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死相棄2
“江湖人行走的都是生死線上的日子,難道昨夜你睡夢之中無人追殺你?難道你清晨睜開眼睛就敢說自己一定能夠活過今日?”
傅培鴻搖頭,仍舊覺得他是在他面前做戲。
“我沒想到今天真的能夠殺掉你。”
陸承啓反而覺得一身輕松,好笑道:“你天天都在想,真到這一刻你怎麽反而不敢了。”
“她只是一個女人而已,你即便為她丢掉性命,她以後也不會知道,也不會感激你。”
陸承啓心中畢竟還是難過的,他原本打算再也不瞧那只箱子,再也不在腦海中想那只箱子,可他還是忍不住又朝那箱子看了一眼,再看一眼,最後甚至對着箱子喃喃:“我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這件事情她知道後會感到快樂,那麽告訴她也無妨,如果她知道後不會感到快樂,那又何必告訴她,至于感激,我想得到的從來不是感激。”
他一步一步向傅培鴻走過去,帶着不顧一切的決心與勇氣,曾經竭力壓抑的感情在一瞬間決堤洶湧。他在這一刻才明白原來自己可以這樣子的視死如歸,可以這樣子的心甘情願。
就像秋天的落葉要歸入塵土,人來到這世上總歸也要面對死亡,唯一不同的就是每個生靈在人世間所逗留時間的長短而已。
他像今天這樣子死有什麽不好呢?比之葬身于無謂的争鬥與殺戮,像今天這樣的死亡,更能令他感到快樂,感到自己是真真正正在這世上活過的。他覺得自己這樣死掉一點也不可憐,一個人能夠做到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實際是幸福的,盡管這件事情是死亡。
陸承啓對即将到來的死亡沒有任何懼怕,感到震動且懼怕的是傅培鴻。
他握緊從木箱中撤出的鋼刀,鋼刀的尖已經滴血,滴血的尖對準陸承啓,而他自己則用笑聲來掩飾內心莫名的恐慌。
他一面笑一面惡狠狠地逼視着陸承啓,咬牙切齒道:“你陸承啓幾時變成天字頭一號的傻子。”
他努力整理自己的思緒,不斷提醒自己絕不能輕易上他的當。天底下就沒有為女人而死的傻子,而陸承啓也不應該是個傻子,他現在像一個傻子,唯一的解釋是他在僞裝。
陸承啓仍然無懼無畏地向他靠近:“你會覺得我傻只因你自己一點也不懂。”
“我不懂什麽?”
“有朝一日,當你喪失所有被利用的價值時,當你最孤立無援時,當你感覺被全世界抛棄時,你終于發現你身邊一直鼓勵你、對你不離不棄的那個人時你就懂了,也或者你永遠沒有機會發現——不能發現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傅培鴻用盡心力地審視着他,急于從他的瘋言瘋語中尋出一絲破綻。
“既如此你為什麽非離婚不可?”
“我喜新厭舊、始亂終棄……”到最後自己也說不下去,不耐煩道,“我離婚又與你什麽相關!”
“口口聲聲喜新厭舊、始亂終棄,眼下卻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顧?”
陸承啓唯落得一聲苦笑:“我雖希望她留下,但又不希望她留下。”
“為什麽?”
“跟在我這樣的亡命之徒身邊有什麽好處,就像落在你手裏,連性命都要不保。”
他的腳步終于停在傅培鴻的面前,傅培鴻的刀劍也抵住他頸項的搏動出,血珠有一滴順着陸承啓的皮膚緩緩滑落,不過那并不是他自己的血。
他一只手輕輕地搭在木箱上,目光灼灼地對上傅培鴻的雙眸。
“你答應我将她平安送回家中。”
傅培鴻的目光退了一退:“我憑什麽答應你?”
陸承啓誠懇道:“憑我們做朋友的時間比做敵人的時間多。今日或者你生,或者我生,也或者我們兩個都活着走出去。如果我們兩個都活着,現在你答應了我這個條件,日後我們再碰面,我也同樣放你一次。”
傅培鴻也不知自己為何就鬼使神差的答應他。
陸承啓知道傅培鴻一旦答應了他,也不會再反悔。
他像平常一樣笑了:“你還不動手?”
傅培鴻怔了一怔,“你還不動手”,他說這句話的語氣竟是來自陳舊的多年以前。
多年前他們幾個小孩子聽從長輩安排,拜同一個嚴師習武,每逢兩兩一組相互比試時,分明是自己不先動手卻偏拿這樣的話來挑釁對方,讓對方先露破綻。
從前的朋友,走了散了枉死了,時至今日只剩下他們兩個。
再過了今日,也許就剩下一個。
傅培鴻等了這麽久,反而不知該如何出手。
然而陸承啓的話并非挑釁,而是開戰。
“你不動手那我先動。”
不等傅培鴻徹底反應過來,陸承啓已經避開他的鋒芒,以拳相對。他們熟識多年,又受業于同一恩師,實在太知道彼此的短處。
傅培鴻的刀沒有拿太久,他們就僅剩下拳腳相搏。
就在他們打鬥正激烈時,方才“死去”的面具人驟然睜開眼睛。躺在平地上的“面具人”将手中的槍悄悄舉起,又悄悄落下,猶豫片刻之後,再次舉起,将目标瞄準。
槍口瞄準的對象是傅培鴻。
槍聲響過,混戰戛然而止。
面具人收槍,起身走到陸承啓身邊,扶起陸承啓。
傅培鴻應聲倒地,這一槍打在他後背,鮮血迷漫一地。
傅培鴻問陸承啓:“他是你的人?”至此仍震驚于這個變故,自己手下的人居然向自己開一槍。
面具人替陸承啓回答:“我是湯老板派來搭救小姐的。”
陸承啓緩緩推開面具人,自己站直:“謝謝你方才出手相助。”
陸承啓并不吃驚,是因為方才在密室打鬥之時對方便将身份告知于他。
面具人笑吟吟道:“陸少爺這是哪裏的話,我們老板一向對小姐的夫婿格外看重,這是我應當做的。”
陸承啓問:“湯老板怎麽只派你一個人來搭救小姐。”
面具人道:“我這幾年一直在傅少爺的圈子裏奔走,所以這次只有我自己探聽到消息,因為擔心自己一旦離開小姐會遇到什麽不測,身邊又無可信之人,是以還來不及通知老板。”
他這樣說,陸承啓便知他來不及通知湯老板是假,不願有人分走自己的功勞才是真的。
他心裏這樣想,說的卻是另一番話:“這次着實辛苦你。”
面具人嘿嘿一笑:“哪裏哪裏。”
陸承啓沖他面具人一雙圓圓的眼睛微笑:“先将人救出來細談。”
面具人向前開箱,方才走出兩步,身後的鋼刀便以閃電的速度揮出,那鋼刀原是傅培鴻的,面具人方才扶陸承啓起身時,陸承啓悄悄将它藏在身上。
面具人再次倒地,這一次頸後多出一道傷細如毛發。可他自己只是覺得頸後一陣涼風過,尚未弄清到底發生什麽意外,人便已安然地閉上眼睛,仿佛往日沉睡。
受傷的傅培鴻看了一整出小戲,此刻才痛苦而虛弱的笑開:“我沒猜錯,他還真活不出你的手心。你這樣子的保家衛國,滿心赤誠,若沒有陸不死的在前頭喪盡天良,興社的位子我跟誰争也不跟你争了。”
“我認為你應該安靜一點。”
陸承啓丢開手裏的刀,打開箱子,再次見到雲意。
雲意靜靜地躺在箱子裏,自始至終無知無覺,傅培鴻的刀刺傷了她的肩膀,鮮血洇濕她大片衣服,她也感覺不到疼。
陸承啓用左手檢查過她的傷勢後,又握了握她的手,因為瘦削的緣故,她手上的戒指痕跡變得白而淡。
可他僅是握了握她的手,僅是将冰涼的手輕輕放回原處,接下來并沒有做更多的事情。
傅培鴻驚訝:“你千辛萬苦來此,自己的性命都豁得出來,難道竟沒打算帶她走?你真的不打算帶她走?為什麽?”
陸承啓的确不打算帶雲意走,他沒有理會傅培鴻,轉身從面具人身上取來槍以及面具。
傅培鴻疼得面容糾結,可還是得意的笑:“我知道你在生氣,你氣我們還沒開槍一頭蠢豬反而開槍。槍響了,附近的法警馬上就要來找麻煩,他們一定會在這裏掘地三尺的搜查,而你喪失良機,沒時間銷毀罪證,只能眼睜睜地任由我活下去,否則興社裏頭認真追究起來,我不是死在你手裏也是死在你手裏。”
陸承啓即便置身密室也已聽到外頭的吵嚷聲,他将面具套在傅培鴻臉上:“你如果再不安靜我就塞住你的嘴巴。”
傅培鴻真的就不再多言。
離開的時候,陸承啓也就帶走傅培鴻一人。至于現在誰來救走雲意,橫豎不會再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