覺上天給自己開了個惡劣的玩笑。
為什麽之前的那麽多年,也沒有遇上一個喜歡的人?
為什麽剛決定用人生去換前途,這個人就出現了?
可以反悔嗎,可以告訴金主——“我後悔了”嗎?
這幾天,“反悔”的想法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了。明霄不敢給誰講,也暗自強迫自己将這想法壓下去。
金主已經在他身上砸了錢,給他星寰最優秀的經紀人,讓姚烨這種地位的巨星與他合作,連影帝喬遇也出了力……事已至此,絕對不是一句“我後悔了,我想退出”可以解決。
這個世界可以很溫柔,也可以很殘酷,如同那個“幫助”他的人。
對方既然能夠給予他如此多的資源,自然也能輕而易舉毀掉他,說不定還會牽連到其他人。
只手遮天。
明霄不敢往深處想。
而只要擺脫不了如今的身份,他就不能坦然地面對辰又,不敢表露心跡。
這無疑是個無解的難題。
窗簾将白天僞裝成黑夜,明霄像在每個黑夜裏一樣失眠。
門悄然打開時,他假裝睡着,均勻地呼吸。
辰又進來了,如言拿着一杯水。
明霄能察覺到他小心翼翼地将水放在床頭櫃上,然後蹲了下來。
一分一秒被拉長,辰又安靜地注視着心愛的人。明霄看不到他眼中的憐惜與深情。
即便如此,臉頰還是毫無征兆地熱了起來。
須臾,辰又牽住被子,動作極輕地往下挪了挪,生怕将明霄弄醒。
明霄聽見他用很低的聲音說:“蓋這麽嚴實,悶壞了怎麽辦?”
心跳,快得不受控制。
掖好被子,辰又又蹲在床邊看了一會兒,輕輕嘆氣,伸出手指在明霄鼻尖上方隔空點了點,自言自語道:“霄哥,霄霄哥……”
我好想親你。
若不是屋裏光線太暗,辰又會看到明霄的臉與耳朵都漸漸變紅。
蹲得腿腳都麻了,辰又才起身退到門邊,合上門時還舍不得,又探頭探腦地望了一眼。
聽見門鎖扣上的聲音時,明霄立即睜開眼,急促地呼吸,幾乎按捺不住心口翻湧的情緒。
前腳掌已經在懸崖外,若被人推一下,就會撲向深淵。
一個聲音問他:明霄,你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