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友好
在清河住了幾日,聶懷桑沒再露過面,而我也知道,他已經沒什麽可說的了。
金光瑤死後,百家之間的流言蜚語就沒有停止過,連我這個并非玄門中人的凡人都耳聞過一些,有人說是夷陵老祖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所以逼死了金光瑤,有人說是金光瑤多行不義必自斃遭了天譴,還有一種言論,便是說聶懷桑為兄報仇,設計害死了斂芳尊。
觀音廟事件的當事人都對那夜發生的事情三緘其口,魏無羨和藍忘機游歷四方,幾乎神隐,藍曦臣閉關,金淩接任金氏宗主,江晚吟忙着扶持自己的小外甥,聶懷柔則在其後展露鋒芒開始大展手腳,但除了當事人,沒有人知道那夜的真相,坊間流言千百個版本,也不過是世人的臆想。
誰都不知道,皇宮玉令上有一位仙人大拿留下的真言咒,雖然并不是看見玉令就會口吐真言那麽神奇,卻會誘導別人追尋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
仙人大拿曾說過一句話,這個世界的真相是謊言,可她卻留下了真言咒。
仙人已去,她所作所為之用意,也已不得考證。
離開清河之前,我向聶懷桑告了別,我看見一頂烏帽被聶懷桑束之高閣,和宮中金光瑤畫像上的帽子極像。
岐山就位于清河之上,溫氏覆滅之後,岐山被清河聶氏接管。說是接管,其實岐山不夜天已經變成了一座荒城,因為射日之征,附近的居民喬遷的喬遷,戰死的戰死,不夜天城裏的金銀財寶也早就被百家搜刮一空,我站在不夜天城的腳下,看着殘垣斷壁,不禁感慨。
輝煌已逝,如今徒留無言的碑石。
這裏也有一座瞭望臺,想來倒也有些道理,這裏算是金光瑤人生重要的轉折點之一,雖然荒廢卻也還是有人居住的,不管從哪點出發,确實應該立一座瞭望臺在此,這座瞭望臺尚未破敗,是我目光所及之處保存的最完好的建築。
不夜天城荒無人煙,我一個人走進空曠的大殿,心裏有些打怵,腳步聲碰到了牆壁又回響起來,牆上挂着青銅燈飾, 只是已經不能用了。
成王敗寇,古往今來,無一例外,越是輝煌的朝代,更替之後就越令人唏噓。
還要感謝百家在不夜天城的“洗劫”,将這座曾經屹立百年的神宮破壞殆盡,那些仙門符纂也被毀的一塌糊塗,倒是方便了我一個平民進去探查,可見射日之征的牽連之廣,參與之衆,每個人都對溫氏充滿着怨恨,連帶着勝利後的報複也是變本加厲。
當年的孟瑤,在被聶明塊撞破刺殺金家修士之後,也算是流亡至此,面對偌大的不夜天城時,他又在想什麽呢?
歷史告訴我,孟瑤潛伏近三年,期間不斷給百家傳遞戰報,使射日之征節節推進,最終刺殺了昔日溫氏霸主溫若寒,射日之征至此告終。
射日之征前期,溫氏是占着上風的那方,甚至說沒有孟瑤的推波助瀾,即使有夷陵老祖鎮壓戰場,百家也不可能那麽快推進到不夜天城,即使是有了內應,射日之征依舊曠日持久,可見當年溫家實力之強。
我好奇的是,孟瑤在投身溫氏期間,是否曾經動搖過,他從無名小卒一路爬到溫若寒親信這個位置,個中苦楚艱難自不必言說,既然最後能在溫氏身居高位,他有沒有一瞬間想過, 就這樣幫助溫若寒登頂,而不是冒着生命危險去做一個卧底呢?
如果孟瑤沒有策反,以他的才智,射日之征的結局未必是我如今知道的那樣。
也許一直到射日之征結束,孟瑤所想的都只是一個名正言順的認祖歸宗罷了。
可惜沒人能告訴我答案,能告訴我答案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這不夜天城雖然沒了符箓禁制,但是真的太大了,我在不夜天城繞了兩個白日,卻怎麽也找不到孟瑤的房間,或者說我路過了也不知道,至于晚上,不夜天城看起來着實有些陰森,我一個人是不敢來的。
我思來想去,想到了一個人,可是這樣就要打亂我的計劃了,且也不知他願不願和我同行,探查金光瑤的一生。
不得不說,不夜天城真的太大了,我又找了兩天,實在是覺得有點浪費時間,最終還是決定傳信招來皇宮的馬車,去往了姑蘇。
雲深不知處果真鐘敏俊秀,靈氣逼人,守山的門生也個個站的筆直,我遞上了拜帖,指名要見澤蕪君,門生卻為難的搖了搖頭,道宗主正在閉關。
我想了想,道:“請你将拜帖送上去,我就在此等候,不管澤蕪君來與不來,知會我一聲便是。”
官大一級壓死人,龍門玉令,皇權特許,門生也只好勉強的點了點頭,藍氏重禮,自然也不會讓我在山門處等候,而是将我迎進了藍氏的會客之處。
上來的茶還在冒着熱氣,門便被人推開了,來人清潤和煦,身姿挺拔,只是看起來有些微的消瘦和憔悴。
“澤蕪君。”
“白史官。”
藍曦臣果真是世家第一公子的風貌, 此等容姿, 就是放到皇宮裏也是一等一的,雖然精神氣貌有些憔悴。
但,還是個很好看的人。
我簡明的道了一下我來此的目的,藍曦臣沒有怎麽猶豫,便答應了和我一道走,他本就在閉關,族裏的事務似乎也都丢給了旁人,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我們便出發了。
皇宮配的馬車很寬大,我和他面對面坐着,他只是閉目養神,不發一言。皇宮裏記錄在冊的仙門仙首名單上也有澤蕪君的介紹,說此人是如玉君子,卻沒說此人是個悶葫蘆。
姑蘇回到岐山沒有那麽快,我想了想,也不能總是一路沉默,便開了個話茬,道:“勞煩澤蕪君了, 我一介凡人,不能禦劍你還要跟着我坐馬車。”
藍曦臣睜開眼,微微搖了搖頭,“無妨。 ”
我看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開口道:“澤蕪君有話想問?”
藍曦臣遲疑了一下,道:“史官似乎也探訪了一陣子了, 不知……可有探訪到什麽?”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說了自己的一路見聞,藍曦臣只是沉默,聽見雲萍鞋靴時微微有些怔楞,随即苦笑道:“竟是他一個月的月錢那麽多嗎。我那時問他,他說并不值錢。”
賬房先生一個月的月錢确實不多,但也已經是傾其所有了。
“那時我要回到藍氏,他說他母親告訴過他,出遠門要穿雙新鞋子,這樣才能一路平安,隔日便給我帶回了那雙鞋靴,對不住,想起了一些往事,史官繼續說吧。”
我繼續說着,說到了他在思詩軒的遭遇,說了他在聶氏受人欺壓,樁樁件件,藍曦臣都只是默默的聽着,末了,他微微低頭,長睫垂目道:“他從未和我說過這些。”
我随口道:“可能是覺得這些事不值一提,怕污了澤蕪君的耳朵吧。”
藍曦臣像是在回應我,又像是自言自語, 我聽不清他說了什麽。
再次回到不夜天城時,是第三天的黃昏,晾望臺上燃起了火把,藍曦臣擡頭看向那火把看了許久,才道: “史官,請吧。”
藍曦臣果真是知道孟瑤的房間在哪裏的。
-TBC-