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堂求去2
陸承啓得知雲意出事,已是數日之後。昏昏沉沉的雲意被人從醫院虜劫而去,姑媽方肯遣人知會陸承啓一聲。薛笙君原本還極力規勸雲意,後來隐約知曉陸承啓因貝爾納的女兒才堅執同雲意離婚,便立時将陸承啓瞧入污泥之中,痛悔自己當初有眼無珠,以至于枉害雲意今日遭人遺棄。
陸承啓在雲意失蹤的當夜收到邀請函,法租界內一處荒敗的小樓,劫持者請他獨身一人赴約。
荒廢的舊樓今夜卻點起微軟的燈光,不是電光,不是月光,而是燭火之光。
那唯一一間點亮燭火的房間就是陸承啓該前赴的地方,擺在他面前的事實十分簡單,他若拒絕走入人家精心為他準備好的陷阱,他不會再有第二次将人帶走的機會。
于是陸承啓孤身一人從燭光跳躍的病房墜入刺目的密室之中。
灼灼白亮的密室令殺戮從視覺上變得分外清晰,陸承啓是唯一一個沒戴面具的人,亦是所有面具人的敵人。
密室內的一舉一動都發出沉鈍聲、血液噴濺聲,厮殺中的人都知道那是利器紮進血肉,砍在白骨上所發出的聲音,沒有在厮殺的人也知道。
後來,密室內不再發出殺戮的聲音,再後來,有人在敲密室的牆壁,節奏亦是所約定的節奏。
接下來,另一間密室的牆壁現出一扇門,門打開,門內走出一個滿身血污的面具人。
滿身血污的面具死人被隐在身後的陸承啓扔開,這一刻陸承啓方才與主謀會面。
真的謀了面,陸承啓反而不再急切,問話時就像從前一起喝茶聊閑話時的模樣。
“果不其然——我早該想到是你。”
說話間陸承啓已将新密室認真觀察完畢,除卻角落裏一口樟木箱子,就只有箱子旁邊手持明亮鋼刀的傅培鴻。
陸承啓手中也握着一柄可斷骨碎肉的鋼刀,不同的是他的鋼刀已然沾滿了鮮血,而傅培鴻手中的刀正時刻等待鮮血的浸潤。
傅培鴻滿腔的怨氣:“你的确早該想到是我,可惜仍然晚了,早在陸不死動了鸠占鵲巢的念頭時,你就該想到我。”
“有私心的人永遠認作旁人鸠占鵲巢,說透徹了不過就是勝負輸贏、成王敗寇。即便有朝一日你贏了又怎樣,照舊有人站出來罵你占了正統嫡派的名。”
傅培鴻又添了幾分氣惱,冷笑道:“你就應該死在裏頭。”
“我沒想死,只好令你失望。”他頓了一頓,道,“沒用的話待會兒再聊,先讓我看一眼人。”
傅培鴻打開角落裏的那只木箱,昏昏沉沉的雲意面無血色地蜷縮在狹小的空間內。陸承啓遠遠忘了一眼,确定她尚在人世。
傅培鴻哐當一聲擲下木箱的蓋子,陸承啓的一眼也就此結束。
陸承啓一面從身上取一塊手帕來縛右上臂的傷口,一面不緊不慢地向傅培鴻道:“可以了,談談你的條件吧。”
傅培鴻随即表達自己的态度:“拿你的命換她的命,你此時死在我眼前,彼時我就安然送她回家。”
陸承啓好笑了一會兒。
“你也太小瞧我,你認為我會用自己的性命換一個女人?我此刻肯出現在你面前你認為是因為她?”
“不是。”對于這一點,傅培鴻當然沒多少疑惑,“你肯出現是因為薛雲意占着湯老板女兒的身份,她若一死,可就徹底打碎你老爹與湯老板難得的和平。從前便罷,如今法國人處處與興社為難,內憂外患的滋味兒陸老不死怕也不愛受吧。”順道不忘譏諷陸承啓一下,“除非你上趕着做了法佬兒的乘龍快婿,到那時可就全不必将個弄不清真假的湯小姐容進眼睛裏。”
陸承啓更是平心靜氣:“你既認得清你手中所持砝碼的價值,那便認真開價。”
傅培鴻道:“我聽聞你令律師在離婚協議書上标明二十萬美金的價碼,賣身兩年就賺足而十萬,如此一本萬利的買賣,我聽了都恨不得争争風醋,重新投胎嫁給你。”
“那你努力,至于錢我手頭僅有十一萬。”
傅培鴻十分認真:“我和你談的是二十萬。”
陸承啓也十分認真:“我沒有二十萬。”
“沒有二十萬你如何在離婚協議上開二十萬的價碼?”
“我若不開二十萬,到時又如何騙得她痛快離婚,空頭約罷了,難道日後我不付她錢,她還有能力将我怎樣?你混跡風月場多年,這點把戲該是你玩兒剩下的,如今怎麽反而要我來說給你聽。”
傅培鴻不耐煩:“沒有二十萬你便去湊二十萬。”
陸承啓表示自己很為難:“旁人不關心我的處境也罷,你若也說不關心我卻不信,你幾時見社中的錢由我經手過。”
根據傅培鴻的了解,陸承啓并沒有說謊,然而十一萬的數目也的确無法答複他。
傅培鴻攤攤手:“你既沒錢咱們也就沒話好談,我照舊還是要她性命一條。她不是早給你們陸家定下紅杏出牆的罪名麽,日後就算人人曉得事情是我所為,但凡我一口咬定自己是為陸家排憂解難,是舍出我一個保全興社的名聲,到時大家就還得肉爛在鍋裏,誰也逃不開幹系。”
陸承啓沒想到傅培鴻說翻臉就翻臉,條件不再談,立刻就将鋼刀從箱蓋的縫隙硬刺下去。
陸承啓一顆心髒瞬間揪緊,幾乎想也不想,脫口而出:“不要!”
他喊完這一句,臉色就已大變,眼睛則一眨不眨地盯住傅培鴻手中的半截鋼刀,鋼刀發着凜凜的寒光,他繼續道:“我付你二十萬,你容我兩天時間,我去想辦法。”他對旁人或許有把握,可就因為太了解傅培鴻,所以對他沒把握。他認識傅培鴻這些年,傅培鴻做過太多孤注一擲的危險事情,他沒有辦法按照常理來推算他接下來的所作所為。
傅培鴻察言觀色,所謂關心則亂,陸承啓平日從來都是風吹不變雷打不動的溫文性情,像方才那般失态,傅培鴻卻是第一次見到。
傅培鴻開始試探他:“我不要你的二十萬。”
陸承啓自知方才情急之下已将自己暴露,現在再想挽救也無濟于事,只好任由傅培鴻來開價。
“你要多少?”
傅培鴻道:“我還是要你的命。”
陸承啓攥起拳頭,目光從寒冷的刀身轉移至傅培鴻臉上,也透着一股冷意。
傅培鴻不與他對視,握着刀柄将刀身緩緩地從縫隙中繼續下送,樟木箱子沉默如舊,掩住裏面所有的生死病痛。
“你肯還是不肯呢?”
陸承啓不答言,傅培鴻暫停一下,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是不肯的,一個女人而已,你就留給我,讓我送她給幾個弟兄做做親,最後扔進泥塘漚肥算了。你一扭頭假裝不知道,我借着她出一口你的惡氣,大家兩全其美,豈不快哉。”
陸承啓卻委實看透了傅培鴻。
“我稱了你的意你也未必放過她。”
“你死了我或者将她送回家中,或者食言,但畢竟你一死,興社兩系中僅有我有資格做繼承人,我即使一時不送她回家,也會待她客氣一些。更何況你死後我再害她,招惹下湯老板的,有朝一日還是得由我來彌補,弊大于利,我又何苦。”
陸承啓思索之後,将手中的鋼刀扔在地上,方才的愁苦之色反而一掃而空。
“既如此你就過來。”
傅培鴻疑心有詐,哪肯輕易過去。
“你當真肯為她連性命都不要?”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